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他看出岭南双杰对陈辉祖的态度很恭敬,而且是真正的恭敬,难道他们受过陈辉祖的什么好处,才肯为他如此卖命?
邢玉春与牛青儿耍一套长枪破双刀才罢,陈辉祖点手把吕四海叫了过去。
吕四海这时完全是走江湖卖艺人的打扮,辫子盘在顶上,赤了上身,披着一件无袖对襟短披肩,露出肌肉坚实的胸膛,打了一个喏道:“大人有何吩咐?”
陈辉祖笑笑道:“你们这个班子在太原府耽过?”
吕四海道:“回大人,小人等吃的是江湖饭,四海为家,那儿都去,上个月刚离开太原府。”
陈辉祖道:“嗯。听说你们的玩意见很受人欢迎,在太原府时,我因事羁身,抽不出空来给你们捧场,那知道会在这儿遇上了,也算有缘,你们把拿手的玩几套,我会好好的赏你们。”
吕四海恭身道:“谢大人!”
于是拉开木架,支起一根粗得像手指般的麻绳,长约三四丈,中间垂下成一个弧形,软飘飘的。
云飘飘打起小鼓,玉兰先上去,在绳上打了一套醉仙拳,她身躯灵便,马步极稳,绳子虽然不住地晃动,她却如凤摆杨柳,随着绳波起伏,打得一步不错,赢得四周釆声雷动。
献技完毕,她飘身落地,脸不红,气不喘。
陈辉祖十分满意,把玉兰叫过来,拉着她的小手笑问道:“小姑娘,你今年几岁了?”
玉兰红着脸道:“回大人,十四岁了!”
陈辉祖道:“你练功夫有七八年了吧?”
玉兰道:“是的,民女六岁开始练功,有八年了。”
陈辉祖道:“难得!难得!刚才你那一套醉仙拳步子稳,火候深,普通人练过二三十年,也不见得比你高明。”
吕四海心中又是一动,看样子这老家伙的眼光还真厉害,说话相当在行,倒不像个不会武功的。
他怕玉兰在应答上露出破绽,忙上前道:“禀大人,小人这妹子还真聪明,也肯用功,女孩子练这种轻巧功夫,原本占点便宜,多承大人夸奖。”
陈辉祖笑道:“说得也是,看赏。”
他往后点点手,就有一对大丫环从车上下来,捧着一个福漆木盘,衬着红绸,盘中是一对一两重的小金链子。
玉兰取了金锞子,屈膝道:“谢大人厚赐。”
陈辉祖笑道:“这是单赏给小姑娘买胭脂的,贵班还有什么拿手绝活儿,再练两套,只要看得我中意,我一定重重地打赏。”
吕四海躬身应命。
陈辉祖又道:“我虽然不懂什么,这两位老英雄可是大行家,功夫不扎实可不行!”
吕四海道:“回大人,敝班是跑江湖混饭吃的,会的不过是几手花拳绣腿,可不敢说是真功夫。”
陈辉祖笑道:“花拳绣腿才见真功夫,越粗浅的玩艺儿越难练得好,所谓化腐朽为神奇,这一点我也懂的。”
吕四海心中又是一动,这老家伙的话越来越见高明了,若说他是不会武功的文人,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因此,他朝邢玉春看了一眼,问问她是否瞧走了眼,邢玉春也是满脸惊奇。
云飘飘却把江雪雪推了出来道:“既蒙大人赏识,就由小老儿这闺女儿孝敬大人一套燕双飞吧。”
陈辉祖大笑道:“好!花枝绰约,我见犹怜,一定很精釆!”
江雪雪红着脸福了一福,娇躯一拧,如一只彩凤般的飞上绳去,她是苗疆第一奇人金姥姥的侄孙女儿,武功自幼即是真传,功力深厚,身子上了绳子,脚下的绳子立刻绷得笔直,可是两端的木架却动都不动。
光是这一手,立刻就使四周发出如雷的釆声,出外跑跑的人,见识都不差,江雪雪用的千斤定石的功夫,完全靠脚底的内劲贯注,岭南双杰的脸色也为之一动。
江雪雪在绳上来回走了两遭,身架平稳,没有任何花式,但在行家的眼中,这两趟来回,比玉兰的轻身功夫不知高出多少倍,因为她起脚落步,身形不偏不摇,软绵绵的吊索,到她脚下就像是铁铸的一般,而且细小如指的麻绳,能站住已是不易,她走来竟像是康庄大道。走过两趟之后,江雪雪便开始行动了,打的是形意八卦拳,起初很慢,越来越快,到了后来,她揉合了燕双飞的轻功身法,同时打出了燕山双绝掌。
一趟拳,一套掌法,应该是两个人对搏的,但江雪雪一身兼挑,在旁观者眼中竟分成了两个影子,拳来掌去,虽是自己攻自己,却如同两个人在对阵,移形换位之快,肉眼不辨,四周掌声如雷,喝釆声喧。
吕四海在敲锣,当当之声,还能配合她的身形进退,每声都打在点子上,擂鼓的云飘飘却自动停止了?她再也没想到这个小妹妹的手底下会有如此卓越的技艺。
锣声乍歇,身形顿止,两个影子才合而为一,陈辉祖忘情地拚命鼓掌,把一双手都拍红了。
锣声三响,江雪雪才跳了下来,上前一福道:“小女子献丑了,大人看还过得去吗?”
陈辉祖大声道:“好!太好了!我先前还在奇怪,姑娘一个人,怎么能叫燕双飞呢?没想到姑娘竟能化身为二,当真是双飞灵燕,拳掌俱绝。来呀!看重赏。”
两个大丫头呈上三对金链子,陈辉祖道:“不,太少了,这是给普通江湖班子的赏赐,这位姑娘艺绝天人,就是再加十倍都嫌太菲薄了。”
一个丫头道:“大锭的金镙都在箱子里,堆放在车子上,现在可打不开。”
陈辉祖道:“那怎么行?快叫人抬下来。”
古冬寒道:“大人,在这大路上,打开箱笼,太不方便了。反正我们今天要歇在城里的,回头叫他们去拿就得了。”
陈辉祖道:“这不行,打发赏赐,那里有欠帐的,何况我看这几位都不是寻常卖艺者流,叫他们登门领赏,他们未必肯来,那也太不恭敬了。”
吕四海道:“大人随意赏赐一点就是了,江湖人但求温饱别无奢望,而且敝班立即就要到下一个码头去了,在此只是路过,回头未必会进城。”
陈辉祖道:“贵班莫非还有什么约会吗?”
吕四海道:“是的,三天后,洛阳韩大善人七十大寿,早就约定了敝班去作三天的堂会。”
白秋风道:“莫不是柳穿鱼韩文佩庄主。”
吕四海道:“不错,韩老英雄是河洛地面的武林耆宿。”
白秋风道:“文佩兄我们的老友,他七十大寿,我们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不去就有失礼节。可是我们”
陈辉祖道:“这位老英雄,陈某也闻名久矣,只是无缘识荆,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倒是不能错过的呢。”
古冬寒道:“但大人急于返里!”
陈辉祖道:“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急的,早一天迟一天到家都没关系,叫家人在汜水等几天,我明天就陪二位专诚去为他祝寿。”
古冬寒道:“那不太方便吧?”
陈辉祖笑道:“没什么不便的,韩老英雄既是关中盛名赫赫的武林耆宿,他的寿辰,必有许多武林知名之士道贺,我们正好藉此机会多结识一些朋友。”
古冬寒脸有难色,陈辉祖笑道:“我知道,陈某是个俗吏,韩老英雄未必肯降尊结纳,但陈某能得二位如此相助,区区微衷,韩老英雄当也能谅解。”
白秋风一叹道:“大人,韩文佩非吾辈中人。”
陈辉祖怔了一怔道:“那就罢了,但二位不妨前去一尽故人之谊,我就在汜水等候二位就是。”
白秋风想想道:“不必了,我们还是追随大人返籍,对他失礼之处,容后再说好了。”
陈辉祖道:“那不太好吧,二位以后还要在江湖上走动,不能为了陈某,断了江湖上的朋友。这样吧,二位人不去,礼不可废,不如备一份寿礼,写一封私函,说明不能去致贺的理由,请武家班的人带了去。”
语毕又朝吕四海道:“我这两位朋友有事奉托,今夜无论如何要请贵班在汜水城中耽一宿,贵班定下宿处没有?”
吕四海道:“没有,我们没准备住下。”
陈辉祖道:“好极了,那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好了,我已经包下了运通客栈,据说那儿的空房很多,我们也住不完,我也想再跟各位攀交一下。”
陈辉祖定下了运通客栈,铁船帮的线人早就打听清楚,吕四海也准备在今夜相机下手,现在机缘巧合,居然能住在一起,倒是十分方便。
但是他觉得陈辉祖热心过了份,恐怕别有用心,一时躇踌难绝。云飘飘乔扮的武老儿却开口道:“小四子,既然这么说,我们就耽搁一宿也无妨,好在洛阳离此不过百多里路,有两天的时间,足可以赶去。我们倒不是贪图大人的赏赐,而是我们得到韩大善人的照顾很多,他的朋友托我们带份礼去,我们不能推辞。”
吕四海听云飘飘答应了,也不便再反对,当下收拾家伙,套上了车子,跟着车队进城去了。
他在路上本想跟大家商量一下的,偏偏一起程,陈辉祖就把他邀到自己的车上去。
那辆车子很宽敞,只有陈辉祖与岭南双侠乘坐,一上车古秋寒就开口问道:“老弟台甫如何?怎么称呼?”
吕四海道:“在下武修文,家父武承志,世代江湖。”
这是武家班的真实底子,他早已问清楚了,也不怕调查,陈辉祖道:“那位姑娘是壮士的妹妹?”
吕四海道:“是的,她叫武倩儿,是小人的胞妹,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只是自小流落江湖,没多少见识。”
白秋风道:“不然,我看她的拳掌都颇有火候,受过高人的传授。她是谁的门下?”
吕四海笑道:“前辈若问舍妹的师门,那就太难说了。寒家以走江湖为业,终岁四海飘泊,那有机会投师学艺呢。开始她自然是靠着几手家传把式,有人见到舍妹聪明伶俐便传她功夫,都是这么零零碎碎学来的。”
古冬寒忙道:“是那些人呢?”
吕四海道:“什么样的人都有,游方的僧尼道人,落魄的文人秀才,乞讨的叫化子,缝穷的老婆婆等。我们常年在外边跑的人,什么样的朋友都交,实在说不上是那些人了。”
古多寒道:“也没有问问那些人的名号?”
吕四海道:“家父自幼就教训我们,江湖风尘中,最忌的就是究根诘底,因此我们学会了逢人不多问的习惯,何况同是天涯沦落人,问了也是白问,能跟我们攀交的,不是自甘淡泊的江湖隐土,就是无名之辈,高兴了就聚聚,没有任何牵扯。就因为这个原故,我们才学了一点东西,否则就没人肯搭理我们了。”
湖海中颇多奇人异土,吕四海这套鬼话倒编得天衣无缝,使得岭南双杰连连点头,而陈辉祖却颇有深意地一笑道:“令尊倒真是有心人!”
吕四海道:“也不是有心,是闲不住,寒家多年献技,渐渐地颇有积蓄,如果想要安顿下夹,买几亩薄田,也足堪温饱了,但寒家世代江湖,而且家父说,在外面多跑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陈辉祖居然大声赞美道:“高明!高明!你们是真正懂得生活的,回头我一定要多领教一番。我浮沉宦海多年,热衷于名利,把人都染得俗气了,只怕令尊还不屑相交呢。”
吕四海道:“家父生性孤僻,不善交往,对于富贵中人,更是不敢高攀,大人还是不要去理会他的好。”
陈辉祖笑道:“我现在也是个老百姓了,而且是诚意相交,回头我设席恭请府上合第光临,请壮士向武老先生致意一声,千万赏我一个薄面。”
吕四海皱眉道:“家父对江湖人倒还随和,对大人这样的贵人,恐怕言词间未能合礼。”
陈辉祖笑道:“没关系,这更见得令尊人品之高雅,我这退职的俗吏,受两句奚落也是应该的,就算跟我谈不来,这两位是岭南打穴名家白秋风与古冬寒先生,令尊跟他们应该谈得来,回头我们一定要聚聚。”
吕四海装作讶然地道:“原来二位就是名满岭南的打穴名家白古二位前辈,我们这江湖末流更不敢高攀了。”
古冬寒笑道:“老弟别客气了,古某这双老眼还不花,刚才虽然没见到各位的身手,但从二位令妹身上,已经可以想见大概了。我们这些浪得虚名之辈,未必会比阁下高明到那里去,回头我们一定要好好聚聚。”
说着他一掌拍过来,看去像是表示亲热,实际上却是暗藏锁穴手法,颇为凌厉,吕四海知道厉害,只有一偏肩,避过穴道,让他的手拍在肩膀上,同时暗运真气,化了他掌上的暗劲道:“前辈手下留点情!”
古冬寒笑道:“高明!高明!阁下这份身手,放眼江湖也不多见,果真是高人不露相。”
吕四海淡然笑道:“前辈过奖了!”
说着车子已进了城,在兴隆栈停了下来,陈家的家人开始把行李箱笼往里搬,店主也在门口恭迎,见到随后的一辆车子,居然是一批卖艺的,连忙上前道:“去!去!这儿已经为陈大人包下来了,你们也配住进来吗?”
云飘飘最看不得这种势利小人,一沉脸道:“你开了客栈,就没权利把客人往外赶,我们虽然不是大人,却不会比大人少付店钱,为什么不能住进去?”
店主冷笑道:“有钱你们住别家去,本店不希罕。”
云飘飘净净地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回头你如果要我们住进来,就得跪在地下,给我叩头,求我进去。”
说着高声叫道:“修文,滚回来,咱们走。”
陈辉祖刚下车,听见了忙问道:“什么事?”
那店主忙凑过来,深深作了个揖道:“敢禀大人,这卖艺的老头儿硬要住店,小人怕他们惊扰了大人”
陈辉祖一沉脸道:“你好大的胆子,武老先生是我请来的贵宾,你居然敢对他如此无礼!”
走过去一拱道:“武老先生,失礼之至,学生疏于关照,乃致得罪了先生,万祈看学生薄面,勿予计较。”
云飘飘冷冷地道:“不敢当,兴隆栈是汜水城中仕宦行台,原非我们江湖人来的地方。”
陈辉祖连忙道:“先生这么说,学生就更为不安了。学生因为在车上跟令郎谈得投机,一时疏忽,其实学生是应该先行抵达,在门口恭候的。”
吕四海眨眨眼睛道:“爹,陈大人对您倒是很客气,并不是有心简慢,您跟店主生气可以,却不能怪陈大人。”
这是吕四海第一次叫爹,云飘飘心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脸上的怒色就再也装不住了。
店主察颜观色,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忙上前道:“老爷子,小的有眼无珠,您是大人不要见怪小的”
云飘飘道:“不敢当,大掌柜的,刚才我说过了,你要我住进来,只有一个办法。”
店主连忙跪了下来,着着实实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才可怜兮兮地道:“老爷子,小的叩头来求您了!”
旁边围了一大圈的人在看热闹,这时起了一片笑声,云飘飘觉得面子也争足了,哼了一声道:“起来吧,我知道你心里未必真看得起我,只是为了陈大人的面子而已,住进贵号,我是沾了陈大人的光,其他的却不敢沾光了。修文,把店钱先付了,叫这些势利小人看看,我们江湖人也不个个是穷酸,这个大店也住得起。”
陈辉祖道:“那怎么敢当,是学生坚邀各位前来,理应由学生招待,老先生这么做,叫学生太不安了。”
吕四海却笑笑道:“大人,家父对一些穷途潦倒的江湖人处处受人白眼之事,最感愤慨,所以他老人家交往的都是些失意江湖人,这一点就不必坚持了。”
说完向玉兰道:“小兰儿,陈大人的隆情我们领了,但是使唤的小费却要我们自己开发的,你刚得一笔外快,就替我们跑江湖的做做面子吧。”
玉兰心中会意,取出陈辉祖的那对金链子,信手往前面一掷,没有一点声音,两颗金锞子已深深嵌进了门旁的木柱,入木寸许,店主的脸都吓白了,瞪着大眼,不知如何是好。
江雪雪笑道:“小兰儿,你出手太小气了,人家大掌柜那里看得起这点小玩意儿。”
玉兰道:“二两金子还算少?这只是付小费而已!”
云飘飘一笑道:“运去黄金变色,你拿出来的黄金,人家会相信是真的吗?”
说着上前伸指一指,把金锞子轻而易举地挟了出来,再甩手一捏一拍,搓成两个巴掌大的圆饼然后道:“大掌柜,你看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压得这么扁,里面不可能是灌铅的。你接过去再仔细验一下。”
店主吓呆了,那里还敢伸手。
云飘飘一叹道:“看来这店我们是住不起,二两金子,寻常五口之家,可作一年的生计了,用来作住一夜的小费都不够!”
店主急了道:“老爷子,小的怎敢嫌少,是”
是什么原因他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倒是旁边的一个伙计伶俐,连忙跪下道:“谢老爷子赏!”
店主被提醒了,也连忙磕头道:“是!谢老爷子赏。”
云飘飘冷冷一笑,抛下金块,昂然进屋,陈辉祖忍不住向店主叱道:“混帐东西!还不快进去尽心侍候,如果再惹得武老先生不高兴,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
这时一个衙役打扮的公差上前屈膝道:“启禀大人,大人如果要打这店东的板子,小的立刻就抓他去领罚。”
陈辉祖看了他一眼道:“你是那里的?”
那差人道:“小的是汜水县衙的班头,带了敝上的拜贴在此侍候大人,请大人准予拜谒。”
陈辉祖一皱眉道:“不敢当,请回复贵上,说我已是削职之身,不便相见,谢谢他了。”
那差人答应一声,叩头起立。这时又有五六个公人都上来呈递拜贴,陈辉祖一律挡了驾回绝了。
古冬寒笑道:“看来大人的廷眷仍隆,不然这些人不会如此巴结,就是回到浙江,恐怕也闲不了多久。”
陈辉祖轻叹道:“我不会干了,上次出仕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再干下去,实在问心有愧,羞见泉下先人。”
白秋风道:“大人,这次我们都知道你很委屈,所以敝门一直在为大人打点,望大人能再度为国宣劳。”
陈辉祖苦笑道:“为国宣劳,这四个字搅得我半夜里连觉都睡不安稳,结果又如何?我赔上了一生清誉,落得半世骂名,此事可一而不可再,我是绝对不干了。”
吕四海一面搬东西进去,一面却在注意听他们的谈话,不禁脸色微动,觉得其中颇有蹊晓,但只放在心里。
安顿好之后,果然陈辉祖治了一席盛宴,请武家班的全体赴席,他还邀了岭南双杰作陪。
席间他向云飘飘说了许多仰慕的话,云飘飘只是虚与委蛇。酒至半酣,岭南双杰似乎不胜酒力,居然沉沉睡着了。
吕四海也发觉酒中有异,头脑有点昏沉沉的,猛然推席起立,叫道:“贼官,你居然在我们的酒中捣鬼!”
他一拳捣过去,陈辉祖把手掌轻轻一托,居然将吕四海震了回去。吕四海欲待起立再战,却已力不从心。
陈辉祖笑笑道:“朋友,你看走眼了吧,陈某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来人哪,把他们都抬进去。”
陈虎与那两个大丫头把大家一个个都抬了起来,连岭南双杰都在其中,来到堆放箱笼的房子里。
陈虎道:“大人,如何处理呢?”
陈辉祖道:“先把这些人的易容洗掉,看看是那些人。”
陈虎端了一盏白茶油来,把众人的易容药都去掉了。陈辉祖首先认出的是邢玉春与青儿,不禁冷笑道:“果然是这两个贼婆娘,幸好我有了防备,不然可惨了。王伦这家伙太可恶,我已经受够了他的逼迫,他还想出这种手段来对付我。”
陈虎再洗出了云飘飘的真面目,不禁诧然道:“大人,这个老头儿是个女的,而且是千手观音云飘飘!”
陈辉祖一怔道:“是真的吗?你不会弄错?”
陈虎道:“绝不会错,小的见过她。”
陈辉祖道:“奇怪了,云飘飘已经反出白莲教,怎么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呢?再看看其他的是些什么人。”
陈虎把吕四海等人的易容药洗掉后,道:“不认识。”
陈辉祖道:“这个女的与那小伙子功力非凡,应该不是等闲之辈。小红,你去搜搜那个女的,看她身上有什么?”
小红是两个大丫头中穿红的那一个,在江雪雪的身上搜出了一方铜牌,连忙递给陈辉祖道:“大人您看是自己人。”
陈辉祖接过铜牌一看,脸色大变,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自己人怎么会弄到一块儿?”
小红道:“要不要把她弄醒问问?”
陈辉祖道:“先灌醒那小伙子,我问问他。”
小红答应一声,从身边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正要放进吕四海的口中,谁知吕四海一探手,把她的瓶子抢了过去。
小红大吃一惊,举掌欲劈。
吕四海跳了起来,长吟道:“神州沦亡年复年,城狐社鼠满人间。”
陈辉祖微微一怔道:“原来阁下还解文墨,敝人倒是失敬了,容敝人续貂如何?一元复始新岁月,四郭社鼓喧动天!”
吕四海道:“大人虽用对了韵,却有了重字。”
陈辉祖笑道:“重得好,否则就不成章了!”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哈哈大笑起来。
小红凑上前道:“大人,他把解药抢去了!”
陈辉祖笑道:“没关系,这位侠士是自己人。也幸亏是自己人,否则我们就糟了,酒中的迷药早被他识破了。”
吕四海拱拱手道:“晚辈实在没想到大人也是复社中人,乃至多有得罪,千祈海涵。”
陈辉祖道:“没关系,侠士,你怎么会跟邢玉春这个女盗混在一起,你知道她的底细吗?”
吕四海道:“知道,邢二妹已经不是昔日的碧眼狐狸了,这次伴同晚辈等前夹,是为了向大人的宦囊下手。”
陈辉祖哈哈一笑道:“侠士这次可找错对象了,陈某既为复社中人,囊中那得余钱?除了一部份用来活动前程,安插志士外,其余都送到江淮一带赈灾了。”
吕四海微微一怔,陈辉祖道:“侠士也许不相信,这也难怪,陈某在山西任上,广开贪渎之门,搜括几近千万,如果说没钱,谁也不会相信。”
吕四海道:“在下是相信的,复社中都是苦心孤诣的志士,从不为私利打算,只是”
陈辉祖道:“只是我这次返里、所带的箱笼太多,分量又很重,分明是黄白之物对不对?”
吕四海虽然不回答,但也表示出须要进一步解释的眼色。
陈辉祖笑笑道:“小红,钥匙在身边吧?”
小红道:“在,婢子时刻都带着的。”
陈辉祖道:“好,我们去打开箱子,让这位武侠士过目一下箱子里的东西,对自己人,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
小红应了一声,进入屋子的里间,那儿果然堆着许多箱子,小红一一打开,却是许多大大小小的石雕佛像。
吕四海不禁愕然道:“这是什么呢?”
陈辉祖道:“这是大同云冈石窟中的石佛,是魏晋先人的手泽,陈某对古迹很有兴趣,想带回家去慢慢研究,同时也为保全古物,因为俗民无知,不加珍惜,已经损坏了很多,这点收获,就是陈某多年为官的唯一报酬了。”
吕四海呆住了。
陈辉祖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使人以为这是陈某的宦囊所积。因为王伦对陈某钱财很清楚,如果不作一番掩饰,他一定会追究陈某的钱上那儿去了,清水教的势力太大,给他查了出来,陈某就难以掩饰复社的身分了。”
吕四海道:“陈大人,你既是复社中人,为什么要对山西的老百姓如此苛刻呢?”
陈辉祖一叹道:“这不是陈某的本意,是王伦逼着我干的。他要我激起民变,以便在山西举事。我知道这种做法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使他们自取杀身之祸,但我又无力拒绝,只好虚与委蛇一番,等做得差不多时,我就找到复社几个同志,联名告了我一状,以便引退。”
吕四海道:“告进京师的那封血书是大人自己弄的?”
陈辉祖笑道:“不错,因为我这个巡抚干不得了,不找个机会下台,后果将不可设想。对了,武侠士,既然你跟碧眼狐狸在一起,我有一对水晶如意在她手中。”
吕四海笑道:“陈大人,在下不姓武,武家班中没一个姓武的,在下吕四海。”
陈辉祖呆了一呆才笑道:“原来就是那位飘泊英雄,听说那对水晶如意是先落在侠士手中的?”
吕四海道:“是的,而且早已变成现金,送到江淮去了,邢二姊只是担个名义,引王伦入了歧途而已。”
陈辉祖哈哈大笑道:“好!好极了!陈某最不能释怀的就是这一笔财货的去处,陈某只怕它落入清水教手中。”
两人重新回到外间,又作了一番密谈,最后吕四海把陈辉祖点倒,也把岭南双杰点了死穴,然后一车把云飘飘等人趁夜载走。
第二天,隆兴栈的店家首先发现陈大人倒在店屋中,连忙把他救醒。
陈大人第一件事就是去检点后屋中的箱笼行李,才发现都被打开了,而换上了满箱的石头。
店家十分惊惶,陈大人却沉得住气,只吩咐不必声张,而且重重的赏了店家,也不肯说明损失的数字,带着那些石头启程,同时也买了两口棺木,将岭南双杰盛殓了,一起带着走。
这件事使店家很奇怪,但是他得到吩咐,不准对外泄露,生意人怕事,店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难得事主不加追究,已经感恩不尽,自然不敢吐露一字。
但纸包不住火,店里的伙计人多口杂,总有一点稍息泄露出去,引起了满城风风雨雨。
大家最感兴趣的是陈辉祖这次损失的有多少,从换进去的石头估计,总不下千万之数。
也有人奇怪,陈辉祖受了这么大的损失,为什么不敢声张呢?稍有知识的人,知道这必是陈辉祖贪囊所得,如果声张出来,朝廷追究一个退仕的巡抚,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
王伦在陈辉祖途经江西时就追上来了,一问经过,才恨恨地道:“这一定是吕四海那批人下的手,邢玉春与云飘飘这两个婆娘投到他那边去了,对大人的一切自然更为清楚。大人,你也太大意了,怎么能相信那些江湖人呢?”
陈辉祖苦笑道:“这都要怪教主介绍给我的两位保镖太大意,他们说把人放在身边,可以就近监视一下,谁知他们自己也着了道儿,赔上了两条命。”
王伦道:“大人为什么不报官究办呢?”
陈辉祖道:“这可使不得,下官还有东山复起的可能,如果让人知道下官的家财都丢了,以后找人走门路就困难了。所以下官宁可吃点亏,也得把那些石头运回家里,好掩人耳目。”
王伦道:“可是这些石头当不了银子使用呀!”
陈辉祖道:“话固然不错,可是只要大家知道我带回家的行囊十分沉重就行了,知道我有钱,说话就方便得多。”
王伦道:“大人作何打算呢?”
陈辉祖苦笑道:“幸好我的同乡族人在各处衙门任职的还不少,他们都是靠我的关系混出来的,手头多多少少还有几文,只有找他们帮衬一下,再运动复职,要能换个地方再干上几年,不怕捞不回来这些。”
王伦道:“对那批贼人,大人不准备追究了?”
陈辉祖道:“下官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对付这批江湖人?还望教主能够多多协肋,能追回来多少算多少。”
王伦道:“王某绝对不放过他们,关于大人复出之事。王某在和相前已为大人打点,山东巡抚行将他调,大人如能筹个三五十万,王某再添上一半,为大人活动,不出几个月,必有佳音。”
陈辉祖心中一动,口中却沉吟道:“三五十万,恐怕一时筹措不易,我的那些本家子侄,目前最多只有个五六品的前程,纵能挪移,也只不过二十来万,即使把浙江的产业典押了,最多也只能凑上个三十万而已。”
王伦盘算了一下道:“那大人就准备二十万吧,产业绝不可典质,大人的底子不厚,万不可让人看出有拮据之状,还是由王某来设法吧。”
陈辉祖道:“那就全靠教主了。山东有林木渔盐之利,兼有两处海口,能弄上手可实在是个肥缺,不出一两年,就可以使本利全归,不过现在的巡抚燕惕,有神力王府的后台。”
王伦笑道:“没关系,神力王府已不如昔日,再狠也狠不过和相。我们走了和相的门路,就不怕燕惕了。大人现在就修书到贵本家处筹款,迅速交到和府,王某已经打好关节了。”
他又说了一些话,然后带了岭南双杰的棺木走了。
陈辉祖来到浙江绍兴故里,吕四海等人却已经先一步在等着他。
见到了邢玉春,陈辉祖就笑着道:“玉娘,以前大家都不知道,乃至多有得罪,希望你不要再恨我了。”
邢玉春有点腼靓,但很快就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以碧眼狐狸昔日的行迳,大人以一纸的伪造文书让我送死也不为过。只是你们做官的手段太毒,叫人不敢领教。”
陈辉祖正色道:“玉娘,那可怪不得我,你也知道王伦在我身边安了不少人,为了摆脱他的束缚,我几乎已用尽了手段。这次幸亏你们帮了忙,否则白秋风与古冬寒那两个厌物,我正不知如何来打发他们呢!”
吕四海笑道:“大人是轻松了,我们可麻烦大了。云大姊杀了陈世骏的一本帐还没有清,现在又堆上了岭南双杰的债,江湖上的人士,正在四下搜索我们呢。”
陈辉祖道:“陈世骏热中名利,非吾道中人,他虽是我的本家,我却不敢跟他谈心腹话,此人不除掉,迟早必会为王伦所用。倒是岭南双杰,恐怕不易善了,这两个人在江湖上交游颇广,各位是否会很麻烦。”
吕四海笑笑道:“还好,多亏这一次他们是为大人保镖,而大人在山西的政声有口皆碑,真正有见识的江湖之上是不会为他们出力的。即使有几个,我们也应付得了。这些事毋劳大人操心,问题是大人的出路”
陈辉祖笑道:“王伦跟我提过了,他为我活动山东巡抚,已经在和珅前面打了关节。”
吕四海一惊道:“这可干不得!”
陈辉祖笑道:“何以干不得呢?”
吕四海道:“山东是王伦的老家,也是清水教的根据地,如果到了那儿,有了大人的包庇,他更可为所欲为。”
陈辉祖庄容道:“不错,不过我以为这正是个机会,索性让他闹得大一点,才可以根除他这个大害虫。”
吕四海道:“可是清水教中颇不乏忠义之上,细数起来,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同志,同室操戈,居心何忍?”
陈辉祖叹了一口气道:“侠士的眼光看得太近了,匡复神州,绝不能靠清水教成事。可是那些人太迷信于清水教已有的成就,如果由着他们干下去,一旦事发,必将掀起巨灾,而且事绝难成,反而会使我民心士气,大受打击。这批人执迷不悟,急于求功,在我光复大业中,有毒无益,只有忍痛加以芟除掉,才能保我元气。”
云飘飘道:“可是山东的老百姓又将受到牵累了。”
陈辉祖一叹道:“那是没办法的事,对清水教的内情我比你们清楚,它虽以光复为号召,实际上却被几个野心者所把持,纵能成事,也必定是像前明末年的李自成,张献忠之流,祸国殃民而已。复社前身虽是一批书生,但他们确是深具远见,救国当从救民做起,在明末时,他们发动除奸之举,为权臣所不容,却把这个工作交了下来,我们继起者,仍然要根据这个原则,在除奸的任务之后,才能谈到复国的大业,各位以为是否?”
众人俱皆默然。
片刻后,吕四海道:“大人是复社的前辈,见解自然比我们深,海老也对我们作过类似的指示,我们自然听大人的。”
陈辉祖笑笑道:“指示是不敢当,复社后人多身入仕途,暗中为匡复工作而努力,海中堂尤为先进者,各位拿我的意思去问问他老人家,一定会获得赞同的。”
吕四海道:“我会托高朋去进谒海老伯,如果得到他的同意,在廷议上他就会替大人复起之事尽点力,只是万一计成,大人在山东这一任就将多事了。”
陈辉祖笑笑道:“侠士放心,陈某浮沉宦海多年,只要洞悉机先,总会有办法自保。何况我走的是和珅的门路,跟他把关系走得密一点,到时候不由他不支持。”
吕四海道:“到时候怕他们挟恨报复,对大人不利。”
陈辉祖笑了一笑道:“小红,小绿,献茶!”
还是那两个大丫头,一个捧了茶盘,盘中放了六个景德磁盖碗,来到桌前,轻轻对茶盘一顿,六个盖碗的瓷盖都飞了起来,小绿则飞快地在茶碗中冲下滚水,六碗茶都冲好了,瓷盖恰好由空中落回碗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可见这两个丫头的内外功夫都很有底子。
众人都感到愕然,陈辉祖笑道:“班门弄斧,在行家面前不怕贻笑大方吗?还不快退下去!”
两个丫环含笑而退,陈辉祖这才道:“她们是我一手训练的,外面有陈虎,里面有她们,大概勉强可以保护我的安全了,所以我倒不怕有人对我不利。”
吕四海拱手道:“在下不知大人是内家高手。”
陈辉祖一笑道:“言重,言重,不过是一些防身功夫而已。”
云飘飘道:“有婢如此,大人的修为自然更为不凡,妾身不揣冒昧,想请教一下。”
一扬手,十几点寒光直向陈辉祖面门罩去,陈辉祖微笑舒掌,居然将那十几点银光都用手指把它挟住了,放在桌上,竟是十五枝细若牛毛的蝶须针,然后笑说道:“千手观音果然技艺高明,幸而只是相试,陈某才勉强交卷,如果云女侠将劲力加强一倍,陈某是万万接不住的。”
云飘飘一笑道:“下次如果再有这种情形,大人最好不要用手接,因为我这蝶须针是虚实各半的玩意儿。”
陈辉祖不禁一愕,云飘飘笑道:“大人把帽子取下来看了就知道了,大人的功夫虽精,临敌的经验却太缺乏了,江湖人的暗器,宜避不宜接。”
陈辉祖穿的是便装,头上一顶青绿小帽,在额前钉了一块汉玉,他取下帽子,但见十五支细针,在那块漠玉周围密密地钉了一圈,不禁愕然道:“云女侠如果要取陈某的性命,陈某只好束手待毙了!”
云飘飘道道:“大人,王伦与我同出一门,都是白莲门下,同门师兄弟姊妹九人中,以王伦的功力最精,但以暗器手法而言,至少也有三个人跟我不相上下。如果他们想不利于大人,以大人这点防御功夫是不够的。”
陈辉祖先是顿了一顿,随即笑道:“所以陈某颇知藏拙,今天是对着自己人,否则绝不显示陈某会武功,即使小红小绿她们,也是由内家功夫入手,外表绝不显出会武功的样子,纵或有人要来行刺,面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他们总不会使用这种高手法吧?”
云飘飘道:“不错,但这只能愚人一次,第二次他们就有准备,不会那样粗心了。”
陈辉祖一笑道:“不会有第二次,陈某自入仕以来,先后遇刺不下十次,都没有给人第二次的机会的,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知道陈某是会武功。”
云飘飘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要有一个漏网,大人会武就不是秘密了。”
陈辉祖肃然道:“是的,陈某早就想到这一点,上得山多终遇虎,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真到那个时候,陈某认命就是。献身复社的人,不计名节,不图私利,随时随地都准备牺牲,这一点吕侠士最清楚。”
这番话使得诸人肃然起敬。
吕四海道:“大人既然决定如此,在下等自然追随到底,但不知大人有何指示?”
陈辉祖道:“目前陈某正在候命,即使活动成功,也是两三个月以后的事。刻下王伦又进京为我活动了,正好是个空档,各位不妨先到山东部置一下,等到到任以后,再跟各位连络,除非不得已,但希望使变乱范围缩小,仅限于一城一县,以免生灵涂炭。”
吕四海道:“王伦打算在山东举事吗?”
陈辉祖道:“他早有此心,只是山东地面上对清水教的活动已加注意,他不敢妄动,所以才急急地把我调过去,掩护他的活动,我想这是免不了的事。”
吕四海道:“那倒是很严重的事,我们必须去加以阻止。遗臣志土,殷望河山重光,很多人都在迫不及待。据我所知,有许多人都在暗中部署,少则三五十,多则三四百,都在俟机而动,清水教如果举事,只要稍具气候,这些人都可能闻风响应,如果他们都投到了王伦那儿去,成则徒然为其利用,败则元气大伤,义师一举而尽,光复大业,更将无望矣。”
陈辉祖道:“不错,吕侠士的想法与陈某不谋而合,陈某在京中还有些朋友,也是复社中人,他们对陈某的行动是很清楚的,山西的事件后,他们劝陈某借此收山,逍遥林下,过一阵宁静的生活,陈某本来也有这个意思,可是我见过王伦后,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活动山东的抚缺,我不能让民族元气伤在这批暴徒手上。”
云飘飘忍不住道:“清水教中倒不全是暴徒。”
陈辉祖叹道:“云女侠,陈某同意你这句话,清水教中的确不全是暴徒,但那些人更危险,陈某无以名之,姑且说他们是狂徒吧。据岭南双杰,就是此辈之流,所以陈某才请吕侠士杀了他们,因为他们的危险性尤甚于王伦,令人难以想像。”
云飘飘一愕道:“请大人说得详细一点。”
陈辉祖道:“以岭南双杰为例,白秋风的先人是苍水先生旧部,为抗清不屈而死,古冬寒的父亲则是延平郡王的部将,死于闽中,这两个人的忠贞毋庸置疑,只是他们国恨加上家仇,报复之心太切”
云飘飘道:“孤臣孽子,谁不是渴望河山重光?”
陈辉祖苦笑道:“但操之过急,就成为一股狂热。他俩生于仇恨,一生都在为复仇而致力,漠视大局,但求在有生之年,轰轰烈烈地干一下,事成固可喜,不成,他们也希望死得轰轰烈烈,在后人心中长留个记忆。他们的生命与努力,全是为了仇恨与虚名。”
云飘飘不禁默然。
陈辉祖又道:“我再说明一件内情,这次两淮水灾的起因,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
吕四海道:“不是黄河抢了淮水的海道?”
陈辉祖道:“表面上的原因是如此,实际上都是人为的,河道杨吉庭就是他们的人,他在山东治河时,故意挖掘河床,堵塞了黄河出海口,迫使河水进入淮河。”
吕四海道:“这不可能,杨吉庭治黄河著有成效,已经于前年,升为刑部侍郎,而淮河水灾却是今春发生的。”
陈辉祖道:“这正是他高明之处,他预伏了一着,早在几年前就在青海筑坝蓄水,直等今春天候较暖,黄河源上积雪溶解,堤破坝漏,河水汹涌,配合了他在山东做的手脚,才使河水倒灌入淮,酿成巨灾。”
云飘飘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陈辉祖道:“因为两淮地方满人当权,平时对汉人就压迫甚烈,这一来,势必激成民变。”
吕四海骇然道:“不错,家祖姑闻说两淮闹水灾,叫我迅速会同凤尾、神龙两帮,尽力救治,而且的确有人想倡言谋反,多亏武帮主镇压了下来。”
陈辉祖道:“杨吉庭的河道就是王伦替他活动的,他保全了山东,却迫使两淮灾民倡乱,居心已是可诛,而为求达到目的,罔顾民生,尤不可恕。云女侠,你认为这些人是不是更危险?”
云飘飘低头不响了。
陈辉祖接着道:“复社成立于前明,我们的工作是为救民安民,复国的工作当放在第二步,只要我们能把握民心,华夏亿兆生民,万里江山,没有一个异族能长久占据。女侠以为如何?”
云飘飘悚然道:“小女子愚昧,多承大人教导。”
陈辉祖苦笑一下道:“王伦的确是个人才,他把这些孤臣孽子都网罗到清水教中去了,而那些人也都寄望于清水教,所以我们的工作十分艰钜,这绝不是同室操戈,也不是争夺权利,复社的人是不为功也不为名的,也许付出了毕生的努力,还是落个骂名。在前明时,奸臣当道,许多复社志土,以叛逆的罪名被明室处决,但复社的人无恨于明室,仍然为救国救民而努力。”
云飘飘道:“这些我已经从吕四弟处听得很多了,只是不如大人说得真切,现在我真正地明白了,愿竭此生,永为复社而效力,请大人多作指示。”
陈辉祖苦笑道:“复社的工作已由士人转入民间,由鼓吹而付诸行动,陈某一介书生,能做的事不多,今后工作的重担,全靠你们这些江湖侠士来挑。此去山东,各位见机行事,陈某也无从预为大家策划了。”
云飘飘道:“到了山东,我们找谁连络呢?”
陈辉祖道:“没多人,陈某如果能活动成功,可以由我的家人陈虎与各位暗中连系,此外全靠各位自己的努力。复社中人行事是各自为政的,自己人横的连系越少越好,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固定的组织的。”
吕四海笑道:“大姊,复社成立迄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但很少有外人得知,就是靠着这个方法。我们虽然有联络的暗号,但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套上别的关系,以前在京师,就是我跟雪雪两个人。”
云飘飘道:“为什么要这样呢?人多力量大,到处都有照应,做起事来也方便多了。”
吕四海道:“但我们所做的事,都是不便公开的,人一多就难免份子复杂,一个不慎,就会牵连到全局。所以我们尽量少连络,一人失败,祸止一身,大家尽量少连系,纵然在严刑之下,也无法把别的人牵出来。”
陈辉祖道:“不错,这是我们的行事准则,所以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复社究竟有多少人,复社的成员,不是父子相传,就是师弟相承,最多只像吕侠士邀请各位一样,结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
云飘飘道:“这样能发挥的力量太小了!”
陈辉祖笑道:“不算小了,每个人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默默耕耘,不计收获,加起来就可观。复社永远都采取精兵主义,以一批非常人,从事一项非常的使命,所以不须人多,像吕侠与江姑娘,以两个人的力量已在京城做了许多伟大的工作。”
江雪雪连忙道:“比起大人来,我们实微不足道。”
陈辉祖一笑道:“江姑娘别客气,复社的工作不是以效果计的,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成败得失,寸心自知,求的也是自己心之所安,没有人为我们记功,谁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事。”
云飘飘、邢玉春和牛青儿三人,到现在才算对复社的情形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这是一个伟大的工作行列,而且也正表现了江湖人但全仁义,不计毁誉的一种至高侠义精神。
因此他们的表情凝重,也有着光荣与骄傲的神色。
陈辉祖看在眼中笑道:“吕侠士邀请三位加入,的确是找对了人,因为复社要求的无名英雄,只有抱有这种胸怀的人,才会对这份工作产生敬意,也因为有了敬意,才能终生不渝,生死以赴。所以我们不怕人少,因为一旦参加了复社,就没有一个退出的,复社中但有烈士而无叛徒,这是我们最值得骄傲的地方。”
吕四海拱拱手道:“陈大人,我们为了争取时间,就此告辞了,再者我们在此地不便久留,免得给大人引起麻烦。”
陈辉祖笑道:“这倒没关系,这所别业是我私产,连我家里的人都不知道,在这里的人都是靠得住的,否则我也不会约大家在这儿见面,难得相聚,我们不妨各盘桓一下,明天大家再分手吧。”
于是小红小绿进来摆上酒菜,把陈虎也召来同座,满席英雄儿女,作了一夜快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