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花林

    冷啸天的笑的确很难看，相信所有曾爱过他的微笑的女人都会生气自己瞎了眼了。

    这个女人没有生气，这个女人就是少云公主。

    少云公主平静地道：“你来了。”

    冷啸天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势力？”

    少云公主道：“你知道我是谁后怕你会后悔一辈子。”

    冷啸天道：“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冷啸天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后悔，能从冷啸天口中听到后悔两字那一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可怕的事一定是人们想象不到的事。

    冷啸天的可怕就在他的暗器。

    有谁见过冷啸天施过暗器呢？

    大英雄从来不施暗器。

    大英雄从来不施暗器当然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大英雄施过暗器。

    从来没有人见过当然是见过的人都死了。

    死了的人当然再也不能说了。

    不能说的当然就是秘密了。

    秘密也可以杀人么？

    什么都可以杀人，什么都没有秘密杀人更有胜算。

    冷啸天的秘密就是一只钩。

    一只钩并不只是一只钩。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天冷啸天看人钓鱼。

    鱼为什么为上钩？他问。

    人们都笑他，那不是因为钩上有饵么。

    冷啸天知道了。

    鱼会因为鱼饵上钩，人呢？

    人的确比鱼聪明，但再聪明的人也会上钩。

    冷啸天为此打制了一只钩。

    人要上钩当然要有人饵了。

    王刻就是人饵。

    少云公主根本就不知他和王刻之间的事，那少云公主将王刻绑在此处肯定就不是为了向他冷啸天示威，不是示威就只有一种解释，她还不想让王刻死。

    一个人若不想让另一个人去死，当然就要想办法让他活着。

    钩。

    弹指之间。

    悄无声息。

    冷，还有寂寞。

    这还是不是一只钩？

    没有人看到，因为冷啸天仿佛根本没动。

    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看清。

    没有人猜到，因为没有人敢猜。

    王刻还在微笑，现在他还在微笑。

    三十个气门高手都动了起来。

    他们感到了阴气，这阴气使他们害怕，害怕使他们不能不一起动了起来。

    阴气一遇到三十个气门高手的气墙突然消失。

    三十个气门高手心下一松。

    但王刻动了，王刻并没有看清是什么，但王刻动了。

    王刻可以不动，有三十个气门高手为他护出了一个气墙，并没有谁可以伤害他。

    王刻也不能动，因为他已被封住了穴道牢牢地绑在了树上。

    可王刻动了，王刻动得很快，快得就象一直站在少云公主前面。

    王刻却哼了一声。

    王刻只哼了一声就被冷啸天抓在手中。

    冷啸天没想到，少云公主没想到，三十个气门高手没想到，谁都不会没想到。

    冷啸天冷笑。

    钩钩在了王刻的胸口。

    弯钩。

    这已成了一只弯钩。

    弯钩就是会弯的钩。

    这是一只会弯的钩。

    会弯的钩并不是它会弯。

    使弯钩弯的只是阴气。

    阴气消失的时候钩自然就成了弯钩。

    钩变成弯钩自然不是为了好玩。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好玩的，因为人永远不是为了好玩活着的。

    所以弯钩将王刻钩到了冷啸天手中。

    冷啸天道：“好，好，我到底看走眼了。”

    王刻微笑道：“只怪我看到了。”

    有一种人，看到了就不能装没看见，因为上天给了他眼睛不是叫他象个瞎子，所以他就不能不行动，哪怕他会死，他宁可死也不愿象个瞎子。

    冷啸天不得不相信王刻是这种人。

    冷啸天道：“你不想知道小叶在哪里了么？”

    王刻道：“想。”

    冷啸天道：“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

    王刻道：“我不这样做我就不会想知道小叶在哪里？”

    少云公主叹息道：“你为什么不是他？”

    冷啸天道：“他救了你一命，你不想救他一命么？”

    少云公主笑道：“因为我也不是他。”

    冷啸天道：“你今天一定要我死了？”

    少云公主掀开面纱道：“你看见了么？”

    冷啸天看见了，她竟成了一个瞎子，她是那个曾有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少女么？

    少云公主道：“你知道是谁让我这样的么？”

    少云公主又道：“是我，是我自己。你知道我在黑暗中等了十几年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死。”

    冷啸天道：“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没有杀你么，因为我爱你。”

    少云公主道：“是啊，你爱我，你若知道我就是少云公主的话你会更爱我。”

    冷啸天惊道：“你是少云公主？”

    他真开始后悔了。

    少云公主悲笑道：“你死了也可以开心了，一个公主竟会为你自毁双目，你真不愧是大英雄了。”

    冷啸天大笑，什么孟德新书，什么张松后人，竟是引他入瓮。

    他想起来了，盲叟为什么要死？

    他曾以为盲叟的死是因为和王刻打赌输了的原因，他想盲叟到底还是公平的。但盲叟为什么要在活着的时候和王刻打不公平的赌，盲叟可是从来不打不公平的赌？再说盲叟死了的话又如何可知王刻进了幻花林后就一定能活着出去喝到他的酒。只有一种解释，不管王刻会死还是会活，他的酒一定已经送到了幻花林里。

    盲叟有什么能力把酒送到幻花林？那也只有一种解释，他是幻花林的人。所以盲叟要死，盲叟必须死。盲叟死是为了给人一种假象，说明盲叟是公平的，实际上是怕他冷啸天看出这一点，他如果看出了这一点，他只要用一种方法就可以叫盲叟说出所有的真象。

    他晚了一步，难道只是一步么？

    不，是谁说幻花林里有孟德新书？是谁说幻花林主人是张松后世？冷啸天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到最后的传播者，肯定这也是盲叟传出的。有谁会想到盲叟呢？

    冷啸天查不出的事就一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是说传言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他就不能让任何人比他先进幻花林。

    谁先进幻花林谁就比他有更早的机会。

    但冷啸天不能冒险，因为他的命不是用来冒险的，不能冒险的事当然要交给能冒险的人去办。

    能办这事的自然不能是和他有一样野心的人。

    江湖中能选出来的这样的人也许只有王刻了。

    这个时候也许是除掉王刻的最好时候。王刻如果找到了进幻花林的方法对冷啸天来说是一件好事，王刻如果找不到进幻花林的方法对冷啸天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人总在对比对手，因为人总在恐惧自己，所以人总在想办法除掉对手。

    但冷啸天也从来不放过利用每个对手。

    王刻给他探了进幻花林的方法，可既使是王刻冷啸天也不能放心。所以冷啸天要尽快进入幻花林，不管王刻是死是活，他不允许有任何意外，他需要那本孟德新书。

    冷啸天的命不是平常的命。

    他活着就要做大事。

    他的大事就是天下。

    没有一个男人不想征服天下。

    没有几个男人有胆量去征服天下。

    冷啸天就是要征服天下的人。

    要征服天下自然什么有用的都不能放过，要征服天下自然什么危害都不能放过。

    冷啸天恨自己当年不知道她竟是少云公主，如果知道他会有另一种真正的大仁大义的帝王之气。

    冷啸天恨自己当年心软没有杀了她，如果杀了她也不会有今天这算计。

    冷啸天恨自己欲心太胜而棋失一着，如果沉稳一些他就不会上当。

    冷啸天恨自己没有早一些杀了王刻，如果杀了王刻那在他手中的就是少云公主。

    所有的事仿佛都是因果。

    但没有人知道因果是什么。

    风，吹得桃花落。

    一瓣一瓣，粉红色的，纷纷的，象是少年的时光。

    谁还记得少年的时光？

    谁？

    一个女孩从林中走了出来，穿着粉红色的衣服。

    没有谁比冷啸天更快。

    王刻胸口的钩突然不见了。

    风。

    只听得风掠过的声音。

    仿佛风掠过了林梢，让人心里一颤。

    王刻的鲜血还没有从胸口流出。

    仿佛一梦。

    梦醒的时候王刻已撞在了一棵桃树上，小叶竟在了冷啸天的手中。

    冷啸天大笑。

    冷啸天知道这个女孩的价值。

    在幻花林的此时此刻还有谁有胆漫步幻花林？

    没有谁，除了无所顾忌的人。

    在这个时候，无所顾忌的除了是傻子就是认为自己是安全的人。

    幻花林当然不会有傻子。

    在幻花林认为自己是安全的人当然就是身份高贵的人。

    一个身份高贵的人当然要比王刻更有谈判价值。

    所以冷啸天笑得声音很大。

    四

    她叫小叶么？

    不，她不喜欢叫小叶。

    小叶只不过是一个乡村丫头的名字，她的身份高贵，高贵的人怎么能用这样卑俗的名字。

    她哭了。

    少云公主抚着她的秀发道：“如果家国没了，你就是想叫小叶也不能了。”

    十几年前的群寇乱起已将这个家国搅得摇摇欲堕，近几年来一个叫冷啸天的人更是挟大英雄之名号令群寇，有取天下之势。

    少云公主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个家国她都要杀了冷啸天。

    冷啸天能被人称作大英雄就绝不会那么简单，少云公主只有比冷啸天更不简单才能杀得了冷啸天。

    冷啸天能比少云公主更简单么？

    简单与不简单只在于你是否了解对手。

    这世上还有谁比少云公主更了解冷啸天？

    所以有了幻花林，所以有了孟德新书，就是王刻也在少云公主的意料之中。

    任何的一步棋都不能走错，走错任何的一步都无可挽回。

    那少云公主的女儿呢？

    这是不是一步错着？

    如果少云公主能让她的女儿改叫小叶就不会是一步错棋。

    这当然不是一步错棋。

    所以少云公主笑了。

    冷啸天自然不会看到王刻也在笑，自然不会看到王刻叹息的笑。

    如果冷啸天看到了他也许不会后悔，但他只看到了少云公主的笑，因为少云公主笑的声音很大。

    少云公主道：“你杀了她啊，你敢么？”

    冷啸天还从来没到想过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但这一次他想到了。

    你杀过人么？

    杀人就和杀一只猪有什么区别。

    你杀过亲人么？

    没有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人敢想这个问题。

    冷啸天看着自己手中的这个女孩，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她的大大的眼睛正惊恐地望着自己。

    冷啸天还能笑得出来么？

    这难道是自己的女儿么？

    这难道真是自己的女儿么？

    冷啸天的心乱了。

    一个人的心乱了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三十个气门高手开始动了。

    气。

    气是什么？

    气就是水。

    水很柔弱，水也很刚强。

    水柔弱的时候刀砍不断，水刚强的时候可以杀人。

    气也一样。

    冷啸天大喝一声。

    冷啸天从来不怕死，不怕死自然就无所畏惧，无所畏惧当然不是等死。

    冷啸天要搏一搏。

    冷啸天的命是上天给的。

    上天给了他冷啸天不平凡的命自然就不会让他这样死。

    每一个大人物都这样想，每一个大人物都以为自己是大人物。

    命永远是公平的。

    所以冷啸天很惊讶。

    冷啸天想不到自己还会死。

    不怕死的人也许并不是不怕死，只是认为自己不会死。

    所以冷啸天害怕了，因为一柄快刀划开了他的胸口。

    好快的一柄快刀。

    这才是一柄真正的杀人的刀。

    一股冷风透入冷啸天胸口。

    冷。

    很冷。

    冷得冷啸天害怕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这问题。

    冷啸天大叫一声，身子向后倒去。

    小叶拿着刀站在那里。

    杀人。

    杀人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啊。

    血。

    血溅满了她粉红色的衣衫。

    桃花林的桃花开得真美啊。

    就象，就象少年的时光。

    少年，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勇气，青春和爱情，开得那么艳，那么艳，象桃花一样。

    少云公主叹息了。

    她走到冷啸天面前，用手摸索冷啸天的脸。

    这一张面她十几年没摸过了，变了，一切都变了。

    少云公主的眼泪落下来了。

    冷啸天还在抽动。

    少云公主凑到他耳边道：“她不是你女儿，她只是被我从荒地上的拾来的一个孤儿。我不会让你的女儿杀你的。”

    冷啸天想笑，他的笑还没露出来就死了。

    这也许是他这十几年来最开心的笑了，但他连笑出来的时间也没有了。

    少云公主站起身来。

    王刻叹息了一声。

    少云公主道：“你再敢叹息就比他死得更惨。”

    王刻又叹息了一声。

    王刻不怕死么？

    王刻不怕死得更惨么？

    王刻不是不怕死，他知道他根本不会死。

    从他知道少云公主的女儿叫小叶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不会死。

    这世上有哪一个公主的女儿叫小叶呢？

    如果公主的女儿叫小叶那这个小叶一定不是公主的亲生女儿。

    事情其实真的很简单。

    这个世界没有复杂的事情。

    公主为什么让她叫小叶呢？也只有一个原因，要勾起他王刻的伤心。人伤心了就要喝酒，但在幻花林喝酒是提着脑袋在喝酒，为了让他王刻放心地喝酒那只有让小叶来行刺他了，只有让王刻知道自己死不了王刻才能放心地喝。

    一个人只有放心地喝才会醉，又更何况是放心地喝盲叟的百年陈酿呢。只有当王刻喝醉了才可以不废吹灰地将他绑住，也只有绑住他才可以让他不搅乱这一盘棋。

    王刻本就是这棋局里的一粒棋子。

    这事会通过王刻传遍江湖，也只有从王刻嘴里传出的别人才信。别人信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人看清大英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知道了大英雄是什么样的人追随他的群寇才会分奔而散，才能够不对朝庭构成威胁，朝庭才能够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这真是一局好棋。

    可好棋还没走完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

    人象棋，但人绝不是棋。

    所以王刻叹息，王刻叹息是因为王刻看见少云公主流泪了。

    一个女人流泪是她还不能忘记一个男人。

    不能忘记就是还有爱。

    所以少云公主还是让冷啸天安心地死了。

    爱可以使人生也可以使人死。

    冷啸天死了，所以少云公主也要死了。

    王刻不能不叹息。

    少云公主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少云公主笑着倒在了冷啸天的身边。

    她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桃花香。

    无色毒桃散。

    服了此散之后两个时辰之内人必全身松软而死，死时香气若桃花香。

    冷啸天错想了少云公主，少云公主并不想活，就是捉到了少云公主他还是会死。

    王刻知道自己错了。

    他本来想救少云公主一命，但他打碎了少云公主再被冷啸天抱在怀里的梦。

    这是这一局棋里唯一的错着。

    五

    风，寒冷的风吹过来。

    幻花林里的桃花开始掉了。

    这个季节是冬季，是不应有桃花的季节。

    六十个气门高手已经抬着少云公主与冷啸天的尸体走了。

    小叶大叫：“你们到哪里去，你们不知道我是谁么？”

    没有人理她。

    最后她哭着喊：“带我走，带我走。”

    但人已经愈走愈远了。

    幻花林里的桃花再也挡不住冬季的风了。

    风。

    真的很冷。

    桃花落得很快，就象少年的时光。

    什么也留不住。

    什么又可以留得住呢？

    小叶手里还拿着那刀，呆呆地站在桃花林。

    王刻苦笑。

    他要到哪里去找到他的小叶呢？

    酒。

    盲叟。

    冷啸天。

    少云公主。

    他们都找到了归宿。

    王刻苦笑。

    王刻不能不苦笑。

    因为他没有死。

    没有死就是说死亡还在等着他。

    幻花林不在了。冷啸天死了。

    要孟德新书的人只有找他王刻了。

    要孟德新书的又有多少人会放过王刻呢？

    这才是少云公主真正的最后一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