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叫我为难,谁不知道阖园子里除开宝姐姐,就属三丫头和我打小儿最好?”黛玉悠悠叹道,见藕官霎时面无血色,眼睛一眨不眨的只盯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又摇头一笑,安抚道,“我只是有些感叹,放心吧。”因向雪雁道,“你去跟大嫂子……不,你径自去秋爽斋跟三姑娘说,就说我这边近来越发的忙不开手了,问她讨一个人使,叫她回太太,说我看柳家的五儿很不错,心细,虽说生得单弱了些,可我尽可以调理得来。最可贵的是手脚干净,我这边有时熬个汤汤水水,有她在也便宜,且问贵府里是给还是不给?”
声气之下,已是以“林家家主长乐县君”的身份开的口,而非是“客居荣国府的林家孤女”的请求了。
雪雁从未见自家姑娘露出如此凛冽的态度,连忙赶去了秋爽斋。探春听了她的传话,笑道:“既是林姐姐相中的,怎可能不好?待明儿回了太太,越性把身契都给了林姐姐也是可以的,何必这么客气?”说着便以目示意侍书留她吃果子,雪雁哪敢多留,笑了笑就走了。探春使翠墨送了她出去,方才面露沉吟:“林姐姐素日不这么说话的,谁惹恼着她了?这柳五儿又是什么人?林姐姐话里话外,总像这人有什么隐情的样儿?”
众丫鬟却也不知,独有一名小丫头缩了缩脑袋,被探春一眼扫见,认出是她房里当值的三等小丫头小蝉,当即道:“你来说!”小蝉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出来。原来她的外祖母夏婆子并其姊是芳官、藕官的干娘,从前众伶在梨香院时,一应月钱赏赐皆由各自的干娘掌管,两个婆子借机敛了不少银钱。可后来众伶跟了各房主子,有了主子撑腰,干娘们便渐渐辖制不住她们,心中自然深恨,见柳家的镇日里百般讨好她们,也乐见她家倒霉。柳五儿被钱槐缠上,夏婆子虽不至于就中推波助澜,每日也是乐得将此事当做谈资反反复复的跟一众老姐妹们唠嗑的。小蝉身为其外孙女,对个中内情早就听得烂熟,被探春目光一刮,登时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这些下人间家长里短的龃龉,只要不闹得沸反盈天,妨碍到主子们的正经事,但凡能遮掩得过去,探春也懒怠理会。可钱槐与她毕竟薄有亲缘,最重要的是她深知黛玉为人。这位表姐看似生得玉软花柔,实则最是个不染尘埃的清高性子,似理家掌权这等俗务,在旁人看来是块肥肉,打破脑袋也要争到手里,在她而言却向来是不屑搭理的,昔日学习理家时倒是被贾母硬按着帮着凤姐处理过几日家务,待事情过后便忙不迭的脱身请辞。这般超俗清高的人,如今却开口要一个小丫头,事出反常,必是动了真怒的。自家姐妹,平素怎么玩闹嘲笑都是小事,可果真动起气来,还需认真安抚才是。故而听了事情的原委后,探春当即去潇湘馆,决心陪个不是。
出乎她意料的是,黛玉正坐在绣墩上看紫鹃插花,眉间凝思的样子,固然不见半分欢喜之色,可也没有她预想的义愤之状,见到她过来,甚至还浅浅的一笑:“三丫头你来得正好,看紫鹃的这瓶花儿布置得可还好看?”
探春这才记起看紫鹃所插的瓶花,见所用的花卉皆是时新的鲜花,嫩黄浅红的色彩,配上青碧的草叶,煞是悦目,最妙是配了一只雨过天晴的胆瓶,色润如水,窗棂间的一线明光映照其上,那莹洁的釉面便似活了一般,水色潋滟不可方物,当下赞道:“新鲜可爱,配上这瓶子,益发不凡了。”
黛玉笑意微敛:“这是我从姑苏带来的清水宝瓶,可巧整理箱笼的时候翻出来了。既合了你的眼缘,不如连花带瓶就都送与你。我想,就摆在你正厅中央的那幅颜真卿的墨宝旁可好?”
瓶者,平也。探春心知黛玉在借物暗讽自己,当即正色而笑:“林姐姐,你就别挤兑我了。那钱槐之事确是我失察,方才我已使了人去训斥他,以后定不会再容他兴风作浪。”
“无风,怎会起浪?”见她言语之间偏袒之意甚浓,黛玉面上霎时笑意尽失,“我只问你,纠缠骚扰未嫁女子,就只有一个‘训斥’而已?”
探春本以为以黛玉素日的脾性,此番只要自己担了这事,小惩大诫一番即可揭过,没想到超逸如她,却在这等小事上不依不挠起来,当即微微变色:“林姐姐,好歹看在我的颜面。”
黛玉盯着她瞅了一会儿:“这阵子,阖家上下也是生累着你了。”
探春心头微颤,笑容顿时有些维持不住:“林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奉了太太的意思,照着规矩行事罢了。”
“若真那么容易,你这阵子又为何清瘦了这么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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