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会宣布开始之际,白天星离开了七星广场。
七星镇上,一片冷清。
男人都到七星广场上凑热闹去了,虚掩的门扇后面,偶有笑语传出,多半为妇女童稚的声音。
井老板的棺材店里,叮咚之声不绝,显然正在赶上。
自从品刀大会举行以来,这位井老板先后已卖出二十多口白术棺材,别人卖东西,是力求价廉物美,薄利销售,这位井老板卖的东西,则是价美物廉,厚利畅销,这次的品刀大会,七星镇上别人没捞着什么好处,这位井老板可时来运转,着实赚了一笔。
如今,大会虽只剩下四天,但明眼人不难看出,棺材无疑仍是一项热门生意。
只不过在四平八稳地躺下去之前,谁也不知道谁是这位井老板的下一个主顾而已!
白天星在何寡妇店门口站下。
何寡妇生了一个小火炉,正坐在店堂里绣鞋样,她抬头看到白天星,神情微微一怔,似乎颇为意外。
白天星倚在柜上,喷了口酒气道:“还是大姐的日子过得舒服,安闲自在,无忧无虑。”
何寡妇瞪着他,像是有点感到奇怪道:“你没有去看今天的品刀会?”
白天星打了个酒呃,摇头道:“没有没有这份心清。”
何寡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喝醉了酒?”
白天星又喷了口酒气道:“差不多了,不过还没有十分醉。”
何寡妇皱起眉头,带着责备的语气道:“身体是你自己的,也该爱惜爱惜,干嘛一定要喝这么多的酒?”
白天星掏出那张信笺,递了过去道:“你大姐瞧瞧这个吧!不喝怎行。”
何寡妇面孔微微一红道:“叫我瞧什么?你不会念给我听?”
白天星耸耸肩膀,觉得有点抱歉,因为他并不知道她不识字。
何寡妇红着脸道:“念给我听呀!”
白天星收起信笺,望着她道:“如果我说有人打算跟我这个浪子过不去,你大姐相信不相信?”
何寡妇像是没听清楚似的,眨着眼睛道:“有人跟你过不去?”
白天星道:“有人绑架了洪四。”
何寡妇微微一呆道:“镇头上开车行的洪四?”
白天星道:“是的。”
何寡妇露出迷惑之色道:“洪四跟你什么关系?跟你过不去为什么要绑架洪四?”
白天星道:“本来我跟洪四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关系,不过现在的情形可不同了。”
何寡妇道:“这话怎么说?”
白天星冷笑道:“刚才有人托乌八带给我封信,要我以钱麻子作为交换洪四的条件,我白浪子就是这个怪脾气,既然有人认为洪四对我很重要,不管有没有这回事,我也不会令对方失望。”
何寡妇道:“这或许是哪个在开你的玩笑也不一定,你不理他就是了。”
白天星道:“小张也说这是别人开玩笑,但我觉得这件事相当严重。”
何寡妇道:“什么地方严重?”
白天星道:“因为这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以为我白浪子如果要找回钱麻子,只是举手之劳,若是人人都有这种想法,隔壁井老板底下的两个主顾,就要变成我和小张了。”
提到小张,何寡妇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她显得有点焦急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白天星冷笑道:“一句老话:以牙还牙!”
何寡妇道:“以牙还牙?”
白天星道:“是的,这意思就是说:别人会的事情我也会,包括杀人在内!”
何寡妇睁大了眼睛道:“你已知道了对方是些什么人?”
白天星道:“不错!”
何寡妇忙问道:“你知道对方是哪一帮人?”
白天星嘿了一声道:“是哪一帮人,我现在不便说,倘洪四有了差池,你大姐等着瞧好了!”
何寡妇正待要说什么时,白天星已转身走开了。
早上的那辆平板车,仍然停在老地方,车上那面三角小旗,也依然在寒风中像招魂幡似的猎猎飞舞。
铅板似的苍穹,仿佛又压低了些。
何寡妇望着白天星渐渐远去的背影,呆呆出神,连绣花针扎进了手指头,都浑若未觉。
绣花针插得不深,但血珠已经冒了出来。
她是在为谁担心呢?
这时候的热窝里面,当然不会有太多的客人,不过并不是一个也没有。
白天星是今天热窝里的第六个客人。
就这是说,他跨进大厅时,大厅里已经坐着五名酒客。
这五名酒客,白天星都认识。
靠近账柜的一副座头上,坐的是形意拳吴德、鬼镖段如玉。
另一边坐的则是灵飞公子长孙弘,以及两名佩剑的随从。
长孙弘这两名随从,都是新面孔,以前那名被钱如命打断了门牙的随从,自从闹事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至于这两名新随从的身手,白天星昨天已经领教过了。从这两人出剑的速度看来,白天星知这两个绝非应居人下之辈。
长孙弘突然疏远钱如命,同时增加了这样两名得力的人物,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七星广场上的品刀大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这五个人为什么要静悄悄地坐在这里喝酒?
因为这里的酒好?
白天星本想先跟吴、段两人打个招呼,但两人看到他走进来,就跟没看到一样,白天星只好转向长孙弘抱拳道:“长孙公子好!”长孙弘倒是蛮客气的,含笑回答道:“我们昨天那笔交易,有无成交之望?”
白天星摇摇头道:“难”
老萧走过来道:“白头儿坐哪里?”
白天星指着身前的一副座头道:“就坐这里好了。”
老萧道:“一份酒菜?”
白天星道:“是的,一份。另外来副笔砚,一张白纸!”
老萧道:“是!”这正是人人都称赞老萧的好处,办得到的事,他绝不推诿,不该问的事,他绝不多问。
长孙弘微笑道:“白兄想吟诗?”
白天星笑道:“做篇小文章罢了。”
长孙弘一哦,马上露出敬意道:“原来白兄还是位大才子,真是失敬得很。”
白天星笑道:“文章贵在要有知音赏识,我做出来的文章,虽然自信还可以,只怕看得懂的人未必有几个。”
长孙弘很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没有再开口,白天星这种狂放的口气,显然使他听得很不受用。
不一会儿,纸笔取来了,长孙弘故意掉过头去不看,白天星微微一笑,儒笔挥豪,两行大字,顷刻书就。
老萧送来一份酒菜,白天星指着那张纸道:“拿去门口墙上贴起来!”
老萧虽然识字有限,白天星如今写的这两行字,他还是认得的,他看清了那行字之后,脸上颜色不禁一变,讷讷道:“这,这”白天星扬脸悠然道:“这怎样?不方便?”
他的语气很平和,脸上还仿佛带着一丝笑意,但在等待回答时的一双眼光。却如刀锋一般冷森锐利。
老萧接触到那双眼光,不期然打了个寒噤,连忙哈腰赔笑道:“是,是,方便,方便!”
白纸在进门显目处张贴起来了,坐在大厅里的酒客,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天黑之前,洪四不回家,镇上便将有一男一女,血洒五步,尸横长街!如若不信,不妨拭目以待!”
黑字写在白纸上,黑白分明,虽然只是短短三十个字,但字里行间,却令人感觉到像是弥漫了一股无形的杀气!
长孙弘看完了那两行字,又回过头来打量着白天星,似乎想看看白天星究竟是不是喝醉了酒。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我说我的文章很少人看得懂,没有说错吧?”
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说话时当然不会如此从容而有条理。
长孙弘皱皱眉头,忍不住又被那幅充满威胁意味,既像劝降又像挑战书的无头告示望去。
形意拳吴德和鬼镖段如玉两人,也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萧忽然弓腰悄悄走了过来道:“白头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天星眼角一瞟,淡淡地道:“你不认识洪四?”
老萧道:“洪四我当然认识。”
白天星道:“你既然知道洪四是谁,又认识那些字,还有什么好问的?”
老萧又将那两行字默默读了一遍,转过头来,惶惑地说道:“天黑之前洪四不回家洪四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家?”
白天星道:“你说呢?”
老萧像是吓了一跳道:“白头儿,你别开玩笑了,洪四去了哪里,小的怎会知道。”
白天星道:“所以你最好再去替我办件事,少问这些。”
老萧赶紧哈腰道:“是!”白天星缓缓接着道:“你去吩咐井老板,要他替我准备两口白皮棺材,银子等会儿我会另外派人送去。”
老萧一呆道:“白头儿难道真的真的要要杀人?”
白天星道:“现在还不知道。”
老萧道:“哦?”白天星轻轻咳了一声道:“我这个浪子一向说话算话,天黑之前如果不见洪四回来,这两口棺材的生意,井老板就做定了。”
老萧结结巴巴的道:“那那一男一女白头儿是是指什么人?”
白天星道:“该死的人!”
老萧忽然压低声音,恳切地道:“我说,白头儿,你可要想想,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
白天星侧脸微笑道:“老萧,你这是在关心谁?”
老萧一愣,连忙赔笑脸道:“你白头儿又说笑话了!小人关心的,当然是你白头儿。这种事跟小人一点关系没有,小人难道还会关心自己不成?”
白天星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我此刻心情不佳,你如果说得太多,我说不定误会了你的好意。你应该看得出,我今天已经喝得不少了。”
老萧哈腰道:“是,是!”他转过身子,正待离去,白天星忽又叫住他道:“慢点,我的话还没说完。”
老萧回过身子道:“白头儿还有什么吩咐?”
白天星喝户口酒,缓缓道:“看在你萧兄的情分上,你去井老板那里,棺材不妨挑好一点的,因为说不定,那一男一女会凑巧碰上你萧兄你萧兄的熟人或朋友。”
老萧一僵,想说什么,终又忍住,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哈下腰去道:“是!”白天星摆摆手道:“好,没事了,你去吧!”
老萧离去不久,巷子中便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笑语声。
今天的品刀会结束了。
接着,人群涌进大厅。
人群入厅之后,不知是谁突然惊叹了一声,喧嘈的声浪,便像窒息了似的,一下寂止下来。
然后,大家就如同砌墙似的,围了一层,又是一层,一个个争先恐后,踞起足尖,抢着观看那幅白纸黑字的无头告示。
“这是谁写的?”
“不知道。”
“洪四是谁?”
“镇头上一个开车行的家伙。”
“有趣,有趣,天黑之前,又有一场好戏可瞧了。”
“只可惜不晓得那女的是什么人。”
“当然是销魂娘子杨燕,除了那娘们,还会有谁。”
“要是那娘们,倒真是有点可惜。”
“为什么?”
“那样娇娇滴滴的一个小娘儿,要如果换了我,我就舍不得下手。”
“娘们的事,难说得很,她若是伤了你的心,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不,这是真的,老子就是要下手,也绝不用刀。”
“用什么?”
“用什么,你去慢慢想吧!”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张弟走来白天星身旁坐下,低声道:“那张告示是你写的?”
白天星点头道:“是的。”
张弟道:“你以为这种恫吓,一定会生效?”
白天星道:“不一定。”
张弟道:“如对方置之不理怎办?”
白天星道:“那么我的话就会兑现,就会有一男一女血洒五步,尸横长街!”
张弟道:“你那上面的一男一女,男的指谁?女的指谁?”
白天星轻轻咳了一声,忽然微笑着道:“今天出场的那位怪刀关百胜,表现如何?”
张弟皱了皱眉头,才懒懒地道:“刀是一把怪刀,人也是个怪人。”
白天星道:“这是怎讲?”
张弟道:“因为他在台上讲了老半天,我连一句也听不懂。”
白天星道:“口齿不清?”
张弟摇头道:“不是。”
白天星诧异地问道:“否则,怎会听不懂?”
张弟又皱起了眉头道:“他大意是说:十八般兵刃,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刀是兵刃中的一种。虽然已为时下江湖人物所爱用,但并不因为已为一般人所爱用,就因而提高或降低在兵刃中原有的地位。”
他说到这里,目光紧盯着白天星道:“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你听得懂吗?”
白天星点头道:“说下去!”
张弟皱眉接下去道:“接着,他说:所以,如果有一些事情,使刀的人必须注意,使用其他兵刃的人,无疑也该会一样注意。”
白天星忍不住插口道:“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呀!怎么你说听不懂?”
张弟道:“你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白天星道:“好,你说!”
张弟道:“然后,他语气一变,忽然说道:使用任何兵刃,都有值得注意的事情。究竟是哪些事情应该特别注意?相信每一个人的看法都未必相同。如果要他答复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将是:任何有关兵刃使用的细节,他认为都不重要。甚至可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重要问题!”
白天星果然有些意外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弟哼了一声道:“我说这位怪刀是个怪人,你现在该相信了吧?”
白天星道:“除此而外,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张弟道:“多得很。”
白天星道:“他接着怎么说?”
张弟道:“他接着说:他认为一个练武的人,用什么兵刃并不重要,刀枪剑,鞭棍斧叉,都是一样,任何一种兵刃,都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事业和前途,古今无数往例告诉我们:
一个人在武功上的成就,只能视为人生的一部分,若有人仗着武功高人一等,便自以为无往而不利,那就是一种可怕的错误!”白天星倾听着,神气渐渐庄重起来。
张弟接下去道:“因此,他认为:一个练武的人,最重要的事情,并不在于使用何种兵刃,以及在这种兵刃上已经有了多大的成就,而是应该懂得如何做人,以及如何培养适应环境,如何创造环境的能力!”
白天星道:“这种论调,岂不是走上了将刀郭威的老路子?”
张弟道:“不一样。”
白天星道:“什么地方不一样?”
张弟道:“最后的交待不同。”
白天星一哦道:“关于如何做人方面,他提出了新见解?”
张弟道:“没有。”
白天星道:“什么没有?”张弟道:“这正是我说听不懂的原因,我相信很多人会跟我有同感。”
白天星道:“因为他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
张弟道:“不!他最后还作了一段结论。他的结论是:他这次参加品刀大会,虽然没有希望获得七星刀,但,他并不感觉遗憾,因为他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认为这比获得十把七星刀还要有价值得多!”
白天星微微点头,沉吟不语,似乎正在思索着一件什么事。
张弟道:“你说这位怪刀怪不怪?”
白天星淡淡一笑,仍然没有开口。
张弟望着他道:“难道你懂这位怪刀的意思?”
白天星笑笑道:“我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别人懂得就行了。”
张弟一怔道:“别人代表谁?”
白天星喝了口酒,缓缓道:“不要样样事情问别人,有很多事情,自己也该动脑筋才好。”
张弟眼睛转了几转,忽然神色一动,瞠目道:“你意思是说,这位怪刀转弯抹角、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大篇,目的只是为了向某些人表达他的心意?”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说得简洁一点:是竖白旗!”
张弟皱眉,喃喃地道:“这位怪刀看来人模人样的,没有想到,竟然也这般没骨气。”
白天星敛起笑容,长长叹了口气,正待开口之际,老萧忽然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
他转过脸去,等老萧走近,寒着面孔道:“井老板怎么说?”
老萧哈腰低声道:“井老板说没问题,随时要,随时有!”
白天星点头道:“好!再去拿两壶酒来。”
老萧道:“是!”不一会儿,酒送来了,另外还送来了两盘羊肉。
张弟等老萧走开之后,低声道:“你吓坏他了。”
白天星道:“何以见得?”
张弟指着那两盘羊肉道:“你瞧瞧这两盘羊肉!不仅片儿切得厚,而且全是腿肚肉,平时你能吃得到?”
白天星点点头,没说什么,同时弯下腰去,在裤管上摸了一把,像是信手扫去了一只爬上脚面的小毛虫。
张弟斟了一杯酒,正待端起,白天星突然沉声道:“慢点!”
张弟正错愕间,白天星已替自己也斟了一杯,伸出的右手指缝中,赫然夹着一根小银针。
他以拇指及食中二指,罩在杯口上,摆出端杯的姿态,其实是为了插针人杯。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办法,也是一种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张弟虽然不曾有这种经验,但他一眼便看出白天星这样做的意思。
白天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难道老萧会在酒中下毒?
他们几乎天天都来这里喝酒,白天星从未对老萧送上的酒菜起疑心,今天何以会例外?
难道洪四失踪,竟与老萧有关?
难道白天星扬言要施以报复的一男一女,那男的就是这位老萧?
张弟暗暗留意着那根银针,心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尽管他知道白天星不是一个欢喜疑神疑鬼的人,他仍然希望白天星这一次的判断错误。
因为他不愿在洪四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旁生枝节,又起风波。
银针慢慢变色,张弟的面孔也随着慢慢变色。
白天星的判断没有错误。
酒中有毒!
张弟微微转脸,以眼角悄悄朝老萧溜扫过去。老萧正在大厅中如穿花蝴蝶似的,忙着招呼其他的客人。
张弟心中暗暗纳罕。
他真无法相信一个在别人酒里下了毒药的人,居然还能如此镇定,一点也不显得慌乱。
会不会是他们疑错了人,酒中之毒,不是老萧施放的呢?
照顾前厅生意的伙计,共有三名,老萧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为什么一定就是老萧,而不是别人呢?
张弟想着,忍不住又朝另外那两名伙计望去。
另外的两名伙计,一个叫老高,一个叫老乔。老高记账,老乔司酒。
酒中毒药如果不是老萧下的,无疑就以司酒的老乔嫌疑最大。
老乔是个聋子,正在舀酒装壶,手法灵巧而熟练。
一个不受外界音响纷扰的人,做起工作来,当然会专心些。
一壶壶装满白酒的锡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账柜上,这对招呼客人的老萧,是一种很大的方便。
因为羊肉也是早切好了的,客人来了,只要点点头,随时可以上酒上菜。
若是要在酒中做手脚,老萧当然不及老乔方便,但如果以察言辨色来推断谁的嫌疑大,老乔看来则又比老萧更不像是酒中下毒的人。
不过,不论下毒的人是谁、后果都是一样的。药酒毒不死他们,另外也得有人死!
张弟这时真有点不敢去望白天星的脸色。
他承认白天星的涵养功夫不错,但白天星到底是人,而不是神。
俗话说得好:泥菩萨还有三分香火气!白天星涵养再好,恐怕也忍受不了这种卑劣的算计。
张弟从老乔身上收回目光,像一个打破饭碗的孩子偷偷望向盛怒中的大人一样,一寸寸地朝白天星面孔上缓缓移去。
突然间,张弟呆住了!
他没有想到,白天星居然在望着他微笑。
白天星脸上,不但没有一丝杀气,甚至连一丝怒气也没有。
这本是张弟希望看到的一种表情,因为他不愿在这紧要的时刻另生波折,以致影响洪四的安危,但当他真的在白天星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之后,他又不禁疑惑起来。白天星的涵养功夫,难道比他想像的还要好?
否则,白天星何以会如此漫不为意?
张弟迟疑着,正想开口,白天星已拦着微微一笑道:“洪四有救了!”
张弟不觉又是一呆!
这是什么话?
洪四有救与否,跟有人想毒死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张弟一个念头尚未转完,白天星笑容一敛,突然,向远处招呼客人的老萧高声道:“老萧,你过来一下!”
老萧应声走过来,神情虽然不甚自然,但并无丝毫惊惶或心虚之色。
张弟渐渐明白了。
这位老萧可能跟死去的胡老头一样,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他也许早有万全之计,能毒倒他们师兄弟固然好,即使不幸行藏败露,他也不在乎。
白天星端起酒杯,送向唇边,忽然打了个酒呢,又将杯子放下,皱皱眉头,望着老萧道:“外面天快黑了吧?”
老萧微微哈腰道:“还有一会儿。”
白天星沉吟了片刻,指着那两壶酒道:“我们兄弟俩等下还要办事,这两壶酒,你替我们拿去柜上存起来。”
老萧道:“是!”白天星道:“另外去替我们泡两壶茶,让我们解解酒。”
老萧道:“是!”白天星道:“天黑下来时,过来提醒一声。”
老萧道:“是。
白天星挥挥手,老萧端着那两壶药酒走了。
张弟低声道:“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催他们快点放人!”
张弟道:“你有把握?”
白天星笑道:“你等着瞧好了。”
张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但愿能够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大家彼此落个太平”
白天星哼了一声:“太平?嘿嘿,洪四不死,谁也别想太平!”
张弟一愣道:“你说什么?”
白天星道:“我说洪四死了最太平,如果洪四活着回来,包括洪四在内,以后我们三个,谁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张弟眨着眼皮道:“这话怎讲?”
白天星苦笑道:“你以为洪四能够活着回来,是出自对方心甘情愿?老实告诉你吧:那是出于不得已!这样一来,表面上像是我胜利了,其实真正的胜利者,还是他们。”
张弟皱眉道:“我还不懂。”
白天星叹口气道:“洪四只是他们的一块试金石,如果我对他们的要胁置之不理,洪四难逃一死固然不成疑问,但他们对我们两个,看法就完全不同了。如今我虽一举击中他们的要害,但也同时为他们证实了一件事:我对他们那一伙人的秘密,知道得太多太多了!”
他淡淡笑了一下道:“记得虎胆贾勇是怎么死的吗?贾勇知道的秘密,实际上还不及我知道的一半,如果不拔去我这根眼中钉,你想他们睡得着觉吗?”
张弟细细一想,觉得白天星说得不错。洪四即使能够安然归来,以后仍是问题重重。
至少白天星扬言要杀的那一男一女,为了他们本身的安全,就不会放他过去。
只见白天星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这些我倒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张弟道:“另一件什么事?”
白天星眼光偶尔扫向大厅门口,忽然低声道?“这件事可以等洪四回来以后再说,现在你瞧瞧谁来了。”
从大厅外面走进来的,是个身材瘦小,只有一双眼睛的灰衣老人。
七步翁鱼山谷。
七步翁鱼山谷走来大厅中央站下,独目灼灼如电,满厅缓缓四下扫瞄。
大厅中的笑语声,立即平息下来。
此刻大厅中的酒客,当然不会人人都认识这位大魔头。
不过,无论识与不识,人人心头雪亮:一场可怕的暴风雨要来临了。
因为大家已经看出,这老魔头带着满脸杀气,如今目光如利剑般四下扫视,他要找的,无疑是人,而不是座位。
这老魔头何以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他要找的人是谁?
刻下大厅中,恐怕只有极少数人心里有数。
因为黑鹰帮杀死上官兄弟暴尸留记一事,虽然早已传遍全镇,但知道上官兄弟来历的人并不多。知道上官兄弟是这老魔心腹爪牙的人,当然更少。
七步翁眼光四下一扫,很快地便找着了他要找的人。
自从尸鹰罗全死去后,血爪曹烈的搭档,已换了一名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这时两人就坐在离西边赌场不远的一副座头上。
七步翁慢慢地向那副座头走过去,脸上浮现着一抹阴森的笑意。
血爪曹烈和那黑衣汉子,同时警戒地放下酒杯。
他们当然清楚现在朝他们走来的是什么人,以及找他们是为了么事。
整座大厅,登时为一片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七步翁在两人桌前站定,向两人冷冷注视着道:“两位可认识老夫是谁?”
那黑衣汉子在黑鹰帮中的地位,似较血爪曹烈还稍高一等,只见他板着面孔,也以冷漠的语气回答道:“大名鼎鼎的鱼老前辈,在下兄弟焉有不识之理。”
七步翁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很好!那么老夫再问你一声:你们那位总瓢把子江西流如今何在?”
黑衣汉子道:“在下匪号董其武,职掌黑鹰帮百鹰堂,前辈如有指教,找董某人也是一样。”
大厅中立即响起一片私语之声。
大家没想到这个面目陌生的黑衣汉子,原来就是黑鹰总舵七堂之首,百鹰堂堂主,双钩无敌董其武。
黑鹰帮的精华杀手,多半集中在百鹰堂,身为一堂之主,其人武功如何,自是不问可知。
这样一来;大厅中的气氛,更加紧张了。
七步翁又哼一声道:“很好!”他独目如钉,紧盯着那位百鹰堂主道:“是什么人给你们的消息?”
双钩无敌董其武和血爪曹烈,闻言均不禁微微一怔。
老魔如果问他们是谁杀死了上官兄弟,他们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们既然敢暴尸留记,当然是早已防到这样做的后果的。
但这老魔如今问的,竟不是杀死上官兄弟的人,而是出卖上官兄弟行踪秘密的人,这就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了。
从这种地方正可看出,这老魔是如何的冷静!
上官兄弟虽死于黑鹰帮之手,但真正害死上官兄弟的人,其实还是那个供给消息的人。
这正是俗语所说的:“冤有头,债有主。”
如果不是个头脑冷静的人,绝不会想到这一点。
由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老魔是如何地痛恨那个泄露上官兄弟行踪的人。
相信只要黑鹰帮交出这个人,这老魔一定不会再跟黑鹰帮为难,只是那个提供消息的人,恐怕就要尝尝昆仑掌门人当年尝过的那种滋味了。谁是那个供给消息的人呢?
张弟掌心直冒冷汗。
再看白天星,却在那里品啜着老萧刚刚送上来的香茗,神态安闲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那位百鹰堂主会说出他的名字。
只听七步翁冷冷接着道:“别告诉老夫消息来自吴才那小子,或是飞腿追魂宫老儿,老夫已经问过他们了。”
这一次不仅查其武和曹烈两人感觉意外,就连长孙弘和吴德等人,也露出迷惑不解之色。
这老魔何以会这样信任小孟尝吴才和那位飞腿追魂宫寒呢?
无论谁遇上了这种事,都不可能说实话,尤其那位诡计多端的飞腿追魂,更是一头成了精的老狐狸,这老魔对那一老一少居然如此信任,岂非咄咄怪事?
双钩无敌董其武轻轻咳了一声,不卑不亢地道:“这事与本帮信誉有关,恕董某人无法回答。董某人只希望前辈能够谅解,本帮所采取的,纯属自卫行动,为了这宗交易,本帮先后已损失四名重要弟子,受害的情形,可说相当惨重,希望前辈别再对本帮施以压力!”
张弟稍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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