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了门。
“玄则,快进来坐吧。”
坐定,玄则环顾四周,桌、椅、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陶先生过得可真是两袖清风。
陶渊明很快地在他面前摆上了酒碗,“来,这酒不比醉八仙,是我在街坊酒肆里随意沽的。但与友相聚,怎能没有酒呢?”
玄则心中暗笑:“这位老先生靠卖文墨为生,虽然不宽裕,人亦清高,却真正是无酒不欢,丝毫不能离了酒。”
他就着碗饮了一口,酒有些粗劣,一股烧头直冲喉咙。
这档口,陶渊明已经进到内室,出来时手里捧了一堆书稿,“玄则,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临别前,这些书稿就留给你,闲来无事就读上一读吧。”
檀玄则差点被还没咽下去的那口酒呛着:“陶……老,怎么说走就走?”
陶渊明笑得莫测高深:“京城的气象要变了,我这样无权无势的小百姓,若还想再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一定要尽早趋利避害。”
玄则沉默,半晌,抬起头,“陶老,走吧,离开京城之前我请你去“醉八仙”再喝顿酒。”
“我可出不起酒钱。”陶渊明玩笑道。
“自然是我请客。就当回馈陶老的赠书之恩。”
醉八仙。檀玄则先叫了上好的美酒。
几杯美酒下肚,陶渊明便熏熏然,打开了话匣子:
“玄则,你和我相交已久,应该是知道我的。我来京城,从来就不是奔着仕途和前程而来,只是因为这里有着世上最顶尖的酿酒师和最香醇的美酒。但是,我经历宦海生涯也有十余年了,政治敏感还是有的。”
他朝窗外望去,蓝天白云依然,他却道,“皇宫上空已经聚集了乌云,怕是很快要变天了。况且,北边的强敌魏国一直虎视眈眈,所以这京城怕是很快会不太平。”
他又自斟自饮一杯,“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小百姓,纵使忧国忧民,却也无济于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哲保身。况且建康城太大,也太热闹了,我早已厌倦,现在,只想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做个随性的田园隐士。”
玄则举起杯盏与他轻轻一碰,淡然一笑:“我还是极其羡慕陶老你的随心所欲。”
一会儿工夫,小二端上了佳肴,“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请客官慢用。”
陶渊明笑了起来:
“玄则,果然还是你最知我心。晋时的张翰因为感于官府诸事繁杂,颇多不顺心之处,而他人微言轻,难以施展抱负。更加时局艰难,所辅佐的齐王司马炯也不是个善主儿,他唯恐累及自己,便想避祸退隐。
直到那年的秋天他在洛阳思念起家乡吴地的莼菜羹和鲈鱼脍,终于明白,既然故乡如此值得留恋,他又何必定要跑到几千里之外,做这一个受拘束的官儿,去博取什么名位呢。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到齐王那里辞了官,千里驱车,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辞官回乡不久,齐王司马炯谋反被杀,他手下的人纷纷受到牵连,有好些人还丢掉了性命。只有张翰幸免于难,人们都称赞他有先见之明。
你为我点上这些菜肴,可是借古喻今,形容我眼下的情况是再贴切不过了。”
“陶老,请。”玄则举杯请他对饮,“其实,张翰的洞察先机,防患于未然,陶老的淡泊名利,顺乎自然,都是吾辈所追求的。人生一世自当纵情适意!陶老善意的提醒我自然是听得清楚真切,只是,现在人为俗务所绊,确实身不由己。不过……”
他抬起脸,清俊的容颜中一双星目闪烁着濯亮的神采,“或许陶老的追求也正是我毕生所求的理想家园。”
回到檀府,已经是黄昏时分。来到书房,他点亮烛火,静静地翻阅着陶渊明赠送他的书籍。
他的目光停留在《桃花源记》,打开慢慢读了下去——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