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于她武功也极高,方柔激潜入时她已知道了;她对方柔激也有深刻印象,因此当知是方柔激潜进时,她初是一惊,想掩也来不及了,后来,索性故意让他看──要是对方图谋不轨,她就一刀杀了,要不是,她已准备好给他。
她就是个这样的女子。
日后,方柔激就不是仗剑独行了。
他身边有了宋眠花,跟她俪影双双,成了鸳鸯剑侣。
是以,有了宋眠花之后的方柔激,放荡生涯也收敛了许多。
未遇宋眠花之前,他的人生目标是以剑会友,天下无敌。
遇上宋眠花之后,他觉得只要他的剑能保护这一朵花,也就够了。
──他觉得宋眠花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大幸运。
他要好好珍惜。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幸运往往不代表幸福。
方柔激有位兄长,叫做“君子剑侠”方案,少能服众,常聚群侠论道。
有一次,方案在“红豆山庄”论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旁征博引,喻妙识渊,方柔激携宋眠花在听道;结果,座中诸人,开道三日夜均忘眠歇,唯独宋眠花,听了半刻,就坐着翩然睡去,气煞方案。
然而,方柔激见宋眠花如花睡姿,心想:她嘴角微微笑意,大概是梦到吃糖果了吧竟看得痴了,也不忍心把她唤醒。
有一次。经过阡陌稻穗之际,宋眠花见那水牛摇头摇尾均拂不去背上苍蝇,于是拉起裙裾涉足过去替它赶走绕蝇;那老牛像吞了一块泥似的“哞”了一声,大概是以表谢意,宋眠花无以为礼,也微微曲着纤腰,学着它“哞”了一声,作为还礼。
那稚气的声音在金风中激荡,方柔激看着那小女孩与大水牛之间的默契,眼里涌起了泪光。
“你亲我呀”
有一次在野外的夜晚,宋眠花嗡动着需切的唇这样向他暱呼。他开始反而觉得茫然的心悸。
──这样一个情场老手,在她面前,反而处处变得稚不堪击!
后来才知道,她是因为见到那一夜的星光灿烂、月华明媚,还有远处隐约的琴声,忽然生起了无比的情怀,无尽的情愫。──景色仿佛还比他重要些。
当他进入她的那一瞬间,她的羞涩、满足,全身猛然的抖颤均使他知道,那是她第一次接触男人。
──连泪落都晶盈得教人深怜。
方柔激决定要爱她一辈子、一生一世。
他这时才憬悟:真正美丽的女人,即使是持刀杀人,或做着尴尬、难堪、欠雅的事,也依然美丽动人。
于是他开始检讨自己:
他是个浪子。
他在对她开始那种狂热的爱恋之始,就知道有一天这热恋定会因为岁月里的某种原因而消淡,可是他还是不管如何,不顾一切的爱了再说。当然,他现在对她那么钟爱、那样迷恋,热情褪淡对他此际而言是不可思议、也不可想象的事。尽管如此,以他多年经验,还有一切事情发展的定理(或是一种秩序、轨迹),他就知道,仍是会有消褪的一天的。他只希望那一天永不来临,或者,尽量延迟那一天的来临。
可是,他错了。
那一天一直未曾来临。
──另一件事却把这感情铸成了永恒。
──镂成了一种永不消灭,反而随着岁月“渐行渐远渐深”的刻骨铭心!
因为宋眠花死了!
为他而逝。
方柔激好色成性,他的心虽然只爱宋眠花,可是,他一样无法改变强烈的性欲需要不同女人宣泄的习性。
──对宋眠花,是心灵的爱惜多于性欲的冲激。
可是宋眠花并不很了解男人这点。
她不解。
──既然对她是真心的,为何又再找别的女人?
不过以她的敏感:方柔激既不忍瞒她,也不想瞒她,更瞒不过她。
为了这一点,他们也屡次冲突过。
方柔激知道:只要他放弃了宋眠花,他又可以回复往日的逍遥自在,风流自适,但他宁愿再痛苦受羁,也无法舍弃宋眠花。
但他又无法改变自己“占有许多美丽女子”的强烈需求。
这使他一贯以来任侠意气、我行我素、不畏人言、敢作敢当的作风,变得矛盾畏缩。有时他很恨自己。
──如果这样做,对宋眠花构成伤害,他便很不原谅自己。
他每次决心要改,都改不成。
宋眠花则觉得方柔激这样做,是会对其他女子造成伤害的。
至于她对方柔激待她之情,倒是放心的──也许,他们之间为此事而冲突、磨擦。只不过是宋眠花想试一试:方柔激对自己仍真心否?要不,就分手也罢。
这使得方柔激每一次与女人“鬼混”或“偷欢”的时候,染了病,或给人洞悉了奸情时,不是怕东窗事发、别人追杀或名誉扫地(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而是怕她知道,怕自己伤了她的心。
一向风流的方柔激,变得再也不大大方方,只有提心吊胆、心惊肉跳的偷取半刻欢愉,并怀着:“下次要改,一定改掉”的心情。
直至这一次──
就在“红豆山庄”的偏厢“三房”中的“洞房”里,一个远道来宿的江湖女豪杰:仇静香,深深的吸引住了方柔激。
方柔激凭他多年对女性的了解,知道这女子绝对对她有意。
他也动了心。
就在他们在床榻上抵死缠绵之际,仇静香的纤纤十指,指甲在方柔激的背上划出了数道血痕。
待方柔激发觉自己在奋亢中竟然看见天竺白象和大漠黑犀一齐狂走乱舞,他才知道自己中了毒。
剧毒。
同一时间,仇静香已向他发动要命的攻击。
方柔激能在这种时候,他仍有过人之能。
他避开了。
──但因毒力之故,他无力反击。
这时,十一名黑道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闯入“洞房”方柔激一面奋战,一面狂啸,他的背、腹、胁、腰、胸、腕不断受袭,但他忍痛负伤苦战。
仇静香事先已做巧妙安排,把“红豆山庄”的高手都引走了,应声而来救方柔激的,却是在逛街半路忽感耳鸣心跳因此赶回来的宋眠花。
宋眠花及时赶了回来。
──凭着一种生死相依的心灵感应。
她以双剑力拚诸人,一绺长发,就衔在唇间,以贝齿咬着。
十一名狙击手,给他杀了五名。
但她还是重伤不支。
仇静香和另六名杀手却不敢再追击下去。
因为方柔激已藉着他手上神兵金虹剑,割脉放血,驱祛毒力。
他们怕方柔激驱毒后全力反扑,立即撤走,并且自此在江湖上杳然无踪。
只剩下在血泊中的宋眠花。
“是不是?我都说”宋眠花倒在方柔激怀里,无力的笑着,鲜血映着她欺霜胜雪的清。
还有艳。
“叫你不要沾惹那些女子的了。”
她说完,颈向后仰,露出细匀的弧度和细致的肌肤,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嘴角却有微微笑意。
“我一个人走”她痛得微微一搐,然后呼了一口气“你会很寂寞的。真对不起你。”
她死的时候,变得不似曾在人间。
她死了之后,方柔激也像是没有活过。
──或者,是活着等死。
或是等那一连串的涟漪,终于漾至脚边。
涟漪愈漫愈大愈宽。
那已不只是那一颗石子惊起的余波了。
一艘扁舟,正无声渡来。
涟漪自船首漾开。
舟上有一个散发负剑的少年。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游侠纳兰,约他在咸湖之畔,一决高下。
他虽无法决战,但却不能不接战。
因为其实他每天都在决战,跟心中那一段情、那一抹倩影不住奋战。
在追击中,他倦乏了。
他等待的也许只是一把结束他游侠生命的剑。
一道美的剑光。
──如是这样,死在艳颤当世的游侠纳兰手里,夫复何憾!
所以他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