徒三坏道:“我也忽然觉得他很可爱。”
蝶舞更不懂了:“可爱?”
潘小君铁青的脸,几乎想要一拳打烂司徒三坏的鼻子:“他不但可爱,而且实在是可爱极了。”
司徒三坏一向对这种偷吃不成,却惹得一脸绿青的事情,没有好感。
所以他几乎也想一拳打落潘小君的牙齿:“他更可爱,可爱的让我差一点就不可爱。”
蝶舞皱起眉,摇头着看着潘小君:“看来你是因为没有喝酒,才会醉的。”
她又看着司徒三坏:“你是酒喝得太多,当然醉了。”
铁青着脸的,幸好不只有潘小君和司徒三坏。
当他们回到正厅后,却发现在场的人,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比他们二个还要青,不但青,而且青的厉害。
潘小君顺着众人铁青着脸的目光焦点望过去,他忽然摇头。
因为他看见一样实在不该出现的东西,这东西实在真的不该出现——
一口棺材。
棺是好棺,也很崭新,是暗红色的柳州上等楠木材料。
大家当然知道,郭老爷子今天开的是寿宴,而不是丧宴。
大家也当然知道,送的贺礼即使再怎么的差,再怎么的不称头,总也不该送口棺材的。
那是不是有人弄错,送错了门?
最先感到好奇的是“不第秀才”孔不明,他神态自若,缓缓的走到棺材前,拾起了系在粗麻绳上的一只白纸。
他虽然是个不第秀士,但对于纸,还是有着说不出的爱恋。
白色的纸上有二个字,字写的很好,也很秀气:“郭家”
这并没有送错,的确是郭家的,的确是要送给郭家的。
孔不明一脸苍白,双眼也已发白,他颤抖着手捧着白纸,送也不是,丢也不是,就像是捧了个烫手山芋在掌中一样。
郭啸天却动也不动的躺在椅上,他闭着嘴,皱着老大的双眼发怔,一张脸上铁青青的,已足够打个最时尚,最崭新的铁器。
寿宴应该算是喜宴,来祝寿的总也想好好的沾个喜气,让自己顺顺利利的,最好是能发个大财。
但是,若是丧气就不同了,丧气就是哀气,也就是霉气,倒霉气。
谁也不想沾个一身的“丧气”上身。
所以已有人开始拔起腿,先走一步了。
正厅内,第一个走的当然是皇甫二虎和皇甫小凤。
皇市二虎临走前,望了蝶舞一眼,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只恶狼已捉上了小白兔,已可将它把完于手掌间。
第二个走的是少林戒律僧“无恶大师”与武当名宿“梅真人”
他们来时难得上一句话,走时也两袖清风,不带任何一语。
方外人自有方外人的想法,并不是一般人,都能够明白他们的用意。少林高僧,武当名宿都走了,其他一些人当然也该走。
孔不明跟在薛花财的身后,摇着一把泛黄的折扇,他到现在才敢把他的折扇,洒开来潇洒的挥着,因为皇甫二虎那把金丝亮眼的折扇已不在场。
夜已深。
月色高挂,天的一角忽然飘来一朵乌云,掩住了月光。
最后一丝的月光,恰巧就照在郭啸天的脸上,郭啸天还是没有动。
人已走,楼已空,万般豪情今何在?
郭啸天心头点滴的滋味,已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
这口棺材是谁送来的?是谁送口棺材来当他的寿礼?——
棺材当然装人,空的棺材也当然要装人,要装的是谁?——
七十大寿到头来,竟然收到一口棺材!
郭啸天还是一动也不动,他一双苍白的双眼,甚至看不出一点血丝。
堂前燃烧的红烛也已将烧尽,仅剩下的一点残影,在郭啸天眼中看来,就仿佛是灵堂前燃烧的白色残蜡。
“人都走了,我们怎么不走?”司徒三坏问着。
“坏人很多,难道你不懂三更半夜的,女孩子是不适合在外头乱走动的。”潘小君走在蝶舞身旁,瞪着司徒三坏说。
“你走到这里就可以了,至于里头你不用进去。”潘小君和蝶舞来到西侧的厢房,向司徒三坏说。
“你们总不能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睡在外头。”司徒三坏说。
“你一个人睡就好,还要和谁睡?”潘小君说:“你难道忘了,你家里头还有个老婆在等着你。”
“你是马夫,你的职责是看好马车,千万莫要让夜间宵小给驾走了。”潘小君不让司徒三坏有说话的机会:“我还可以建议你就睡在马车里,最近穷的很,说不定他会打你马车的主意。”
“你也知道的。”蝶舞入门后,潘小君跨上门槛,回头向怔在月下的司徒三坏,眨着眼说:“那个司徒三坏先生,不但是坏蛋,更是个大混蛋。”
就这样子,司徒三坏眼巴巴的看着潘小君掩上门扉。
月光照着司徒三坏,司徒三坏怔在月下。
司徒三坏摇头,司徒三坏叹气。
司徒三坏实在不得不佩服潘小君。
郭啸天还是没有动。
神秘诡谲的黑色布幕,已笼罩整个大地,高空上的皎洁皓月,也已躲在乌云背后。偶尔传来间歇性的打更锣声,就像是传说中神秘的黑暗使者,带来的脚步声。
郭啸天重重的吸了最后一口的烟。
然后他看着最后一丝的烟叶在烟斗里燃烧化尽。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之一,他在睡前总已习惯性的吸一管旱烟,才能睡得着觉。
他握烟斗的姿势很奇特,是用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四指紧紧的扣住烟斗的底沿,然后再用大拇指撑起长长的烟管,形成一个奇特的虎口姿势。
就如同握刀的虎口。
他自从封刀退隐后,右手虎口握的便是烟斗,而不再是刀。
最后一丝的烟叶,已燃烧贻尽,郭啸天握烟斗的手却已开始在发抖。
郭啸天看着发抖的手。
他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息自己抽烟发抖的一只手,就像是看着多年前病重躺在床上的妻子。
他的目光充满悲伤,恐惧,甚至是害怕。
假如这只手握的是刀,而不是烟斗,那会是什么情形?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但是他却又偏偏的想着。
月黑风静,白色纸窗外,那棵高大的柳树,仿佛就像是个又高又大,又凶又狠的恶兽,在张大它的大眼睛,嘲讽着他。
郭啸天甚至感觉它在笑。
只可惜笑的不是柳树,而是人!
郭啸天没朽再说话。
郭啸天猛然回头。
即使背后站着的人是鬼,他也不怕,要死当然也要死的明白。
“是你”郭啸天吃惊的瞪着眼前这个人。
郭啸天说话的同时,眼前站着的人,突然自怀中取出了一柄更奇特的武器,用了一种更难以想像的速度,抹上了他的咽喉。
他用来杀他的,竟然不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柄又细,又长,又弯的刀。
而是一柄“剪刀”
“小君一剪,刀上咽喉!”
“你不是潘小君你是”郭啸天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已先断了气。
月黑,风静。
白色窗外柳叶簌簌,无语。
“你都是脱得这么快的?”蝶舞瞟着潘小君说。
潘小君拨下了黏着的胡须,洗净了脸上的妆粉,清了清喉咙,挺直腰身,脱下长工衣饰,换回了一身轻飘飘的海水般湛蓝色披风。
“老实说,我脱衣服,一向比穿衣服来的快多了。”潘小君坐在长几旁,看蝶舞,眨着发亮的眼睛说。
蝶舞如蝴蝶飞舞。
潘小君这时候才有机会,仔仔细细的看清楚蝶舞。
她换上的是一身苹果绿的连身长裙,质缎很轻,很轻很柔,裁剪合身的尺寸,衬托出她的身材愈加的玲珑合度,纤纤的轻纱绸缎子,就像是贴在她的身上。
最让潘小君双眼流连的是她胸前那一只“凤尾蝶”细针刺绣。
五彩斑斓的凤蝶,刺在这张轻纱上,竟然丝毫不见针纹绣工,它的样子如同是一笔的染画,染在纱上,但又不是染色的,而是真正的一针一线的绣工。
江南针绣,工如画墨。
江南的针绣,就像江南的油纸伞一样的有名气。
“你在看什么?”蝶舞水灵灵双眼如春蝶。
“看你。”潘小君说。
“我有什么好看的?”蝶舞媚眼如波。
“你不但好看的。”潘小君怔怔的,发着呆说:“而且好看的厉害,让人不想看都不行。”
蝶舞抿着朱唇,嫣然一笑。
她这一笑,有说不出的万种风情,潘小君怔怔的双眼,呆的更厉害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饿坏了。”蝶舞说。
“饿?”潘小君问。
蝶舞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只白色瓶子,瞟着潘小君说:“难道不饿?”
潘小君瞪着瓶子,笑着说:“饿,我实在是饿极了。”
蝶舞斟了一杯,递给潘小君:“我知道你没有这东西,你不但会饿,更会睡不着觉的。”
蝶舞自己也倒了一杯,她剪水的双眸,向潘小君道:“老实说,有的时候我真不了解像你这样的人,别人误会了你,你非但不解释,甚至还不在乎。”
潘小君还是笑着看着她:“你错了,本来我想解释的,但是你认为我解释的话,有人会相信?”
蝶舞叹了口气:“不会。”
潘小君道:“我还要说?”
蝶舞道:“不必。”
“不过,你总也该替自己多想想的,你打算让人误会一辈子?”蝶舞又说。
潘小君道:“不想。”
蝶舞道:“你总算还在乎自己,总算还有救。”
潘小君又倒了一杯,仰起脖了,一口的倒进肚子里:“老实说,我现在就非常需要有人来救我。”
“谁?”蝶舞问。
潘小君眨着眼睛道:“你。”
蝶舞似乎不懂:“我?我能救你?”
潘小君双眼目不转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蝶舞胸前那只凤尾蝶说:“是的。”
蝶舞更不懂:“我?我要怎么救你?”
潘小君竟正经八百的忽然看着她的眼睛,又看着她的胸膛说:“这个东西应该就可以的。”
蝶舞似乎懂了。
她忽然张大眼睛说:“你那一双不老实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
潘小君还是目不转睛的说:“看蝴蝶。”
蝶舞一双桃颊,已飞红了起来:“这是针绣凤蝶,有什么好看的?”
潘小君道:“有。”
蝶舞道:“有?”
潘小君竟然摇起头,叹起气:“我看见了一只美丽的凤蝶,漫身飞舞在一座小峰上。”
蝶舞忽然站了起来,双手叉着腰,瞪着大眼睛:“小峰?”
潘小君竟然还敢笑,他悠然潇洒的笑着:“此峰非比峰,峰高在云深处。”\
蝶舞红着脸,一双纤纤玉手已打了过来。
她只希望能把潘小君这个坏蛋登徒子,打的一头栽进地里,打的不醒人事。
但是她的出手又似乎很轻,就像是情人打情骂俏一样的轻。
潘小君一向明白打是情,骂是爱。
所以他并没有躲。
蝶舞这一双纤纤玉手,打在脸上的滋味是什么?
潘小君实在很想知道。
月色照在潘小君的脸上,他脸上神情仿佛就像是等待着王母娘娘的蟠桃果,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只可惜潘小君没有这种福气。
“谁?”蝶舞停下了手,向门外叩门的人说。
谁在叩门?这样的夜晚,有谁这样的不解风情?——
除了司徒三坏,还是只有司徒三坏。
潘小君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只希望这个人最好就是司徒三坏。
这样子他就能名正言顺的一拳打烂他的鼻子。
只可惜来的人,并不是司徒三坏。
“赵飞燕。”门外的人说。
潘小君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样子就像是老鼠遇见猫,小偷碰上了官差。
蝶舞已皱起眉,她看着潘小君说:“赵捕头深夜到访,不知何事?”
赵飞燕道:“拿人。”
潘小君脚底已冷了一半。
蝶舞道:“拿谁?”
赵飞燕道:“潘小君。”
潘小君一听,才喝进肚里的温温的一肚子酒,几乎要吐了出来。
蝶舞忽然向潘小君眨了一眼。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潘小君叹了口气,身上的湛蓝披风一抖,他的人忽然就像一阵风,卷出了窗外。
门山开,门外夜色深深。
赵飞燕一身夜行银衣,看着蝶舞道:“人呢?”
蝶舞道:“什么人了”
赵飞燕道:“潘小君。”
蝶舞道:“潘小君?潘小君在我这里?”
赵飞燕道:“蝶舞姑娘莫要装迷糊,你也知道的,私藏官府逃犯的罪名,可并不轻。”
名闻天下的第一名捕不愧不名捕,并非浪得虚名,她望着四周,然后眼光落在那户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子。
她向蝶舞道:“人命关天,事态严重,情非得已,恕在下冒昧,还请蝶舞姑娘和我的属下,上衙府一趟。”
赵飞燕话未说完,银衣一闪,如月光,又如一条银链子,已掠出了窗外。
赵飞燕已消失在月下。
她消失的地方,也正是潘小君人影闪动的地方。
蝶舞剪水双眸,一如春水,幽幽的看着风吹得作响的窗子,也幽幽的望着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