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柳湘莲一直心绪不定。看在他是自己在此方世界唯一接近于“好兄弟”概念的人的份上,赦生于归家心切中分出了一半注意力,略一收缰,坐骑立时放缓了步伐。见他慢了下来,柳湘莲下意识的亦是勒马放缓速度,便见赦生侧头看来,凌扬的眉锋微皴:“亲已退,还有何不足?”
柳湘莲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来时他也曾构想过女家的反应,能用那春秋笔法隐去尤家小妹的劣迹而上赶着来攀亲,必是像饿狗见了块肥羊肉似的死也不肯撒嘴的。为此他不知事先打了多少软硬兼施明嘲暗讽的腹稿,好应对即将到来的刁难,谁知竟是半分也没用到,不曾浪费半点唇舌,退亲的目标便这么达成了。如此,他本应倍感快慰才是,如何又惆怅了起来,他却也理不清这团乱麻。倒是赦生略略一想,恍然大悟:“舍不得,便折回说清。”
舍不得。
一语惊醒梦中人,柳湘莲如遭雷掣,几乎克制不住冲动要调转马头回去,只是身体未动,脑海中已飞快的闪过一幕:灯红酒绿,花前月下,尤三姐眉眼生春,和一男子搂抱狎昵。那男子的脸他看不清,可能是贾珍,可能是贾蓉,亦有可能是贾琏,甚至还有可能是别人……心下一刺,柳湘莲立即摇头。
赦生扬了扬眉:“不是,就定心骑马。”说罢再不理他,只顾策马赶路。谁知柳湘莲虽摇头否认,可心事重重之状任谁都能瞧出,那座下马匹便益发的慢了下来。赦生只得随他慢行,眼见得火红的日头已在中天高悬多时,堪堪便要向西划去,胃里的饿火并着心底的烦闷腾腾腾冒个不住,赦生胸中那根象征耐心的纤细铁丝终于熔断,毫不客气的开口:“你是爽快之人,当断则断,莫要让人瞧不起。”
“黄兄如何看?”万千心绪被他这么直愣愣的一迫,柳湘莲忍不住开口相询。
“谁?”赦生故作不解。
“那尤家小妹。”柳湘莲迟疑道。
这才多大点儿功夫,已经叫上“小妹”了?赦生隐晦的斜瞥了他一眼,在对方察觉前恢复了目视前方之状:“真话?假话?”
“自然是真话。”柳湘莲怔忪道。
“真话便是——你素日只道娶妻当娶绝色美人,她难道不够绝色?”赦生道。以尤三姐的品貌,论仙姿隽秀固然不及黛玉,论神凝骨凛也不及元瑶,论雍容i艳亦不及母后九祸,论妖娆性感也比不上玉蟾宫,可她的姿色、风情,却也是人类女子中少见的美人。若是从未相见便罢,既已见了她,心下有了一个尤三姐做尺子,柳湘莲想再寻出个比她更强的怕也不容易。便是寻得到,可既要容颜绝色、家世不低,又要冰清玉洁、德行无瑕,如此四美兼具的好女子,自有同样身家容貌品行样样俱全的百家相求,挑都挑花了眼,怕也是看不上柳湘莲的。
想起黛玉曾提过的一句古语,赦生福至心灵道:“‘求仁而得仁’,怨个甚?”
柳湘莲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态:“小弟虽如此说……可娶妻当娶贤,德言容功、贞静端庄,这不是妇人的立身之德吗?即便说佳人难再得,可那尤家小妹毕竟是宁国府的小姨子,和那府里鬼混过一番,若要我认了,岂不是要自认做那剩……”
“你嫌弃她不清白?”赦生单刀直入,截道。
柳湘莲沉默了下来。尤三姐的前事,在未与她晤面前他已猜出了九分,可彼时尚可激愤道出。待得果真见了真人,再要让他将那些事明白说与他人听,反而觉得实在难以启齿。他求助似的望向赦生,指望这位果决明快的好友能为自己指点迷津,孰料赦生却似是被戳中了什么厌恶之处般,反而冷冷的刮了他一眼,落下一句“你又何尝清白?”言罢竟是看也不看他一下,便纵马前头离开了。
尽管外表上渐渐融入了此方世界,可赦生内里依旧对此地的诸多荒唐风俗嗤之以鼻,这“清白贞洁”便是其中之一。以贞洁论,尤三姐固然失身在先,柳湘莲难道便是清白端方的君子?同样是纵情玩乐,尤三姐失身的对象贾珍再不济也是个三品威烈将军,而柳湘莲经历过的那些青楼女子、娇鬟美婢,又有哪个是有品有级的?柳湘莲自然可以鄙薄尤三姐出身不够高贵,甚至可以嫌弃她生得不够美,但以“不清白”一条作为鄙夷对方的理由,在赦生看来,他不但不够格,甚至全然没有那个资格。
再者,婚前失贞有个什么大不了的?长兄邪郎便是他们的母后九祸婚前所生,赦生自己亦是她婚前所怀,玄影父王还不是欢欢喜喜的娶了母后,还将他们兄弟视如己出?尤三姐再出格,也不及当年的九祸母后出格,照着柳湘莲的标准,母后还活不活啦?父王还活不活啦?银朱武还活不活啦?邪郎和他还活不活啦?
真的爱上一个人,自然也会接受对方所有的好与不好。若是接受不得,一拍两散再不相见便是。总好过此刻的柳湘莲,又是对对方的美色牵肠挂肚念念不忘,又要鄙薄对方为人,如此举棋不定全无气魄,徒然令人厌烦!
赦生带着几个长随绝尘而去,剩得柳湘莲和杏奴二人二马立在路中央。柳湘莲两道英挺的剑眉久久的纠结在一处,颇觉茫然:“我何时不清白了?此话从何说起?”
杏奴又哪里知道?只赔笑道:“二爷,这大日头晒着忒毒辣,咱们还是先回家里?”
呆矗在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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