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您说的对。』
那个身影轻叹口气,露出干燥的牙齿,目光虚弱。
『感谢您的话,我会牢牢记住。』
『是你教会我的啊。』
『?』
你当初的眼神——他提醒道——以及那道目光,我永远不会忘记。
『感谢您能记住我的丑陋。您知道吗,在我的故乡艾都,有一件特产不得不尝。』
『艾都?』
『楚国的小县城而已,那里临河,于是鱼饼很好吃。』
那身影笑了笑,站起来。
——然后狠狠撞向一边的墙壁。
砰地一声,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你?』
坐在对面的他罕见的慌张了一下,急忙叫来军医,但为时已晚。
他无奈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影,
空洞无神的目光带着满足,嘴角也挂着浅浅的笑。
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
一个月后,他辞去了所有身份,前往艾都一探究竟。
不同于交战的秦国与赵国,楚国十分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你是说鱼饼啊,我们这里到处都是鱼饼啊。怎么样,远道而来的客人来尝一尝吧?』
夕阳下,天色渐晚。
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时节,他终于到达了艾都。——那个一个月来,不断停留在脑海中的县城。
与他的想象差距不大。
一个城墙低矮,守备不严但和平的小城镇。
一条清澈的河流贯穿了城镇,东西走向,
水面上渔帆点点,除了夕阳馈赠的波光粼粼,便是天高水阔。
眼前这位是他随意问的一位路人,正极力向远道而来的他讲述哪家的鱼饼最好吃。
『不过要说最好,那还只能是城东的东市街口拐角处那一家了,还真别说,您真的该去尝尝,否则就白来了。』
他朝渐行渐远的路人道谢,于是走向城东。
二十分钟的路,很快就到。
他惊讶于这家店面已经关闭,房间内空空荡荡,什么都被搬空的样子。
『劳驾,这家店的主人去哪儿了?』
『您是从远处来的客人吧?这家店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就在两天前的夜里病死了。』
『病死,是得的什么病呢?』
『不知道呀,不过你可以去那边的医馆打听一下,那里的宋大夫就是为她治病的人了。』
『多谢。』
他再次踏上寻找的旅程。
所幸,医馆距离这里也不远,不用花费心思去找上太久。
『你是说,那个姓陈的小姑娘吗?她的病,可不好治啊。我真的无能为力。』
『老先生,究竟,是什么病呢?』
『说不上来,但总归是气血不善,仿佛有什么消耗那孩子的命,当归百草都用遍了,气血却还是不善呐。』
『……是这样。』
像是想起了什么,宋大夫看向赵国的方向,语气不免有些向往。
『不过传说在赵国有一支奇花,最是能够治疗气血不善的病症,据说原先在赵国有一位公主也患有类似病症,最后居然奇迹般的治好了。
……只可惜,神药终究是少数,药材珍贵,向来被皇室握在手里,民间是寻不到。』
他听闻一顿,沉默了很久,感到内心有什么被深深触动。
他想到了很多。
『那孩子据说有一个弟弟,每年初春回来一趟,除此之外,一年到头就很忙,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弟弟?老人家,您对他了解的多吗?』
『哼,那是个混账!姐姐重病在家,却不在身边陪着,就连死之前都没能回来看一眼。』
听到这句话,房间里的人都开始指责起弟弟的不是。
于是,什么难听的话都从他们嘴里出来了。
一些人原本是不乐意说的,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声讨的队伍,也张开嘴巴破口大骂。
从宋大夫本意的混账,成为众人叫骂的人渣、败类,似乎也就过去一分钟。
『老先生,请问在那天夜里,他的姐姐有留下什么话吗?』
那个老人家忽然又惆怅起来,满脸的疑惑非常显眼。
『她一直不说话,其实她的病很重,每天都会承受巨大的痛苦,但一直忍着不说话,用意志力坚持,真是个坚强的女孩。
那天临走前,她失去意识但也喃喃说着「我一直在坚持」,然后又是「可惜坚持不下去了」之类,说了好多次,直到生命特征消失,嘴角还在颤抖,最后才停止。』
『——』
少年感到内心深处传来的针刺之痛,却没说什么。
走了两步之后,他又感到天打雷劈的震撼,皱了皱眉头。
深吸两口气,于是撩起帘子离开医馆。
复行数十步,猛地一阵心悸传来——
他看到阴郁的天空积满了雷阵雨将来的沉闷,也看到了远处山上的几棵竹子。
轰……
雷霆降临,将碧绿且坚强的竹子点燃,烧起大火。
『——!!』
他终于忍不住了,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嚎啕肺腑。
…………
那一天,人们看到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人哭倒在路中央,嘴里断断续续哽咽着『终究』、『为什么』、『无能为力』等文字碎片。
他哭得很伤心,连周围的人也忘记了思考他为什么哭,但在内心却有一种触动,于是也随他一同哭泣。
艾都的城东,原来越多的人加入哭泣的队伍,尽管不知道原因。
数千人的哭声凝成一束,直达上天空。
好像暴风雪前的宁静,好像狂风暴雨前的祈祷。
于是,在那漆黑的夜空。
一道响彻天地的呐喊从他的喉咙发出,传遍了他的身躯和血液,传遍了他躁动的心脏和热忱的灵魂。
人们看到他对着天空呐喊。
情感犹如雷霆,仿佛暴风,好似海啸。
一些诗人能感到他的情绪,但品不出他的味道。
那好像是超出了悲伤的懊恼,蕴含超越世俗的情感,最后也留不下什么。
他的呐喊被狂风吹散,上天嘲笑他的脆弱。
于是他依旧呐喊,因为他也明白自己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