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那位太妃断断续续的病了两月,终是在入三月的时候薨了。放在心坎上的爱妃先自己而去,太上皇自是悲痛不已。下面的人少不得也跟着做起样子来,不但一年内宴饮皆罢,凡有家养戏班的人家也遣散了蓄养的优伶。王夫人心慈,下令听凭那群小戏子们去留,谁知竟有大半不肯走的,故而只得将她们收入家中,各方的分下去伺候主人。黛玉便分到了小生藕官。
彼时京城中有诰命的贵妇每日都要去给太妃守灵,黛玉现有着县君爵位在身,少不得也一起。日日如此,颇为辛苦。黛玉自忖身体较之幼时已强健数倍,几日下来也颇觉吃不消,贾母这等年迈之人更是累苦了,每日回来都得让琥珀捶上半个时辰的腿,方觉骨头缝里的酸疼感消去了些许。劳顿如此,黛玉自无暇顾及新被分来潇湘馆的藕官,见她容貌虽只中上,但眸若点漆,一笑时酒窝浅浅,颇为水秀的样子,心下便有几分喜爱,当下温言安抚了几句,便吩咐雪雁、春纤并几位老道的婆子好生教着。
待到了送灵日,潇湘馆的丫头们早收拾好了黛玉的行李,她便随贾母一起动身去了孝慈县送灵,孝慈县距京城遥远,来回路程加上举哀、停灵,总要一个月的功夫才能回来。黛玉不带人伺候自是不成的,但又不宜带的人过多,便挑了紫鹃与两个行事稳重的嬷嬷同去,留下其他人好生看屋子。
这厢宝玉已中了会试三十九名,这本应是阖家欢庆的大事。可因全京中的诰命、勋贵都送灵去了,家中长辈大半又有官爵、诰命在身,自然也去了大半。病着的凤姐倒是不必去,可她现下那身子,谁还敢烦她劳神?故而两府合计了一下,便给尤氏报了产育,留在家中主持两府家事。国葬期间,纵是天大的喜事也不好张扬的,故而只在家暗暗的摆了几桌庆贺,场面尚不及先前中举时的半分热闹。尤氏难得应承两府中的大事,此时见宝玉的喜事操办得如此不如意,生恐这位凤凰蛋受了委屈,连连致歉道:“可惜了,偏和太妃娘娘的事冲了去,倒叫宝兄弟受了委屈。回头等老太太、太太们回来,国丧一过,再寻个由头给宝兄弟风风光光的重贺一回!”
宝玉笑道:“那到时候就劳嫂子受累了。”
事实上,宝玉心里倒不在乎这一二表面风光,他所愁的惟有黛玉不在,宝钗、探春、李纨镇日忙于打理荣国府中事务,轻易不得空闲,迎春与惜春素日于诗词上才华平平,乐得各自清净,故而自家成立的海棠诗社居然无人作兴了。偏偏国丧期间,因太上皇龙体欠安,皇上日日守在跟前亲奉汤药的缘故,本应于四月举行的殿试生生给推到了六月,宝玉这两年来还是头一回闲到了这等地步,独在家中实在无聊,索性将先前写到一半的《霸天游香记》续了一番。探、钗既忙,无暇登门,自不知他在弄鬼;袭人不识字,见他镇日伏案,还道是自家二爷在自觉攻书,还很是欣慰了几日。
这厢宝玉将手稿凑做了二十回,重读一遍,自视文理细密,比之幼时所读的传奇本子还要胜出一筹,心中不由一动。
次日,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一拨昔日与宝玉混玩惯了的朋友齐聚贾府外书房。国葬期间哪家也不敢行宴饮取乐之事,是以宝玉约他们来打的是“新作文章数篇,未知好歹,请过来寒舍指点几句”的幌子。自被家里强压着考科举起,宝玉几乎在他旧日交游的纨绔圈销声匿迹,此时陡然下帖相邀,居然用的是请一群纨绔雕梁之辈来给他看文章这等清奇的由头,接到请柬的人们啧啧称奇之余,哪个不想知道他在弄什么鬼?当即飞也似的来了。
冯紫英是神威将军冯唐之子,人还未进门,习武之人独有的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已然响彻一室:“老爷们口里的‘文曲星’还有请我这粗人指点文章的时候,真是奇了!回头我就拿这事跟家父吹去,哈哈哈哈!”
宝玉起身请他入座,不一时,余下的人尽都来了,宝玉让几个小厮奉上茶果后便命他们退下。卫若兰见状以扇扣手,挑眉笑道:“自打贾兄立志走科场,我们这些旧朋友便难得见金面一回,如今才想起我们来,不知道该怎么罚?”话音未落,一干狐朋狗友早起哄起来。
“家父盯得紧,我镇日里除了闭门攻书哪里还有余裕做别的?”宝玉不好意思的一笑,“今儿请各位兄台来,是有一件事恳请几位给拿个主意。”
“什么?贾兄新写了个话本子,想要付梓?”听了他的想法,众狐朋狗友愕然齐声叫道。不似宝玉,他们大多论了亲、处理家中的大小事业,买卖商铺、经营产业这类事并没有少做,可是他们开过银铺、开过布庄、开过当铺,还真没有哪个想到要插手出版业的!
宝玉发愁道:“我识不得几个人,都不知道该把本子交到哪家书铺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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