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胡娘子不清楚老祖下山是要做什么,一开始时她以为老祖是看上了哪位奇人的精魄,想要亲自收到手。她还猜测过,老祖是不是喜欢上了哪位妹妹打算迎回家,想到这个可能,她的狐狸耳朵又忍不住抖了抖。
然而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老祖自下山后,既不曾找哪位和尚道士的麻烦,也不曾接近哪位女子。
他看上去与在山上时没有不同,每日仍会拿出一个时辰参佛阅经,就好像他只是把清修的地点换了个地方。每逢此时,胡娘子就会把脑袋埋到尾巴里,避免去看那让她浑身不适的佛经。
破晓时,老祖会摘下第一缕青云紫气融入紫府中,夜色来临,他会让周身沐浴在月华之下,除了日月之精,老祖不再接受任何补益之物。她知道老祖现在不喜夺人气血,但是哪怕她捉来山鸡野兔烤好了供奉给他,老祖都一口都不碰。
老祖只会说:“你自己吃吧,不用顾忌我。”
胡娘子哪敢抛下老祖,自己在一旁大快朵颐吃个痛快。
然而她的修为还没到可以辟谷的程度,撑了一段时间,她只得暂且放下这点顾虑。
日子久了,她也发现了老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他有时还会在路经某株植物时随手指点几句,告诉她可以采点它的种子、叶片,下次烤肉时撒上点,味道会更好。
胡娘子在尝试过后,发现老祖说的都是真的。
她没想到老祖这样的目下无尘的大妖,居然还会懂得这种小事。老祖若想要满足口腹之欲,有无数鬼仆妖奴抢着侍奉,这种既不能提高修为,又不能增加妖力的小知识,哪里需要劳累老祖亲自了解?
老祖一个石妖,比她这个狐妖还要更懂得如何处理肉食,胡娘子说:“老祖知道得好多,妾身愧为狐妖。”
乔衡缓缓地说:“等你活得像我这么久了,很多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
胡娘子觉得这话有道理,老祖身为千年大妖,别看他现在专心参佛,荤腥不沾,油盐不进,但在过去的千年时光里,谁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说不定他以前还像话本里说的那样玩过游戏人间的戏码,在凡间享受过浆酒霍肉、纸醉金迷的生活。
但是胡娘子敢肯定的是,老祖一定不是第一次假扮凡人了。
她窝在老祖的怀里,拿着尾巴盖着身子,这微暖的怀抱几乎让她想要就这么睡过去,然而在她的记忆中,老祖的身体应该是冰冷,带着阴寒之气的。
他居然连这点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
……
乔衡抱着狐狸行走在街道上。
在阴森清冷的山上住久了,胡娘子都有些不适应凡俗市井里的热闹了。
街边店铺的牌匾下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路过酒馆时还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喧哗吵闹。赶路的挑担人侧过身体,从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穿梭而过。卖馄饨的阿娘揭开锅盖,蒸腾的热气立即盈满了草棚,胡娘子下意识用鼻子嗅了嗅。
肩上坐着稚子的男人与他们擦家而过,小童扭过头睁大眼睛看着乔衡怀里的红狐。
“红色的小狗!”
孩子的父亲笑着说:“是狐狸。”
乔衡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抱着自家爱宠,出来踏青游玩、寻亲访友的外地公子。
这种孤身一人从外地来的富家公子,最能引起不务正业的无赖的注意,对方凑到乔衡跟前招摇撞骗,还不等胡娘子咬上一口,就见老祖已是看了来人一眼。这人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大汗淋漓湿透了衣裳,回家后估计要病上一场了。
他们并未在城里停留许久,胡娘子跟着老祖去了很多地方,从这座城池,来到那个村落,然后她终于确定了,老祖这次下山是为了寻找某些人。
老祖能说得上对方的名字,甚至是家庭住址,可是在老祖带着她找过去的时候,总是找不到正主。询问左邻右舍,得到的答复来来去去都只是那几句话。
“这位后生,你怕是找错了地方了,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乔衡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是有这么一个人没错,可是,他早就入土不知多少年了。你确定要找的人是他吗?”
乔衡:“……也许是我记错名字了,谢谢。”
胡娘子不知道为什么老祖要找这些人,也不知道这些人与老祖是什么关系,也许是朋友,又或者是仇人,随着一次次无功而返,虽然老祖面上不显,但胡娘子还是感觉到老祖有几分怅然。
她说:“老祖到底要找什么人?妾身也可以帮着一起找。”
乔衡说:“不用了,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找不到的。”
其实他觉得自己说了真话,大概也无人相信。
真要细细谈起的话,此事是无法绕过聊斋志异这本书的。
书里的故事是何等的光怪陆离,妖物、鬼怪、得道高人之外,更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是一个有阴曹地府的世界。
这一世,是有阎罗王存在的。
而他要找的正是书里曾出现过的阎罗。
自古传说中的阎罗是什么样的呢?
他是地府里的第五殿冥主,生得龙威燕颔,为人明辨善恶、行峻言厉,民间百姓对他又敬又畏,半神又半鬼。
但聊斋里阎罗的形象,比之这些形容还要更为平易近人。阎罗以凡躯行走世间,祂也许是山东莱芜一名叫做李中之的秀才,又或者是朝廷里一位负责押运粮草的魏姓经历……
有人称那是阎罗在凡间的化身、投胎转世,也有人认为那被称为阎罗的人本身就是凡人,不过是被地府临时抓了个壮丁,暂代阎罗一职处理阴间公务。
然而无论如何,聊斋里的阎罗都要比传说中的祂更具人性。
有人性,就代表着对方可以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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