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儿满足地倚在他的怀中,这夫妇两人经过千辛万苦才得结合,他们的爱情开始得虽早,但他们的爱情生活却来得太迟,所以他们都懂得如何去捕捉每一分一刻共处的时间,留住每一分快乐,来弥补他们逝去的岁月。
玉芹探头进来,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在外间静心地等候著,没有嫉妒,也没有艳羡,像是尊敬忠心的守护神,直等里面的这一对在热切的拥抱中,默默地交换过了千言万语,她才轻轻咳了一声,而后再以嘹亮的声音道:
“爷!南阳府衙的王班领,带十名官差以及两班挑夫来接您了。”
韩宏答应了一声道:“怎么这么快,我们也不过才到,他们竟也跟著来了?赶快请他进来。”
玉芹答应著出去了,韩宏道:
“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这位王班头是我的小同乡,同一个村头上,以前对我很照顾。青娘,回头你不能简慢了他。”
柳青儿看了他一眼道:
“知道了,我的爷,这一路上,我对那一位登门来访的客人,也没简慢过,尤其是一应官差人役,我更没失过礼貌。”
韩宏道:
“你还没弄清楚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位王老叔跟我关系不同,小时候,他也最喜欢我,常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带我到山上摘果子去,对这么一位老乡长,你若是照一般的规矩开发,那就是简慢了。”
柳青儿笑笑道:“我明白了,既是跟爷有这种亲切的关系,至少也会比一般人加倍款待的。”
韩宏大急地道:“青娘?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他没机会说明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圭芹已经领了一个鬓边斑白的中年人走进了客房。
韩宏对别地的公人还可以搭搭架子,让人等一下,对这个同里的长老,却不敢托大,快几步地迎了上去,托住了对方的胳臂,没让他跪下去,口中亲热地道:
“王大叔,这怎么敢当,要您老人家先来了。”
王班头似乎没想到韩宏对他会如此亲切与尊敬的,热泪盈眶,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
“韩韩大官人。不现在该称您为韩大人了,真是恭喜您了,自从您高中的消息传到府里,我当天就告了假,赶回乡下去把这桩喜讯传告同村父老,那可不得了,敲锣打鼓,燃竹鸣炮,著著实实地热闹了一天。”
韩宏多少也受了感动,因此扶著他坐下后,才笑笑道:“也没什么稀奇,只不过是侥幸中了一名进士而已。”
王班头又从位子上跳了起来,激动地道:“怎么不稀奇呢!南阳府的文风虽盛,但是咱们那一个乡可没沾到边,百年来就没出过一个官儿,好不容易等你中了举,大家都日夜地在盼著,盼您能金榜题名,为咱们全村挣个面子,现在终于争到了,那还不值得高兴的!”
他又换了一副更为兴奋的神色,半带著笑道:“韩大人,您知不知道,老汉把喜讯传回去,最高兴的一个人是谁?”
这倒叫韩宏费了疑猜,自己若有父母兄弟手足在家,当然是他们最高兴,可是自己这一支上,枝叶凋零。父亲去世得早,连唯一最亲的母亲也在他十五岁弃养而去,家乡只有一些同族的亲戚,虽不出五服,但关系已疏,他们也会为自己考中而高兴,但实在想不出那一个是最高兴的。着实的思索一下才道:
“那可能是族长四叔公了。”
王班头摇摇他昀白头道:“四老爷若是在世,他可能会是最高兴的人现在只能在泉下含笑了。”
“什么?四叔公已经过世了?”
“走了四年多了!韩大人,你已经离家有十年了吧!这十年人事沧桑,变化可大著呢!
老一代的,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现在你们韩家的宗祠是祥大官人做族长。”
“祥大官人又是谁?”
“您不记得了?是村子头,韩家大院二房里的,论辈份该跟您同一辈,比您大上二十来岁。”
“喔!我记起来了,他不是小名叫大宝的吗?他最讨厌别人叫他小名,我叫了他一声,还挨了他一巴掌呢!怎么轮到他当族长了呢?上一代的人都没了?”
“有自然是有,可是没他有钱,韩大人,你们韩家虽是大族,村里有一半的人家都是姓韩,可是公产并不丰,几亩祭田收成,连付给看祠堂的人都不够,自然也谈不上去修缮祠堂了,每年屋顶补瓦防漏,粉墙挡风,以及春秋两祭的供品,都得族长掏腰包,因此只有谁有钱谁作主了。”
韩宏摇头叹息,其实家里的情形他很清楚,他要入京赶考,本来想卖掉那几亩薄田作为路费,但那时的族长四叔公不答应,在族中召集了一些花得起的同宗长辈,照会大家公摊,凑了一笔不算少的钱给他。
大部份的人都是心甘情愿地拿了出来,因为他是韩家唯一的希望,百多年来,一直传到君字辈才算有了一个人能叩开科举之门中了府试举人。
自然也有人并不愿意,但最多也只是说两句风凉话,最后还是乖乖的拿了出来。因为韩家有人能出头,是全族的大事,谁若是不支持,必将成为家族的罪人。因为在一般人的观念中,做官仍是光耀祖宗青云之途。
族中有了一个官儿,全族的女儿嫁到外姓去也都有了面子与地位,夫家就不敢轻慢或欺负了,白丁之家,衣冠之族,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是两个世界。
因此,韩宏才承载了太多的人情压力,一第不中,流落京师,不敢回家来。既无颜见那些殷切期盼的父老,也没勇气去接受那些风言风语的奚落!
现在总算争了口气回来,然而,面对著故园父老,他竟有著近乡情怯的感受。因为他毕竟是迟了十年才回来,有一大半支持他、爱护他的人都已作古,无法面见到他的荣归了。韩翎忽然感到十分自疚,觉得愧对泉下父老太多,因为他所旷废的十年中,他并没有在努力奋斗
王班头在府衙当差,对京师消息较为灵通,韩宏在一兄师的状况,自然是有所风闻的。
因此
他从韩宏的脸上,也了解到一个浪子的忏悔心情,忙又岔开话题笑着道:“老汉真是上了岁数,说话也没了章次,刚才还在要大人猜猜最高兴的人是谁,一打岔又把话题给扯远了。”
韩宏也好奇地问道:“大叔,到底是谁呢?”
“是村里教塾馆的严老夫子。”
韩宏倒是一怔道:“会是他!”
这位严老夫子人很古板,教村塾有十多年了,不过韩宏并未在他门下受业,甚至于极少往来。
因为韩宏少有神童之誉,才气纵横,行动举止不免有点狂妄,使得那位严老夫子很不顺眼,私下被人时批评几句。因此,韩宏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身上。因为说什么也扯不上一点关系。
王班头笑笑道:“不错!正是他,因为自从大人上京赴考,几年没消息,家里的人对读书的兴趣大减,都认为费时费钱费力,给小孩子读了书没多大的用处。”
韩宏轻叹道:
“他们功利之心太切了,读书可以明理,可以变化气质,这才是最大的用处,至于说到功名,那倒不是太重要了。”
王班头笑道:
“大人,这些话等您回去说或许还有用,别的人却难以叫人听得进,因此很多人都把子弟从塾中抽回来,改行去学做生意。”
韩宏道:“不读书没关系,家中现成有田地,务农也是正途,怎么会一窝蜂去学做生意呢?”
“那是由于贵族长的关系,他从小傻呼呼的。也不识多少字,偏是运气好,讨了个有钱的老婆,陪嫁过来有两家粮号,他当了几年掌柜,居然又赚又发,摇身一变,成为百万富翁了,大家自然认为读书不如学贾了。”
韩宏只有叹息了,接下去问道:“那位严老夫子如何?”
王班头笑头:“我把喜讯带回去后,他欣喜若狂,带著塾中的几个小学生,老远跑到韩氏宗祠,在门外叩了三个头,口中直叫皇天有眼!皇天有眼!”
韩宏又是一怔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他教的学生中,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是韩姓的子弟。”
王班头道:
“本来还有三四个,后来都退了,去年一个都没有,甚至连沾点亲的别姓子弟,也被说走了不少。”
“那他到韩氏宗祠前磕头干嘛?”
“他是感谢韩氏祖宗庇佑,毕竟出了一名进士,证明了读书并非无用,一举成名,富贵立致,那比做生意赚几个钱又光采得多,现在家乡韩氏父老已经集了一笔钱,准备等您回来后,把宗祠大大的修缮一番。”
韩宏道:
“这笔钱我已经备下了,那有叫他们出的?”
“大人!别说笑话了,您已经为族中争足了光彩,那有再让您破费的,钱是公摊和认捐的,您只要出个名,那一个大家族都是如此,修缮宗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韩宏对此倒是不清楚,忙问道:“难道家中没人做官,就不能修宗祠了吗?”
“修是能修的,只不过自己悄悄地修,不公开而已。”
韩宏对此的确不太明白,因此问道:“整修祖祠,乃是后世子孙的孝思,这又有什么公开与悄悄的区别?”
“大人不知道,这里面讲究很大,祖祠虽是奉祀祖先的地方,但也是一个家族盛衰的象徵,子孙荣显,祖祠辉煌,子孙没落,祖祠也跟著凋零,这倒不是做子孙的小气,舍不得花钱,而是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大事,整修祖祠就没有多大意思。
只有广发帖子,把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来,风风光光地上祭,祖宗才有面子,若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最多找几个匠人,修修墙破,补补瓦漏,那就很凄凉了。”
韩宏道:“怎么才能算是荣显之事呢?”
王班头道:
“那总是特殊的荣典,最好的便是子孙中有了功名,奉旨祭祖,这是最光采的了,像大人这次高中一样,韩家的人,一直就在等候大人请回这一道旌表了。”
朝廷为了奖励读书,对考中进士的士子,都颁有进士及第一方御书,用上御宝。供那些高中的士人拿回家供在祖祠中,而后再题在匾额上,以资荣显。
韩宏有一方,因为一直没回去,一直由柳青儿收著,这次自然是带了来,原意是放在祠堂中算是对祖宗有个交代,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王班头又道:“有此一纸御宝,地方州府都要来参拜请安应酬一番,这是何等光采,那可是有钱都请不来的,所以那家有了值得庆贺的事,全族人就是卖了田地来修祖祠,也是心甘情愿的。反之,若是拿不出什么光采的事,不管那家子孙多有钱,也宁可让祖祠破旧而不去修茸。”
韩宏只有摇头苦笑,没想到势利之见,如此之深。因为他的家乡中几代俱无功名,因此听不见这些事,而祖祠敝旧,却没有整修,他以为是大家没钱,所以也就没对这件事多作思考。
朝廷有祭祖省亲的例行假期,他以为这是教取得功名的人回家一尽孝思,想到自己家的祖祠确是该修了,因此还准备了一笔钱带回家去。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周折。由此,他才明白当初离家赴考时,那些父老在祖祠中设饯送行,族长领著他在祖宗神主前叩首上香,语重心长地说:
“君平!今后祖宗能否光采,全看你身上了。目前我们韩家只出了你一个举人,下一次热闹,最少也要在你十年之后,君平,你是任重而道远啊!”韩宏当时没听懂他的话,以为只是普通训勉之词,直到今天才明白了那番话的深意。
有一句话倒被他说中了,十年之后,才有第二次热闹。但不是韩家出了第二个举子,而是他这个浪子回家了。
想到这儿,他倒是不胜愧疚。幸好这时柳青儿打扮得雍容华贵出来了,玉芹跟在后面,端了一个盘子。里面放了各式的礼物。
王班头忙站起要行礼,柳青儿忙叫道:“爷!快拉住,这怎么敢当呢!爷,这位就是你常说的王大叔吧?”
说著敛衽作礼,韩宏托住了王班头笑道:“大叔!这是我在京师娶的妻子”
王班头乐得直笑道: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是由开国公府李侯爷主婚,司马侯大人的大媒,光采得不得了,家里人都等著瞻仰一下夫人的光采呢!”
韩宏虽然潇洒,但是却怕柳青儿会受到家人的歧视,因为她的出身究竟不太高。
这时听王班头一说,才知道传信的人,只是把光采的一面说了,那些话大概不会有人提了,因之放心不少。
柳青儿落落大方,先请王班头坐了下来,然后叫玉芹送上盘子笑道:“大叔!听我们爷说以前在家,多承您老照顾很多,这次我是特地来道谢的,这几包东西是家里的士仪,实在不成敬意,您带回去送送左右邻居吧!东西虽不值钱,到底是从千里迢迢地方带了来的一番心意”
王班头又是感激又是高兴,颤巍巍地站著抱拳道:
“这怎么好意思拜受赏赐呢?”
“大叔!对您可不敢用赏赐两个字,不过您带来的那些弟兄,倒是要辛苦他们一番,这包钱麻烦您拿去,分给他们喝吧!”
王班头忙又道:“这更不敢当,还没到家呢!等到了家,夫人再随便打发他们几文就行了。”
柳青儿笑道:
“还是先给了吧!到了家一忙,说不定会忘了,让他们的辛苦白忙一场多不好意思。也许您老人家为了做面子,还得自己掏腰包代我们贴上,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这一捧使王班头更有面子了,不但夸他慷慨重人情,而且更把他当作自己人,否则没有贴钱开发自己手下的理由。
因此,王班头呵呵地笑道:“夫人说那里话来,老汉虽然不是韩大人的同族。却也是同乡同里,韩大人有庆,老汉就是真贴上几个心里也是高兴的。”
柳青儿道:“钱是不敢要您老人家贴了,可是有一件事,恐怕得麻烦您。第一是那些东西,有些都是容易破碎的,别人我就不敢要求了。对您老人家,我可不客气了。这等于是您自己的东西,您得费心招呼著点。”
王班头一拍胸膛道:“没问题,包在老汉身上,破一件都唯老汉是问。”
柳青儿一笑,接著又道:
“再者,就是到了家里之后,恐怕还得辛苦您招呼几天,有许多官面上的事,只有您才清楚,您是否能向府里告个几天假”
王班头笑道:
“好叫夫人放心,韩家也考虑到这一点,跟老汉商量好了,而且早在几天前,京中的侯司马就派了个人,说韩大人返乡祭祖,要府台大人多帮忙,所以知府大人指派了老汉侍候,一直等韩大人销假返京。”
柳青儿道:“那就太好了,还是大叔您细心。”
韩宏也觉得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帮忙一下,方便得多。只是不便启齿,柳青儿开了口,他正觉孟浪,没想到侯希逸早已找人打过招呼,自是十分感激。
王班头坐了一下,就告辞出去招呼手下的弟兄挑夫,该转运的转运,能送走的先送走。
等王班头一走,韩宏就道:“青娘,你真行,几句话把他说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把命卖给你了。”
“是你的老乡亲,恭敬一点也是应该的。”
韩宏笑道:
“你说要请他帮忙招呼几天,我虽然觉得有此需要,却怕你会碰钉子,因为他在南阳府当差”
柳青儿笑道:“这一点我可比你清楚,侯大人既是找人来打过招呼,此地的知府焉有不卖面子的?他一来我就知道是派了来帮你忙的,否则像这种工作,绝不会派个大班头来,而且还是派上你本乡本土的,从前即已有见面之情,此刻尊卑有别。你若有什么事,支应也不便。”
韩宏道:
“这倒是,若是不必继续麻烦他,我真还不好意思对他提什么要求。”
柳青儿道:“人家也是做官的,不会如此没眼色,给我们派位老太爷来添麻烦吧?”
说得韩宏笑了起来,然后又问道:“青娘,你既知道他是指派来帮忙的,干嘛又要叫他请假呢?”
柳青儿道:“虽是有了指令,但不如咱们自己请一下显得诚意些,在还没有等他说出上官指派的事,我抢在前请求了他,不是更给他有面子吗?”
“这是做什么面子呢?又没有别人在旁。”
“不是做给人看,是叫他心里舒服,这样他为我们办事才会尽心。”
韩宏轻叹了一口气道:“青娘,你真行。应对进退,揣摩人意,这是做人的大学问,这方面你比我强多了。”
柳青儿轻声叹息道:
“对于这句褒词,我倒是身受了,因为我们出身青楼,学的就是如何揣摩人意,让别人高兴愉快,夸赞一个人时,要能做到不著痕迹与恰到好处,这虽不是大学问,却也要费几年工夫来揣摩呢!”
韩栩笑道:“难怪有很多人娶小或是续弦,都喜欢在青楼中觅对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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