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打电话来说下周过来看我。”
李决把Switch放到茶几上,他刚刚听应允承讲电话其实已经猜到。第一反应是当初邀请应允承同居或许的确过于草率。原本就应该料到会有应允承家里人过来看他的情况出现,来了要看一看应允承住处总是难免的,而这个房子,应允承虽然住的很开心,却没有办法带家里人来拜访。
李决还在想一周之内找个临时住处的最快方法,应允承却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不打算瞒着一一我们俩的事。家里的小辈,我和她最亲,我喜欢的人她一定也会喜欢。我打算自己去机场接她,然后先跟她说这件事,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请她来家里玩,你觉得呢?”
李决想自己应该是考虑了很长时间,因为应允承脸上的笑慢慢凝住了,神色变得认真。
李决的“当然好”三个字的确说的晚,以至于应允承在等待的过程中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把这个问题委婉地问出了口:“叔叔阿姨习惯在你上班时间给你打电话吗?我外公以前就是这样,给我妈妈打电话总是打办公室座机。”
李决这一次答得很快,但他是答非所问:“差点忘了给你留了个月亮,你不摘我就自己摘了?”
说话的同时他摇了摇头。
他并非没听懂应允承的弦外之音。
应允承后来把话题切到了下午开的视频会议,讲起专业问题来总归不会有停顿和沉默,但李决好几次欲言又止,应允承洗澡的时候,他去阳台抽了支烟。
一直等到睡觉前应允承关了灯,李决才讲:“应允承,有件事我觉得可能需要告诉你。”
“嗯。”应允承并没有用问句。
“我很开心你愿意让我跟你妹妹见面,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了,这么多年美妙的可怕的都见识过,我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我没立刻答应你,是怕你后悔。两个男人在一起,社会不认可,法律也不保护,哪怕当事人不承认其实也很正常,甚至有时候隐瞒是一种保护。但你很勇敢,愿意向妹妹介绍我,其实我很开心,真的。”
李决讲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会儿,像是下面的话需要积攒一些勇气才能继续说:“如果可能,我也很想告诉所有认识的人我和你是一对,只要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但我没有办法告诉我父母。我不在你面前跟家里打电话,并不是因为我父母都在上班时间找我。我和我父母已经很长时间不联系了。”
应允承对此并非没有过猜想,但他见过李决和七八岁狗都嫌的小朋友相处、和研究所的领导同侪公事,李决在任何一种关系里都游刃有余,甚至连食堂的阿姨也对他有几分偏爱。但李决此刻十分直白地讲出来,他的家庭关系糟糕透顶,甚至没留任何余地。
李决从小功课就好,升学就业一路绿灯,为人处世样样没得挑,应允承只能想到一个导火索,于是他开口问,措辞十分小心:“是因为你不喜欢女生吗?”
李决答得很快:“不是,是因为我爸爸不喜欢我。”
苏煦父亲掀起的那场闹剧之后,李决曾经也想过难道一切都错在他是同性恋吗?并不是。李进明的打骂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并不会十分激烈,间歇,但是是持续的。因此哪怕在家里气氛和睦良好的时候,李决也悬着一颗心不知道那句话没讲对会招来李进明的下一次发作。
四岁的时候李决第一次自己睡觉,那时候还是个小朋友,晚上因为害怕在被窝里哭,周静在隔壁房间听见了心软想过来抱他去大床睡,结果吵醒了李进明。李进明让周静别动,他打开李决卧室的灯,直接掀开被子拎起李决走回自己的卧室,但他并没有把李决放到周静旁边,他把李决放到衣柜顶上
那衣柜接近一米八,李决一下子就不哭了。
他在很多场合跟别人玩笑一样讲起过这件事,一半以上的人怀疑这件事不可能真实发生过只是他小时候做的噩梦。
很久之后李决想明白了,他和李进明的每一次对抗,即不怪他是同性恋,也不能归因于李进明的坏脾气,那原因如此直截明了:李进明做不来父亲。
李决小学班上有个同学的爸爸在校门口开了家文具店,所有人都知道那家文具店老板脾气不好,对着在店里磨磨蹭蹭不掏钱的小孩子从不吝啬带脏字的嘲讽和臭骂,但李决见到过,每次他的那位同学放学去文具店,凶巴巴的老板见了儿子总是笑眯眯的样子,为了一点点利润,多收了学生的钱从来不退,但店里最好的文具永远给儿子留一套。那个人是个失败的成年人,但是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坏脾气的人也可以在儿子面前收敛负面情绪,李进明甚至不是坏脾气的人,大多数外人看来,他不急不躁礼貌周全——李进明只在妻子和儿子面前发作。
李进明不配也不会做一位父亲。他对李决,没有父亲对儿子的该有的那种爱和容忍,这段父子关系看似起起伏伏,实则一开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电视里的总爱演十恶不赦的负面角色,杀人再是不眨眼,亡命或者伏法前,看到自己孩子的照片,恶徒也总是要心软。李决偶尔会想如果走到这样的极端场面,比如他患了不治之症插着管躺在医院,李进明或许也会表露出父爱在他病床边哭一哭。但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中,李决经历的只有失望。
供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夜里也不会觉得冷。应允承还是多余地帮李决掖了掖被角。
他想了很久才说:“别这样讲,你值得所有人喜欢。而且,哪有爸爸会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呢?”
李决没有再说话。
应允承只听到一声叹息,很轻,不合时宜的温柔,像是叹气的人不忍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