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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一百章 常念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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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烟袅袅的乌木香案上供奉着数方牌位,居中的两方正是他爹娘的名字。

    “爹,娘!”梅长苏“咚”地一声跪在了香案前,连连磕头。

    他不记得上次唤爹是在何时。一通长磕后,他抬起头凝视着正前方的牌位默默垂泪。

    “小殊,给你爹娘上柱香吧!”杨观道抹了一把泪颤声道,“他们等你很久了!”

    梅长苏连磕三个响头后咬牙站了起来,取了三支香,引了火插在香炉上。

    吾友林燮之位,吾妹萧溱潆之位

    一位朝中大帅,一位当朝长公主。

    如今却连牌位都只能栖身于他人屋檐之下!

    而他身为他们的独子,不仅舍了发肤,连上香都要借他人之地!

    念及此,梅长苏更是悲痛不已。

    杨观道也点了三支香扬声道:“林兄,溱潆,我把你们的孩子带来了,你们好好看看他吧。”

    闻言,梅长苏内心酸苦不能自制,再次跪在了香案前的草埔上,垂首不语。

    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爹娘。那两方金粉勾描的牌位漆黑幽深,宛如一双悲伤的眼在问:你是何人?

    “小殊!”杨观道心痛地道,“把头抬起来,看看你爹娘的牌位!”

    不,梅长苏摇头。

    “把头抬起来!”杨观道厉声道。

    梅长苏僵硬地抬起头,看清字的瞬间,内心涌起难以名状的哀伤。

    减笔避讳!还是他的字!

    怎么会……

    “牌是我刻的!”杨观道解释道。

    可字是怎么来的?

    蔺晨,就算你我不为挚友你也不该如此对我!不该……

    梅长苏心如刀绞,眼眶中滚动已久的泪终于落下。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梅长苏匍匐于地哽咽道。

    “小殊!”杨观道硬起心肠继续道,“你再看看牌位前是什么!”

    什么?

    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再次望向香案。

    无他,仅有一个荷包——一个染血的荷包静静躺在牌位前。

    是娘亲手绣给父帅的荷包,父帅一直带在身边。

    相似的荷包他也有一个,可在最后一战中遗失在了梅岭北谷。

    “我寻到他了!”杨观道哽咽着说道,“在那尸骨如山的梅岭!双目圆睁,前胸后背插满羽箭!”

    梅长苏闭上了眼。炼狱般的梅岭夜夜出现在他的梦中,在梦中他一次次地问为什么;梦中的他疲于厮杀,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变成虚影……然后一次次被缠着他的火龙和砍向他的刀剑“痛”醒。

    杨观道以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我曾经数次前往梅岭,悉知林间小道才得以抢在谢玉等人之前赶到了赤焰主营!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替你父帅合上双眼,不能拔掉他身上的羽箭,更不能将他从梅岭带走!我能做的仅仅是从他身上找出溱潆绣的荷包,把它当成他的骸骨带回!”

    梅长苏手捂胸口,咬紧牙关盯着牌位前的荷包一语不发。

    “我知道谢玉等人会把他带回金陵,我知道萧选会如何待他,可我只能让他躺在那里……他是帅!他必须躺在那个位置!无论是为了生者还是为了死者,他都必须在那个位置!”杨观道抹了把泪,泣不成声。

    “为什么?”梅长苏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说他愿不愿意离开誓死护他左右的赤焰将士,就算是为了所有被谢玉生擒的人,他也必须留在那个位置!”杨观道悲凉地道,“若‘主犯’下落不明,被谢玉活捉的赤焰男儿会遭多大的罪?更何况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呵,到时候赤焰的罪名还不知道会多出多少条呢!”

    “父帅!”又是一个重重的响头。

    “小殊,除去你爹娘的牌位,我仅能按家族分别为林氏、英王一门以及世代追随林氏的聂氏一门立下牌位。”

    “小殊愧对诸位叔伯!”梅长苏黯然垂首。

    “赤焰主营大将,除去林氏皆灭三族。可我这方香案只能容下赤焰主将一族的牌位,至于他们的旁亲,只能以名册供奉!”

    小小斗室,一方香案能供奉多少牌位?

    “为誓死保卫大梁疆土的七万赤焰男儿、为赤焰辩驳而被萧选斩杀的忠良还有为了给林府收殓而横尸街头的妇人,我也只能以名册供奉!”语毕,杨观道对着香案上的牌位行下一礼。

    梅长苏跪拜不起,喉间的悲鸣被他一次次地强行压下。

    “斯人已逝,世人何以为念?”杨观道语带凄凉地道,“小殊,你说他们这些人,无坟、无碑、无位、无灵,何以为念?

    “林殊对爹娘起誓,对诸位叔伯起誓,对所有因赤焰受累之人起誓,林殊定会让萧选亲口认错,定会让赤焰一案大白天下!”梅长苏压抑着悲愤朗声道。

    “何以为念?”像是没听到梅长苏的话般,杨观道接着道,“仅是街头捡来的几只鞋、几只荷包、几枚流苏!”

    梅长苏泪眼朦胧地看向香案,上面果真零落地摆放着数只布鞋、几只破烂的荷包和几枚松垮的流苏。

    就算当时他身在金陵,能做的也不过如此吧。

    会是谁做的?

    梅长苏想到了一个人——蔺晨。

    空洞的眸子慢慢扫过案桌上的每一方牌位以及叠放整齐的名册。

    一方牌位一族人,林氏九族、英王一门、聂氏三族、季氏三族……

    每扫过一方牌位他就重重磕一响头。他也想过为所有枉死者建一座祠堂、立一方牌位,可是,天下虽大却没有寸土之地能容他办此事……

    杨观道也感同身受地跟着梅长苏的视线扫过每一方牌位。

    灵位是他依着氏族的名立下的,有些他熟稔,有些他不知。这些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却因同一件事而跻身于同一间斗室内。

    “尧王舅舅……!”将所有牌位跪拜完后梅长苏定了定神,却欲言又止。

    “是想问祁王一门的牌位在哪吗?”杨观道似笑非笑地道。

    “尧王舅舅是另辟了间密室供奉景禹哥哥吗?”梅长苏谨慎地问道。难道……

    杨观道摇摇头,移开目光冷哼道:“祁王不配我为他立牌位,这香案能有他一门的名册就不错了!”

    梅长苏心头一震。为什么?

    内心不解却没有开口去问。他凝神看向香案的角落揉起了手指。

    “小殊,你是不是在想他不配我这个长辈为他立牌位吗?”杨观道转着念珠冷哼一声,“我杨观道若存这等想法又岂能容儿女自配婚事?”

    那是为何?梅长苏内心咯噔一下,疑惑地看向杨观道。

    “论才华,他在所有皇子中居首。可他若有靖王妃一半机敏聪慧,这些人焉会在这方寸之地?你我焉会在这斗室之内?”

    “景禹哥哥他……”他只是……想要说的话鲠在喉间。他该说什么?说景禹哥哥不愿揣摩“圣心”没有错?还是说嫂嫂的言行不对?

    “小殊,你称你爹为父帅,可知这父帅的含义?”

    “帅在上,父在下!”梅长苏回道,“帅令高于一切!”

    “那么你口中的景禹哥哥是否明白,君臣父子,先臣后子?”杨观道冷声道。

    “无论为臣为子,景禹哥哥从未做出过有损君威之事!”梅长苏自信地道。

    “是吗?那满朝文武皆遵从萧景禹之言又该作何解释?”杨观道沉声道。

    “景禹哥哥所言皆为国为民,满朝文武为何不能依言行之?”梅长苏反问。

    “好!”杨观道点了点头,“我再问你,就说刚才提到的‘以三十年为期,滑族子民可获得与大梁子民同等待遇’这点,小殊,你怎么看?”

    “景禹哥哥仁德爱民!”梅长苏自豪地答道。

    “想知道当年的蔺晨是怎么评价的吗?”杨观道冷笑着反问。

    “他怎么说?”梅长苏忙问。当年他刚刚拜在黎崇门下,仅长他一岁的蔺晨会有什么想法让尧王舅舅为之“称赞”?

    “默守陈规三十年,还有多少人会想改变?一旨皇令就想要上行下效吗?也不想想他自个儿的身份!”

    默守磨规三十年,还有多少人会想要改变?

    一旨皇令,就要上行下效吗?

    蔺晨的话代表了琅琊阁的评价?

    景禹哥哥的海晏河清怎么到了琅琊阁眼里竟是这等评价?

    也不想想他自个儿的身份!

    景禹哥哥的身份?

    景禹哥哥是皇长子,有什么不对吗?

    白烛映照下的脸眉头紧皱。

    “小殊!你好像有些明白了,却又没全明白!”杨观道扫了一眼梅长苏,“按着祁王所说,三十年后滑族男子能入朝为仕,女子能嫁与大梁官员为正妻,对吗?”

    不对吗?

    “把这话往深处想,滑族女子可被扶为正室,其子也可成为嫡子,对吗?”

    “对!”梅长苏点了点头,“景禹哥哥就是这个意思。”

    “但祁王为何人?他虽为皇长子却非嫡子!”杨观道冷笑道,“一个庶出的皇子说出这话,你让旁人怎么想!”

    梅长苏犹如五雷轰顶,被杨观道的话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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