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天花

    玄烨的高热在大年初三便发了起来。那日大雪初停，他自箭亭骑射归来，见康妃正在庭院里吩咐着宫女翻晒大毛衣裳，方唤了一声“额娘”。康妃欢喜地张开双臂，玄烨方奔至她身前一丈的位置，便觉眼前一黑，昏倒在那积雪之旁。

    康妃惊得花容失色，忙上前抱了玄烨回殿中，又急急命霓裳去传江清尧来。

    玄烨已满了六岁，生得清秀俊朗，那白皙的脸颊泛着异样的酡红，江清尧匆匆赶了来，替他略略诊了脉，方道：“三阿哥许是受了凉，引发高热，微臣这便替阿哥开药方，一日三服，不出七八日便能痊愈。”

    午后青月得了消息，已是忧心如焚，携了二婢便匆匆赶来，见得玄烨躺犹在昏睡之中。康妃合衣独坐在那炕上，已是哭得梨花带雨，双目红肿。青月心下不忍，生生忍住那泪意，方唤了一声“瑾瑜”，又道：“原是我不好，那日只让霓裳送了一张毡毯去，倒教烨儿受了凉。”

    康妃拿帕子不停地拭着泪，道：“不干妹妹的事，那日若无妹妹相助，只怕万岁爷日后都厌极了烨儿。何况也不见二阿哥受寒……原是我这个做额娘的照顾不周。”她替玄烨掖了掖被角，又探了他的额头，纤柔的眉眼间满是哀戚，忧心忡忡道：“烨儿之前还好好的，他的马靴原被二阿哥踩坏了，前日宁妃方命内务府新制了送来，烨儿还高兴地蹬了靴子去箭亭骑射……谁知……今日……”她凝噎片刻，终究是说不出话来，只低低垂泪。

    青月见那一方鹅黄的帕子已是泪痕斑驳，忙取了自己的碧青丝帕递给她，方柔声道：“你放心，烨儿那样坚强，又是个有福的孩子，区区风寒而已，很快便会好的。”

    她独立寒冬，那外头一树清风，一窗暖阳，烙在她天水碧的大氅上，无端生了几分暖意。康妃心下感念，敛了那泪意，又稍稍镇定了几分，方道：“承妹妹吉言。”青月执了她的手，道：“年下事多，我便替姐姐日日照顾着玄烨。”

    玄烨病得昏昏沉沉，偶尔唤了一声“额娘”，便又昏厥过去，那漆黑浓稠的药汁，喝不下半点，皆是康妃与青月二人每日几次强行灌了下去。皇帝只在初五那日来了一次，见得玄烨睡得昏沉，稍稍安慰了康妃几句，便匆匆离去。又因着董鄂凌霄亦在病中，再也不曾踏足过景仁宫半步。

    待到初八那日，玄烨的高热持续不退，面颊与手臂起了几个红疹，康妃心下担忧，青月仔细一搭脉，又瞧了那斑疹，不由失声道：“传萧临风和江清尧来——”

    康妃惊得面色煞白，只惶急道：“妹妹，烨儿没事罢？”青月定了定心神，方命霓裳与羽衣取了烈酒来，替康妃浣手，又仔细去瞧那炕上的玄烨，黛眉紧皱，眼中分明有极大的不忍，外头李德全已然喊道：“江太医、萧太医求见——”

    青月方道：“快请进来。”又命阁内伺候洒扫与奉药的宫人皆浣了手，方打发了他们出去。萧临风见青月面色不善，正欲伸手探脉，青月已道：“给三阿哥覆腕帕。”江清尧面色一震，便去瞧玄烨脸上的红疹，撑不住脸色大变，忙瞥了萧临风一眼，见他愁眉紧锁，额上冷汗涔涔，不由道：“这是——”

    萧临风亦唬得面无血色，只觉头晕目眩，忙一把撑在那安枕的紫玉如意上，方低声道：“天花……”

    青月亦觉足下发软，江清尧忙一把扶了她，却见康妃已然双目一闭，昏死过去。暖阁中登时一片混乱，青月忙与江清尧搀了康妃去偏殿歇息，又对萧临风道：“天花非同小可，还是请太医院的院判来会诊为好。”

    她虽骇得面色苍白，却是极力镇定的神色，又唤了安德广进来，道：“去乾清宫请皇上过来。”

    太医院的几名院判原都是德高望重的国手，几番诊断，方跪下对皇帝道：“启禀皇上，三阿哥的病症……确是天花……是天花无疑啊！”皇帝怔怔地立着，那面上阴沉不定，方欲伸手去抚炕上的玄烨，江清尧已然跪在他身前道：“皇上，天花极易传染，还望皇上保重龙体，切勿靠近三阿哥。”

    皇帝清癯的双眸紧紧闭上，牙关紧咬，方道了句：“朕去瞧康妃。”又垂首对匍匐在地的太医一字一句道：“朕的三阿哥，一定不能出事。”

    院判齐云开忙领着一众太医磕下头去，道：“臣等一定竭尽全力。”

    皇帝强忍悲痛，又瞧了炕上昏睡的玄烨一眼，方举足行至那暖阁外头，吴良辅忙跟了上去，替他拂了拂那明黄的袍角。却见眼前一道清丽的身影划过，急急往那暖阁里去。他眼前一花，待看清来人，不禁心下惶急，忙一把掣住她的手肘道：“你做什么？”

    青月微垂眼帘，那鸦翅似的睫毛一扑朔，已然偏转玉面，沉吟片刻，只冷冷道：“我答应过瑾瑜，替她好好照看玄烨。”

    她话音方落，便觉腕上所受的力道重了几分，只听得他低沉的嗓音道：“你不要命了？玄烨得的可是天花……”她抬眼凝视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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