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下次你若再喝酒,我就全抢了去,便喝得像你一样,难受得昏天黑地,看你也会不会像我一样,担心得不知该做甚么好。”
李檀瞧他脸沉得厉害,多是怨气,连忙摇头哄道:“我知错啦。我可不舍得你难受。”
岳渊这才不再攥着他的腕,缓缓松开手,顺着李檀方才的视线,隔着阑干往长街上望去:“今天怎么想着到酒坊里坐坐了?”
话音刚落,但听三声鸣锣惊天,八座之仪,携红伞绿扇,间着“肃静”、“回避”木牌,长龙般的仪仗队伍逶迤而来。
岳渊问:“好大的排场,是哪位大人么?”
岳渊在京的时间也不短了,却也没见过这等仪仗。
等八抬大轿叫一十七名请命的士人挡住了前路,不得不停。岳渊远远见绿围红障泥大轿走下来一位褐红官袍的大人。
相隔太远,岳渊自是看不清相貌,但见他身姿挺俊,看着像三四十岁的样子,不是甚么年迈的老臣。
李檀说:“是当朝首辅顾守豫。咱们还未到京那会儿,皇上就派他出京去江安防治时疫,年初当地又闹洪灾,阁老留在江安治洪,前几天才刚刚到京。”
岳渊怔怔地望过去,叹道:“如此......那他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正说着,就见顾守豫将跪在地上的士子扶起,一一施礼。
李檀笑眯眯地敲了一下阑干,道:“成了。”
“甚么成了?”
李檀笑而不语,转而说:“难得出来一趟,想吃点东西么?或者看一折子戏?”
两人正寻思着等下要顽甚么去,就听隔壁传来嚷闹的声音。酒坊高却窄小,所谓雅间也只是用屏风隔开,隔壁说甚么,仔细听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人道:“这下可好,首辅大人接了这桩案子,定会把那些个泄题的人全部都抓起来。”
另一人道:“官官相卫,你以为朝廷里能有甚么好东西?也就这些个书呆子,还觉得能求个清白。啧,首辅怎么了,首辅也帮着自己人。”他又压低了几分声音,说:“我今早就听说了,你知不知道,这些人要告得是谁?”
“啊?已经有消息啦?”
“那可不是,现在都快传遍了!你过来,我跟你说。不过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怕上头的人要封我的口呢!”
继而是窸窸窣窣的一些耳语,说得是什么,岳渊听不清楚了。他也是昨天才刚知道会试泄题一事,但具体情况却不太了解,此刻好奇心一来,倒真想知道这些考生进士要告得是谁。
“什么!神威侯?!”
岳渊一瞪眼睛,脸色陡变,惊疑地看向李檀。却见李檀低低地笑了笑,没说甚么。
“你做甚这么大声!小心叫别人听见!”
“你、你这不是信口胡诌吗?侯爷能是这样的人?!”
“我问你,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神威侯之前......”
尾音一拖,立刻就叫对方明白过来,惊着叹“啊,那件事”。
“哎......对,就那桩。今年会试头名姓岳名渊,就是神威侯府里出来的小孩。你想想,他小小年纪能懂多少东西?别提那些考试的读书人了,我走过的路都比他吃过的米多,就这、就这还能中会元?真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是傻的吗?”
“人家少年英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神威侯当初不也十多岁就中了文探花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呗。哼哼,还有,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苏大人,岳渊就是他的学生......这些个告状的都是从外地来的,见朝廷捧着这么个学生,他们当然忿忿不平,这连跪两天就是要告死他们的!”
“哎呀,没想到神威侯......竟有这种事!真是替那些个名落孙山的不值,苦读多年,还不是比不过这些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
岳渊听这么一席话,只觉耳边嗡嗡长鸣,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这一字一句,无一不是在指向他岳渊在会试当中行贿舞弊。
岳渊满腔愤懑,手指握得咯咯作响,可他自知冲这些人辩白最是无用无力之举。之前他总是莽撞,惹下不少麻烦,如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意气行事了。
李檀拎起一侧新满的酒壶来,冲着岳渊晃了晃,好似漫不经心地说:“这下,可容我喝一杯了罢?”
岳渊心下恼恨,却还是将李檀手中的酒壶夺过来。
李檀见岳渊仍不首肯,又恐他再将这满满的一壶全灌下去,按住他的手腕,忙道:“罢,我再不喝了。”
岳渊胸腔汹涌起伏,眼眶红得厉害,一把扣住李檀的肩,将他拢到怀中。
“我没做过,你信我......”
外人如何诋毁,岳渊也不怕,只怕李檀听信这些话,疑心他做过这等龌龊事。
李檀觉出他身子在微微颤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下去,轻拍着他的肩背。
“这些话做不得真的,我怎会相信?”
岳渊悔恨道:“我知做不得真,可、可还是恨自己累了你的名声。他们这样诋毁你,我......”
“我不在乎。”
“我在乎!”岳渊松开李檀,望进他的眼睛当中,“我在乎......我听不得他们说你半句,无论真假,就是不行!”
“阿渊......”
他定了定神思,眼神异常地坚定,不似冲动。
“我这就进宫去,求皇上严审此案,教他还你我一个清白,到时候将结案判词公之于众,以正视听!”
“阿渊!”李檀急着扯住岳渊,“既然现在首辅大人已接下此案,定会查得一清二楚,何必旁生枝节?”
“案子还未升堂开审,就已教人定了罪名,哪还能再查个明白?!李檀,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信我一次。”
他不管得李檀再劝,当即敛袍子离开了雅间。李檀见劝他不住,正欲起身去拦,脑海中闪念,又缓缓坐下,索性由岳渊去了。
他反身移到阑干处低头望去,见岳渊出了酒坊,朝宫门跑去。人来人往的长街上,一个相貌无奇的人抬起头来,与李檀视线相接。
李檀点点头,示意他跟上岳渊。
那人身轻如燕,便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消失在人群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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