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款式不是常见的内家样子。一见她张氏姐妹都微有改色,存了恭敬之意,眼光也不敢直视。唯有曹蕤还是笑意盈盈,她指着那少女道:
“你没见过她,她叫张采薇,小字无邪。年前才从京师来江宁府,这一回怕是要住上几年了。”
张采薇道:“我听贵姐儿提过你的,今儿方才见了真人,果然不俗。”
茹茹听她京腔里带着点外音,想来不是正宗北京人。又见这姑娘平和的神气里有些许清傲,名字和小字皆从《诗经》,定是生于大家,不知是什么来头。
想到此处茹茹神色不变微福礼道:“初次见面,甚幸。小妹琅茹茹见过张姐姐。”
张采薇道:“你也和她们一样叫我采薇好了。不必那么见外。会芳园梅开,贵姐儿一早折了两株梅。样子讨喜的紧,不如一同去看看?”
“正是。方才我们正在作诗,结果又让姐姐赢了头筹。”曹蕤一脸不甘的握着拳头。茹茹一听作诗心里便哀叹起来,又感念甄氏的先见之明,面上仍是淡笑着。
“既然来了,可是逃不了作诗的,这回便要看姐姐的大才了!”
“贵儿说笑了。既有大家在,我这不识几个字的还是不要出丑了。”
“何须谦虚,”曹蕤挽着她的胳膊道,“看你也不是藏着掖着的小气人。”
茹茹无奈摇头,她回身对宝络道:“贵儿,这是我送你的庆生礼。且看看。”
“姐姐真是见外,人来了就行了还带什么礼。”说着曹蕤笑呵呵的接过礼盒,她对镯子珠钗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移到海棠折纸上了。她捧着座子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犹豫的问道:“这是什么稀罕物件?看着像绸绢做的又不太像?”
张采薇和张氏姐妹也凑过来看,居然有曹家姑娘没见过的东西,真是奇了!茹茹见茜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里便是一紧,刚想说是从一间铺子里淘的西洋玩意,萝娘已经拍手喊出了声儿:“我知道这是什么,豆儿妹妹,这不就是我在你家见过的折纸花儿吗?你这回折得海棠要比上回我见过的郁金香繁复多了,怕是很费心力吧。”
萝娘这么说也是好意,茹茹可高兴不起来!早知道在这里会遇到他们,自己决不会送这东西的!曹蕤露出讶色连连称赞,爱不释手的观看又问她怎么做的,张采薇仔细欣赏了一番,赞道:“妹妹好巧的心,好俊的字!”弄得茹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些谦虚的话来。
曹蕤拉着茹茹的手上了楼,宝络等丫鬟留在一楼随时候命。茹茹一进正屋只感眼前一亮:除了丫鬟们,明畅的屋内或坐或立了八个少女,皆是锦衣华服,珠光宝气,颇有视觉冲击力。茹茹首先看到一个穿藕荷色暗八仙地云肩对襟褂子的少女,她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张诗笺正在看,十二三的年纪,生的冷峭,眉宇淡漠,眼神清澈,仪态端庄,见她进来礼貌的浅笑一下微微颔首。曹蕤见了她,便大声道:“姐姐,她便是玉姨家的大姑娘,茹茹,这是家姐曹葳,姐,你看,这是茹茹送我的,你看好不好?是她自己做的呢。”
曹葳接过海棠折花看了看又放在桌案上,目光在茹茹的腰间停了停,那里挂着的正是李容送的莲花玉腰饰,她微笑着起身道:“百闻不如一见,总听连生提起你,也难怪母亲和贵儿喜欢你。往后要多走动,来,请坐。”
茹茹听了这话觉得奇怪,这档子提曹颙做什么,忽然她想起曹葳就是那个王妃了,是曹家将来嫁给平郡王的那个女儿,也就是元妃的原型!于是再看曹葳,她的感觉变的不一样了,这么一分神未来的及接话,忽有人笑道:
“谁说不是呢。我看这位茹茹妹妹真是生的心疼人,宛如,你一向自诩艳冠江宁,较之她又感如何?呵呵,再看茹茹妹妹这一身贵重竟和采薇姐姐相若。不愧是琅府新贵陶朱女,啧啧,果然了不起。”
茹茹心里一动,居然有人如此出言不逊,不知用意她回头去看,说话之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样貌娇俏,削肩长腰,脸上亲和的笑着,眼里的鄙视却是不加掩饰的。茹茹皱眉正猜度这人是谁,又听另一人道:“表姐,莫要失礼。”
说话的声音娇娇弱弱,却意外的有着笃定感,茹茹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坐在曹家长女下首的一位**岁的小姑娘,较之前者她颜色稍差,可以说有些平淡,但神色端和气度淡然。她穿着蓝缎盘金彩绣团花的出风毛夹袄,领口的纽扣是枚金花,下穿了条水红绣折枝梅的半新棉裙,也许是冬装的缘故身量显得有些圆,她起身来到茹茹近前,这姑娘抬头道:
“茹茹姐姐,早听人说姐姐的诗才,小妹心生仰慕,今日见了方知这世上真有生的如此干净的女儿呢。我表姐心直口快,没有恶意。你莫恼,是了,我叫宝珠,旁人都叫我珠儿。”
茹茹听了便笑了,称了声“珠儿妹妹”。曹蕤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狠狠盯了宝珠的表姐一眼,后者回避了她的目光,曹蕤心中冷笑,又来到茹茹身旁,介绍道:“她是马宝珠,她家和我家一贯交好,那位是马九娘,宝珠的表姐。这位是孙宛如。亦算得上是我的表姐。”
孙宛如嗔道:“什么是算得上。我本就是你和福金儿的表姐。”茹茹对她见礼,这少女十三四的年纪,梳着桃心髻,戴花插钗,略施薄粉,形容妍丽,穿着红地三黄的窄褃小袖缺襟银鼠短袄,下着大红盘金绣棉裙,果然是个美人。见茹茹赞赏的目光,孙宛如对她自得一笑。
曹蕤指着始终在观花的十四五岁穿紫白衫大褂的女孩儿道:“这位是赵雅。是姐姐的好友,她家可是三代出进士的书香门第,雅姐姐写的一手好字呢,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是江宁有名的才女,不知多少人慕她的风采上门求亲,据说呀门槛都被踏破了呢。”
赵雅转过脸来也不看茹茹,对曹蕤道:“才女我可当不起,不过是有兴趣读两本书罢了。什么求不求亲的,你说这些话儿我可不爱听。倒是妹妹该多读些圣贤书,多做正经事,以诗会友无妨,论古品画,谈经说典也是可以的,却不要再和些不读书的俗人胡闹,免得令堂令尊又生气。”曹蕤一向不甚喜欢她的性子,见在茹茹面前如此不给面子也有些恼,正想反驳瞥见曹葳对她摇头,便硬忍住了脾气。茹茹心里暗道这个俗人怕指的就是自己了,这女孩儿还真不会说话,一句俗人打翻了一条船,果然张氏姐妹和马氏姐妹脸上都有些不好看。不论怎样话该说的还是要说,她微笑着道:“小妹见过雅姐姐。”
赵雅这才看了她一眼,冷淡道:“琅姑娘。”说完又扭头去看插在郎红花觚里的白梅了。
曹蕤不再理她,展了笑脸给茹茹介绍起其他人:“这是我叔父家的三个姐妹。这位是我堂姐曹萍。”年长些的穿着件石青色哆罗尼的夹袄,头上勒着昭君套,梳着妇人发髻,容颜有些憔悴,见到说她了才起身对茹茹笑了笑,茹茹向她见了礼。“这是我的两个堂妹,曹蘅和曹芷。”两个**岁的姑娘都穿着红衣绿裙,他们挨着坐在一处,正凑头往这里看。一听曹蕤提到他们,便起身行礼,甜甜的叫了声:“茹茹姐姐。”
引见完了众人,曹蕤从案桌上取了一张诗笺道:“这是我姐姐的大作,状元诗,妹妹你看看。”她这样一说四周的目光都聚在了茹茹身上,茹茹腹诽不已,唉,这就是要把咱往火坑里推啊,好不好你们不是都有定论了吗?她不得已拿起诗笺看了起来。字写的相当好,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居然可以写的这么好,茹茹有点小不平,忽想起曹蕤还等着回话便看起了那诗。雪白的笺上工整的用簪花小楷写了首七律,标题是;戊寅年正月初十辰于妹会芳园碧落斋赏白梅。全诗为:“百花散尽独自开,疏叶新白碧落斋。半树玉英留疏影,斜枝将探茜窗台。世人多爱觅奇异,余慕自然风雅来。空榭静寒琴瑟断,春坞茶暖述情怀。”
“很好。”茹茹很干的赞了句,她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好坏,但听在其他人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还以为她故作姿态。旁人到没什么,赵雅嗤笑一声,这嘲弄意味十足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那么突兀。曹蕤皱眉正要说话,只见茹茹看向赵雅疑惑道:“赵姑娘何故发笑,难道认为曹大姑娘此诗当不得这个‘很好’?”
孙宛如扑哧一笑,张采薇微笑着拿起茶盏,曹葳和马宝珠一直看着茹茹,前者审视后者好奇。赵雅扬眉冷冷道:“若不好怎会评为第一,我只是笑有人不懂装懂,还有人偏偏当杂草为兰芝,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