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小炕桌吃早饭的时候,院子的大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这人长的跟三儿有三分相似,只是个子矮了一些,他穿着绿色的劳动服,一进门就喊了一嗓子,钻进了屋里。
“二哥!”三儿放下饭碗,欣喜地叫。
“任平生同学,今天二哥请假了,陪你去县教委,找回个公道!”二哥说:“我都打听清楚了,本科生,就应该分配教高中,本科生才教中学,让三儿去干山乡教中学,就是浪费人才!”
任平生当然不会忘记那段改变一生的场景:在县教委报道的时候,别人都从分配窗口拿到了名单,唯独没有自己的,正犹豫的时候,有人喊他进去,说是教委领导找他谈话,他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进了教委领导的办公室,里面是一个一脸肥肉的男人,那一脸肥肉的男人,浑浊的眼神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气,先是讲了一通大道理,县教育事业师资力量不足,中学教育相对落后,你这个预备党员,更应该起到带头作用,干山乡地处偏远,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在迷魂汤一样的话语里,感觉到作为人才被重视的任平生同意了去干山乡中学当老师。
初出茅庐的自己缺少应该这种事情的经验,但并不是傻子,回家以后很快就琢磨出了其中的味道,但是木已成舟,通知也拿到了手。第二天,脾气一向耿直,不会转弯的二哥,陪着任平生找到了县教委,县教委一再推托,那个人干脆躲了起来,两人又找到了县里,在一位县领导的干预下,终于撤销了分配到干山乡中学的决定。
最终,任平生获得了胜利,调到县六中教书,但一教就是四年,除了预备党员转正之外,无论怎么认真工作,再也没有提拔的机会。在九十年代末期,办了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开过公司,办过小厂,几经沉浮,最后选择了农林牧渔的行业,鼎盛时期还被人连窝端走了。
从醒来到吃饭的这段时间,任平生早就悄悄地查看过一切,大腿都让自己掐的青紫。真的回到了十几年前,来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但此时的任平生,已经非彼时的任平生了。
“爸,妈,二哥,你们别操心了,我开学就去干山乡中学报道。”
听了任平生的话,父亲没什么反映,又吧嗒了几口旱烟,母亲却松了一口气,赶忙收拾下桌上的饭菜,二哥却着急了。
“不行!咱不能吃这种亏,他们这是搞不正之风!”二哥当过兵,说话声音大,气势足,他把蓝色的劳动服脱下来扔在炕上,一手叉着腰说:“我就不信这个邪,三儿,你别怕,二哥陪你去教委,教委不行,咱们就去县委。”
任平生微笑着,伸手把二哥拉到炕边坐下:”二哥,我昨晚想了想,去干山乡也没错,听说那里缺老师,我现在起码还是个预备党员,应该服从组织分配。“
二哥急道:”三子,你刚毕业,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这事是明摆着,你里面肯定有什么弯弯道道。咱们农村孩子不怕吃苦,可要让人当猴耍,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二哥,你别想那么多,我觉得教中学生挺好。“任平生说:”吃早饭了没有?“
”你!“二哥冲任平生一瞪眼,站起身地拿起劳动服:”好好,那我就不管了,你去那个穷地方,将来媳妇儿都别想找。”
说着,气呼呼地出门走了。
任平生微微一笑,二哥从来就是这个脾气,三分钟过后就没事。
压在一家人心中的石头放下了,家里的气氛一下就轻松了起来,母亲仍然执拗着要去烧个香,还个愿,父亲想去地里看看,却让母亲给安排在家里,还是怕任平生有什么意外。
任平生见厨房水缸里的水已经见底了,就用水瓢盛了半瓢水,走到院子里,倒进手压的抽水井里,然后用力快速的压了几下把手。
半分钟后,清凉凉的水从地底下抽了上来,片刻就装满了水桶。任平生见水缸的底下也有些沉淀的杂质,索性把缸也挪到了院子里,放倒以后,把缸也刷了个干净,再放回厨房,盛满了慢慢一大缸清澈见底的水。
任平生看了看日历牌,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四日,农历是七月初九,自己过生日。估计晚上,大姐和姐夫和二哥二嫂都要回来,索性把家里都收拾一下。
曾经的过去,对这些活计心生厌烦的任平生,不知道怎么现在做起来饶有趣味,兴致盎然,丝毫也不觉的疲倦,心里还存着一分珍惜和感激。
父亲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诧异地看着儿子屋里屋外的来回折腾。
任平生对父亲说:“爸,你帮我烧点水。”
家里烧水,一向是父亲的工作,原本用大锅烧水,但大锅烧出的水总有些油烟味,二哥去买了个铁皮壶,俗称叫“快马”中间是空心的,把木材丢到中间,烧起水来又快又多,就是烟大。
任平生把红色的塑料暖瓶拿出来,从厨房里翻了点醋,把里面的水垢都洗干净,父亲的水烧开了,任平生在那个鸳鸯的红搪瓷盆里兑了温水,找了个干净的抹布,转身想倒点洗洁精之类的东西,转了半个圈突然哑然失笑,拿了半块肥皂。
中午,母亲拎着二斤肉回来,见家里窗明几净的,屋子里也收拾过了,院子也扫的纤尘不染,心里高兴,一颗悬着的心,此刻才算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