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忠在布政使司署接待巡抚邹应龙。在座的还有都指挥使武镇。
邹应龙一行人是在黄昏时分入布政使司署的。此刻,已是掌灯时分。
书房内,坐着这三位大人。
邹应龙道:“明日本官还要到总兵府拜望沐朝弼,两位还有什么话说?”
张志忠道:“沐总兵横行不法之事,数不胜数,大人这一路上迭经风险,对沐总兵之为人当可略知一二,连皇上钦定的巡抚他也敢行凶刺杀,实在是不把皇家纲纪放在眼中,下官认为,大人万万不可到他总兵府中,万一他再生歹意,这”邹应龙接口道:“张大人好意,本官心领。但沐朝弼封黔国公,乃朝廷大员,按照礼节,下官岂有不去拜望之理?”
武镇道:“沐总兵心肠歹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在朝中广布眼线,大人巡抚云南之使命,恐怕已为所知,要不然,怎会派出大量高手,行刺大人?”
邹应龙道:“不错,沐朝弼消息灵通,本官此来于他不利,他自然是知道的。”
张志忠道:“大人若到总兵府,无异身人虎穴,万一有个差错,这便如何是好?”
邹应龙道:“本官既受皇命,谅他不敢如此放肆!”
张志忠道:“大人既然非去不可,就由下官陪同前往吧!”
邹应龙道:“不可不可,张大人只管守在布政使司衙门,有二位大人坐镇,沐朝弼又岂敢明目张胆加害本官?”
武镇道:“既如此,末将明日点三千兵,随时可将沐府围住”
邹应龙一摇手:“不可打草惊蛇,明日到沐府,让他不知本官来意,然后定下方略,将他捉拿,递解京师问事。”
张武二人一听,不禁大喜。
“不过,二位大人所控罪状,定要条条如实,为慎重起见,请张大人唤有关人士,待本官一一询问查证。”
“张志忠道:“是,下官明日依令行事。”
邹应龙道:“听丁大侠等人所说,沐府高手如云,真要捉拿沐朝弼只怕多生枝节。”
张志忠道:“大人所说极是,沐朝弼身为总兵,虽已不掌兵权,但将士中仍不乏与他亲近之人,若不计谋周全,只恐生变。”
武镇道:“张大人所言有理,云南地处边陲,若有大变,只怕不利。”
邹应龙笑道:“二位不必为这些事担心,只要设法铲除掉沐府中眷养的武林高手,其余事本官自有对策。”
张志忠道:“对付沐府中的高手,只有请端木梓、张弘等几位江湖异人代为策划,今夜下官就与他们商议。”
邹应龙道:“不铲除这般高手,即使抓了沐朝弼,在押往京师的长途中,难保他们不来劫人,请张大人务必与这些武林侠士想出万全之计,以一网打尽才好。”
商议完毕,邹应龙旅途劳累,便早早歇息。
第二日一早,邹应龙在陈忠、王达的陪同下,乘坐大轿前往九龙池沐府。
除布政使司署仪仗外,都指挥使又派了一百多名兵丁,前呼后拥,来到总兵府。
沐府大门敞开,有两位副将站在门口迎候,沐朝弼并未出迎。”
邹应龙下轿后,只由陈王二人跟随,迈进大门,穿过一重院落,来到总兵府大堂。
副将道:“请邹大人稍候,末将进内堂禀报总兵大人。”
邹应龙一摆手:“请!”
他安然坐下,心中却想,好大的架子,大难临头还敢小觑本官,过几天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让你知道国法的滋味。
他端起刚刚奉上的香茗,小口小口呷着,以为沐朝弼马上就会来到。
饮完一盅茶,沐朝弼还没有露面。
第二盏茶呷了大半,依然不见总兵爷的大驾。
邹应龙忽然明白了,沐朝弼是故意怠慢,以显示黔国公的大架子。
怎么办,拂袖而去么?不必不必。沐朝弼虽知自己来于他不利,但这不利有多大的份量,必然还蒙在鼓里。
接旨巡抚云南时,张居正首辅曾单独召见,面授机宜,纵使沐朝弼买通了多少个朝廷大员,也无法探听到。
沐朝弼此刻的傲慢,也正说明这一点。
沐朝弼想借慢待巡抚来表示他的有恃无恐,从气势上压倒自己,今日且耐心地等上一等。看他到底有多少花样要玩。
第三盏茶刚斟满,副将才来禀报:“总兵大人驾到!”
邹应龙不慌不忙站了起来,只见大堂上忽然多了一些相貌凶恶的武士和兵卒,沐朝弼全副戎装,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参见黔国公,下官邹应龙有礼了!”
沐朝弼将手一摆:“邹大人不必多礼,且请坐下!”
他大步走到堂中主位坐,身后站立着几个江湖汉子。
“巡抚一路辛苦了,不知有疾有恙否?”
邹应龙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恐吓么?
“回禀国公,下官路上虽有疾患,但幸而处处碰见良医,倒也无妨。”
“福气福气,不过邹大人从北边来,对南方气候一时不能适应,若不自重身体,在此地只怕也免不了患病呢,边陲怪病不少,若一染上,就难治了,邹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多谢国公关心,下官体质甚好,自信边陲怪病,也伤不了下官!”
“是么?那还得看邹大人在此盘桓多久了?”
“沐大人此话怎讲?”
“若邹大人在滇不过七天八天,游逛此地名胜风景,那也无甚关系,倘若是逗留月余,恶疾只怕就要缠身了。邹大人,在此地把命丢,不是太不划算了么?”
“沐大人,下官奉旨巡抚云南,明知气侯不适,水土不服,但食朝廷俸禄,只有报效皇恩,以使染上恶疾有丧命之危,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说得好说得好!邹大人不愧为当今贤臣,如此说来,在云南留日较长了?”
“也不长,顶多不过十天而已。”
“此来有何重大使命?”
“宣慰边陲,巡视全省,上达民意,下传皇恩,例行公事而已。”
“邹大人,又何必虚言搪塞本官?大人此来,只怕是与本官过不去吧?”
“大人,哪有此事”
“哼!邹大人,你若听信一方之言,做出什么不利于本官的事来,嘿嘿嘿嘿,那就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了!”
邹应龙吃了一惊,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如此明目张胆恐吓奉皇命前来巡抚的兵部侍郎,此人的嚣张,真可谓已到了至极。
他微微一笑,答道:“下官替朝廷效力,所见所闻自当如实面奏皇上,岂有偏听偏信而不利于大人耶?大人未免多虑了。”
沐朝弼也一笑:“邹大人满腹经纶,思虑必然周全,当不会贸然从事。邹大人远道而来,本爵在后园为大人接风,请!”
邹应龙无奈,只好跟随沐朝弼进内院,陈忠、王达却被阻在大堂。
来到第四进院子,沐朝弼引邹应龙进了一间陈列古玩玉器的房子。
室中所列古玩珍品,使邹应龙大吃一惊,为之咋舌。纵是京中大富,也难以相比。
淋朝弼见他那副神态,以为他为宝物所迷,便笑道:“邹大人若看上哪一件玉器、哪一件古玩,自管取了去,本爵奉送就是!”邹应龙道:“不敢不敢,下官岂能掠人之美?”
“哎,看你说的,区区物什,又算得了什么?不知邹大人看上了什么啊?”
邹应龙指着一件玉雕如意、又指着一件古香炉还有几件玉器,道:“这些都是稀世之宝,下官算开了眼界了!”
沐朝弼一阵大笑,朝室外喊声:“来人!”
两名侍仆应声而至。
“把这几件小玩意包好,让邹大人走时带上。”
邹应龙道:“多谢沐大人,下官受此重礼,于心何安?”心里却想,这是行贿京官的证据。
沐朝弼暗骂:“你这个伪君子,道貌岸然的小人,京师盛传你如何廉洁公正,哪知也是个爱财之徒,全他妈装蒜!世上哪有不爱财宝的傻瓜?”
嘴里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又引着邹应龙进了花园,花园中楼台亭阁,无所不有,气派之大,连张居正的相府也是不如。沐朝弼的骄奢淫逸,令人咋舌。
在宴席上就坐的,只有主宾两人。
侍酒的美女,却有八人之多。
饭后,沐朝弼坚留邹应龙在府中下榻,他再三婉谢不允后只好答应,但借口要到布政使司有事,下午再过府来。
沐朝弼道:“大人昨日抵昆,万里风尘,哪有不歇息一天之理,布政使要是有什么事,只管让他亲自来好了。”
邹应龙暗暗着急,道:“下官巡滇,公务在身,岂敢延误时日,还望大人体察。”
“哎,为皇上效命,并非一日两日之事,总兵府甚为宽敞,邹大人真要是急于处理公务,自可在总兵府行事就是了。”
“这个多谢沐大人,但下官公务与布政使司署有关,住在总兵府却多多不便”
沐朝弼把脸一沉:“邹大人,住在总兵府与住布政使司署并无两样,莫非张志忠给了你什么好处,竟与他如此难分难舍?住总兵府之事,本官既然开口,决无更改,你不过一个二品大臣,切莫不识抬举!”
邹应龙大怒,也把脸一板:“下官奉旨巡抚云南,下榻何处是下官自己的事,不劳烦沐大人费心,这就告辞!”
“怎么,捞到珠宝玉器,就这么扬长而去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珠宝古玩,是沐大人所赐,不知大人还有何见教?”
“你是聪明人,收了本帅重礼,就该为本官办事,又何必装糊涂?”
“沐大人有何事要办?”
“查处云南布政使张志忠、都指挥使武镇,二人贪赃枉法,诬告忠良,邹大人在京师,难道没有耳闻么?”
“下官不曾听到。”
“那你听到了什么?”
“下官对滇境之事一无所知。”
沐朝弼冷笑一声:“知也好不知也好,你就住在总兵府,按本官所嘱,写出奏章,弹劾张、武二使,限你两日写成”
邹应龙再也按捺不住:“沐大人,老夫官居兵部侍郎受皇命巡抚云南,岂能受你总兵的支派,去陷害张武二位大人”
“住口!到了滇境,就由不了你,若不识时务,只怕你回不了京师!”
“沐大人,你敢把老夫”
“邹应龙,这里不是京师,任你鼓动巧簧之舌,舞动一支秃笔,去欺瞒皇上,陷忠良。我沐家祖先随太祖打下大明江山,蒙皇恩封为世袭黔国公、镇守边关,是大明的栋梁,你一个腐儒,竟敢心怀不轨,蹿到云南与奸臣勾搭,妄想陷害忠良。今日已落到本帅手中,还不低头认罪,莫非想把魂魄留在边陲么?”
“沐大人,你身为总兵,莫非敢杀朝廷命官?你眼中还有王法么?”
“杀一个区区腐儒,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邹大人,这边陲气候异于北方,你不会中点儿瘴气一病不起么?还有,滇境多山,自不免有盗有贼,你不会死于盗贼之手么?再有,既然来巡抚云南,免不了到夷区抚慰一番,夷人不会杀了你么?因为你在夷区大肆搜刮,引起公愤。传到朝廷,皇上岂肯为一个贪官又对夷区动兵?哈哈哈,邹大人,你以为如何?”
“沐大人,下官今日到总兵府,布政使他们有目共睹,相信他们会如实禀奏皇上。”
“错了,今日你在总兵府不假,但明日后日你不会离开去巡视各州府么?本帅派人抬个空轿,出城一二百里,回来就说你邹大人被盗匪取了首级,又有谁分得清真假呢?”
邹应龙不禁气馁,这沐朝弼当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眼前须想个应付之法来才好。
“沐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佩服!”
“哈哈哈,邹大人你总算明白事理,本帅只喜欢与明白人来往,深恶痛绝那一班糊涂虫。只要邹大人心明眼亮,本帅决不会让邹大人空手返回京师。来人!”
两个下人应声而至。
“把邹大人的亲随安置好,莫要怠慢了。”
“是。”
“沐大人,下官既然居于总兵府,两个亲随与下官在一起办事也方便些。”
“是么?带人!”
不一会,陈忠、王达被带了进来。
邹应龙大吃一惊,只见两人神情萎顿,两眼直勾勾瞧着他,显出无比焦急。
“二位怎么了?”邹应龙急问。
两人口张着,却说不出话。
沐朝弼得意地笑道:“不必着急,他二位不过被点了哑穴。以他二人的身手,未免低了些,怎能保护邹大人的安全?连他们自己也保不住呢!哈哈哈”邹应龙火冒三丈:“沐大人,下官亲随并未开罪于大人,这样做不太过份了么!”
沐朝弼不理,手一挥:“下去!”
两个护兵把陈忠、王达带走。
邹应龙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沐朝弼道:“邹大人,你就住在这座小楼上,此楼名绮云楼,是本帅接待贵宾之处所,有美女侍候,包管你邹大人满意。请!”
邹应龙知道不能脱身,只好住下再说。
绮云楼在园北角,离小楼十丈,有一座四层高楼,周围又砌有围墙,成为园中之园。
邹应龙瞟眼望去,第三层楼檐下,挂着一道横匾,上书“天蝎楼”三个烫金字。
绮云楼楼下,人一到门前,便有四名丫环迎候。
邹应龙被簇拥到客室中坐下,沐朝弼却站在门口对他说道:“邹大人,奏章之事,务必于今明两日写成,千万莫误了大事!”
邹应龙道:“沐大人此言差矣,下官初到贵地”
“不错,你刚到不熟悉当地政情,这个本帅早已有了准备,片刻有人将文本送来,邹大人你只要腾抄一遍签上大名就可。”
沐朝弼说完,不再理会邹应龙还有什么话要说,径自扬长而去。
邹应龙一急,站起来就往外冲。
他走了两步,就被人拽住,怎么也甩不开,一回头,却是一个俏丫头拉住他。
丫头笑嘻嘻道:“邹大人,稍安勿躁,婢子若是不放手,你无论如何是走不脱的。”
邹应龙暗暗吃惊,这四名丫环定是身怀武功,自己岂是对手,不如装作就范,再打主意。张志忠他们见自己不回,定会设法来救。
他于是不再往门口走,返身欲坐,却又被丫环拦住。
“邹大人,楼上请。”
“下官偏要在楼下坐着。”
“是么?你这狗官还敢在总兵府抖威风?找死!”门口突然有个人凶霸霸地说。回头一瞧,是两个坦胸的彪形大汉,两支赤膊粗如木桶,一付凶神恶煞的模样。
丫头“噗哧”一声笑道:“朱三、马大,你们可别吓坏了贵客。”
马大那只大手往腰间那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一拍,吼道:“狗官,你若不听这几位姐姐的话,老子就把你的皮剥下来!”
“行啦行啦!你们快走吧。”
“小兰,楼主叫我兄弟俩守绮云楼,你把我俩赶哪里去?”
小兰舌头一伸故意说:“既是楼主吩咐,谁敢不听?你们就进来客室坐吧。”
朱三、马大却不敢进来,只在门口守着。
邹应龙不想理睬他们,径自上了楼。
小楼有三间房,外通走廊,室内布置富丽堂皇,非王公大臣莫比。
急也无用,邹应龙便踱走廊上,向整个花园远眺。
花园规模之大、占地之广、花草之多、楼阁之齐全,在京师也很少见。
只见巡逻的兵丁和看家护院,穿梭似地在园中来往。
再看旁边的天蝎楼,却无人踪,偌大个楼,就像无人居住一样。
忽然一阵叱喝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在花园西角,在一排小树遮着个场地,喝呼声正从那儿传来,却原来是一个演武场,不少人在那儿练功夫。
邹应龙心想,今日困此,只怕出不去了,不知张志忠、武镇可会来救?
武镇已点了三千兵马,虽总兵是虚职,毕竟地位在都指挥使之上,没有他这个兵部侍郎的命令,武镇又怎敢围困总兵府?
想来想去,只有想到张府中那班侠客身上,凭借他们的高超身手,才能使自己脱困。
回到客室,见四个小婢已佩上剑,不禁把脸一沉:“怎么,你们竟敢把我这个朝廷大员当囚徒一样看守么?”
小兰道:“大爷,婢子们奉命看守,你若是规规矩矩在房中,不少了你的吃喝,若想闯出小楼,莫怪婢子们无礼!”
邹应龙大怒,喝道:“大胆!你们知本官是何许人?”
小兰道:“谁知道你是什么官儿,该不会比总兵老爷的官还大吧?瞧你还挺威风的,小心我们整治你一番!”
小花道:“莫在我们面前摆臭架子,如今你是囚徒,就该听我们的!”
小菊道:“不听话就揍你!”
小桃道:“你遇着我们姐妹,算是最好说话的了,换了别的丫头,只怕你吃不消!”
邹应龙见她们年纪小,浑不知世事,除了总兵大爷,在她们眼中还会有谁?又何苦与她们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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