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在大街上总是不便,柳湘莲闷闷的回到家中,解下鸳鸯剑搁在桌上,盯着看了半晌,发出了极沉而长的一声纠结叹息。
一语怼得柳湘莲失了神,赦生恶劣的心情总算转晴了些许,然而也没保持上多久的功夫,因为方一下马,赦生便敏锐的感应到了府中多了几道不应出现于此地的气息。
男人的气息。
确切的来讲,是宝玉和常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几个亲随的气息。
手微微一顿,赦生旋即将缰绳甩给了长随,大踏步的向内赶去。才走了几步,便看见雪雁在边上张望,望见他忙跑了过来:“姑爷,我们姑娘现在东花厅。刚才宝玉来了,姑娘就让人把饭食摆去了那里。”
“他来做什么?”赦生脚步胜风,语气嫌弃。
因他走得太快,雪雁不得不小步跑着追赶,闻言气喘吁吁的道:“好似是出了什么事。我一早被姑娘打发出来在这里候着,只看到宝玉急匆匆来,神情很不好的样子,后头春纤便过来传话,说看到姑爷你回来就告诉你不必去房里一起吃饭了,改挪去东花厅。到底为着什么事,春纤也没告诉我。”
赦生每每外出,即便是早早说好哪个时辰回来,黛玉也要让雪雁早早候在二门边,只要看见他的影子远远出现,便打发小丫头跑来通知她他归来的消息。新婚的小夫妻,其两心无间、亲密无俦之处,便是能早知道对方消息一分也是好的,是以阖府上下除却暗笑两位主子感情真好外,倒也对这看似多余的布置别无二话。今日能及时告知赦生宝玉到来之事,倒也是凑巧。
既有了雪雁的提醒在先,心下有了准备,待得进了门,远远望见宝玉与黛玉隔桌垂泪时,赦生也没露出意外之色。他素知二玉自幼一同长大,其情分深厚,寻常同胞兄妹亦远不及,往昔虽曾醋过,可如今他与黛玉名分已定,心意相通,又深知二玉为人,往日便四下对黛玉说过绝不介意多出宝玉这个“通家之好”来,此刻自然也不会因这似乎过于忽视男女大防的情形而心生芥蒂。只是免不得对宝玉在“又不识趣的来搅和自己夫妻二人清闲生活”的嫌弃外,又多了几分“平白无故又惹我娘子掉眼泪”的弃嫌来。
黛玉一见他来,忙揩掉眼泪,只是眼圈仍红着,颤抖着嘴唇微微的笑道:“你可算回来了,大毒日头底下跑了这半天,必是又饿又渴的,赶紧喝口茶、吃些东西歇歇吧。”宝玉也擦掉眼泪,勉强笑着打招呼:“黄兄,经月不见。”
赦生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入座,洗了手,连喝了三杯茶,便闷头开吃。宝玉张了张口,似欲说什么,黛玉却知道赦生在饿的时候素来是听不进去话的,当下微微一摇头,宝玉便闭了嘴。赦生一口气吃到八分饱,方觉得缓过劲来,扫了眼无心动箸的二人:“究竟为了何事?说罢。”
二玉对视了一眼,却是黛玉先开口:“前几天探丫头出阁,各家亲戚都去送嫁,我和迎丫头坐得近,便说了会子话,当时只觉得她整个人木木的,很没精神。出嫁的女儿家难免会有一二委屈,我便想着问个究竟出来,能帮衬的便帮衬,能开解的也好开解一二,她却又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个字也不肯说。她原是最吃亏不过的性子,最不肯惹是生非,宁可自己委屈也不肯张口,便这样还能让我瞧出委屈来,必是被气狠了。但她若是不肯说,我也是无法,只好央着凤姐她们留神打听。”
宝玉接着道:“凤姐姐最近害喜,轻易劳神不得,便把这事托了我。可恨如今内外有别,二姐姐出阁后我便再见不得她,她受了这么大委屈,我竟连亲口安慰几句也做不到!”说着不由又滚下了两行眼泪,他知道赦生脾气暴,唯恐他看着不耐,连忙拭尽,“我使了些银子才买通下人把二姐姐的陪房叫出来,才知道那孙绍祖对她竟很是不好。他家中妾室众多,起先便对二姐姐不咸不淡,二姐姐心里不痛快,只是闷着不说。渐渐被他摸出二姐姐的性子来,不过一月的功夫,就对丫鬟不三不四起来。内中有一个叫锦屏的最有姿色,偏性情尊重,不肯与他调情,他便趁着喝醉强来,二姐姐劝也劝不住。直到那锦屏挣扎开一头碰死了,他才消停的上床睡了过去,醒来后恼羞成怒,不说自己逼勒妻婢,反说是二姐姐不肯容人,见锦屏比她生得好、比她得自己欢心,就把锦屏害死了。”说至此处,他又忍不住哽咽起来,不知是为绝望之下只能选择玉碎以保尊严的锦屏,还是为所嫁非人的迎春,“两人争执起来,孙绍祖就打了二姐姐。他是个男人,又是武夫,二姐姐一个娇花嫩柳一样的闺阁女儿家,怎么受得了!”
最后的斯文脸皮被撕破,夫妻反目成仇,孙绍祖本以为迎春会向荣国府告状,见她只含泪忍着,便知她在娘家地位不过尔尔,自此变本加厉的虐待起来。查出真相后,宝玉气得当日便上门去找孙绍祖理论,谁知孙绍祖欺他只是一介文人,明明尚在府中饮酒作乐,却让下人推说自己出去了,便是迎春,也说是奶奶病着怕过了病气不让见。宝玉无法,只好请冯紫英帮忙劝劝孙绍祖,冯紫英反倒劝他“夫妻总有个拌嘴的时候,你太不给他面子,回头你姐姐的日子不是更难过么?”
宝玉气结。千思万虑之下,惟有以暴制暴,这才上门想请赦生相助,把迎春抢回家里。
“抢人容易。”赦生听罢道,望着宝玉倏然明亮的眼睛,紧接着问道,“然则不过数日,便会被你家人送回去——之后,还要再抢几回?”
宝玉眼底的火光霎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