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芳子已经离开天津了。
可是在天津主持工作站的金刚,却一天廿四小时,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川岛芳子离开天津后的行止,动态。
据金刚获得的报告,溥仪等在白河上小火轮的时候,郑孝胥跟他的儿子,还有赵欣伯等一干软骨头已经在船上等了。
溥仪等在小火轮上曾经遇到检查,川岛芳子在船上预备了一大桶汽油,原打算万一有什么意外走不了,就点燃汽油来个同归于尽的。
溥仪等到了外海以后,登上了停泊在外海接应的日本轮船淡路丸,而后在汤岗子温泉疗养院,耐翠阁旅社被软禁,后来又迁到了旅顺大和旅社,接着肃亲王的儿子宪立举家赶到,溥仪的二妹、三妹也到了,可是川岛芳子这时候却离开了溥仪,带着秋子去了秦皇岛。
这情形不对。
金刚推测,川岛芳子倒霉了。
果然,金刚第二次接到的报告,川岛芳子要回东京去!
这情形更糟。
要是川岛芳子回了东京,她就是被“黑龙会”召回去的,没别的事,一定是“黑龙会”的头目们大为震怒,要处置川岛芳子。
正在这时候,金刚又接到了第三次报告,川岛芳子与她的助手秋子,上了“北宁铁路”的火车。
金刚推测,川岛芳子不回东京了,也就是说“黑龙会”对她的处置暂时搁下了。
她坐了“北宁铁路”的火车,不用说,她是折回天津来了。
她折回天津来干什么?
当然是为对中国的情报人员展开报复行动。
这是金刚得到的唯一结论。
金刚马上展开了布署,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情报战争。
这另一场情报战争,一定比上一场更为艰险,更为激烈。
就在金刚下了命令以后的半个小时,天津各交通要道口,都布下了“天津工作站”的眼线,各交通要道口,而不只是火车站一处。
正午十二点“天津工作站”布署就绪。
下午一点,开在原毕石住处斜对门儿的一家陈记钟表修理铺,来了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穿件大衣,戴顶呢帽,四十上下年纪,长得挺白净,进门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怀表,金壳怀表。
修表的陈老头儿忙站起来接过了那只金壳怀表,满脸堆着笑,道:“先生,您这表怎么了?”
那位客人道:“老是走不准,上午快三分,到了下午它却一下慢了十五分。”
这是什么表!
世界上这种表恐怕不多。
这种表还用修,干脆扔了算了。
可是做生意不能这样,陈老头儿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反倒更浓了,道:“您这表年代太久了点儿。”
“可不是么!我爷爷传下来的,到现在已经有几十年了。”
“这就对了,这样吧,我给您修修,可不一定有把握,也许只能让它快的时候少快点儿,慢的时候少慢点儿。”
“行了,能这样我就知足了,多久能修好?”
“您急着要?”
“我是到天津来办点事儿,一两天就得往南边儿去,在我走之前能修好就行了。”
“那行,那行,一天就够了,明儿个这时候您来拿吧。”
“好,就这么说定了,多少钱?”
“不急,等修好再算吧。”
“也好,就等明儿个来拿表的时候再说吧。”
那位客人扭头走了。
陈老头儿会做生意,够和气,还躬身哈腰地送到了门口。
客人走远了,他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像有什么急事儿似的,急忙转身进了店,把表往兜儿里一放,收拾桌上的东西,像是要上门不做生意了。
怎么回事儿,陈老头儿临时起意,要拐了这只金壳表逃跑?
不至于吧,金壳表固然值不少钱,可总不会比陈老头儿这间店面值钱啊。
那么他这是干什么?
陈老头儿正这儿收拾,门外进来了两个人,一个卅来岁,一个廿多,卅多的也好,廿多的也好,一看就知道都不是好东西。
卅多的中年汉子,歪戴帽、斜瞪眼,两手插在兜儿里,嘴角还叼着一根洋烟卷儿,斜着嘴,眯着眼。
廿多的小伙子,挺壮,也好看一点儿,可也一脸凶狠流气相儿。
这两个进了门儿,陈老头儿没发觉,还净顾着匆忙的收东西,卅多岁那个咳嗽了一声。
陈老头儿听见了,转身一看,脸上赔上了笑:“今儿个我有点儿事儿,不做生意了,麻烦您明儿个再跑一趟吧。”
卅多岁那位捏下了嘴角的洋烟卷儿,弹了弹烟灰,眯着眼望着陈老头道:“你就是陈老头儿?”
“是的,我就是。”
“谁告诉你我是来修表的了,我说了么?”
“噢,噢,对不起,对不起,那么您二位是”
卅多岁那位抬手一指自己的鼻尖,道:“听清楚了,我姓马,叫马二侉子,他是我手下的弟兄,马爷我在赵老虎赵总管手底下当差,我们赵总管刚兴了个规矩,把这条街划给了我管,为了防这条街上的各行各业受没来由的骚扰,特地要我负责保护这条街上的各行各业,不过你们各行各业得按月交一些保护费”
陈老头儿道:“交保护费?”
“不错,钱是没多少,两块钱,两块大洋”
陈老头儿吃了一惊:“两块大洋?”
“不错,两块大洋,钱不多,可是你们受的好处却不少”
陈老头儿有点儿慌了,截口道:“这位爷,您,您贵姓?”
“马。”
“马爷,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辛苦一个月下来,也挣不了多少”
“哎哟哟,陈老头儿,干吗跟我哭穷啊,我又不是跟你借钱,我这是照规矩来收费,才两块钱,这么大一家钟表铺,两块钱还能要穷你,你知道花两块钱受多大的好处!就是雇个人也不止花两块哪。”
“我知道,马爷,可是”
“别可是不可是了,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这条街还有那么多家的生意得跑呢,快点儿吧!”
“马爷”
“叫马爷没有用,这是规矩,任何人也不能免,不交保护费,舍不得这两块钱,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一旦你这买卖受到骚扰,遭到什么损失,到那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放聪明点儿,快交钱吧!”
“马爷,我,我没那么多钱。”
“那是你客气,太客气了”
向年轻小伙子一施眼色,道:“小子,别那儿傻站着,过来帮陈老头儿找找钱。”
年轻小伙子一步跨到了陈老头儿身边儿,伸手抓住了陈老头儿的胳膊,另一只手就往陈老头儿身上摸。
陈老头儿一征急挣扎:“嗳,嗳,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年轻小伙子跟没听见似的,摸着摸着一下正好摸着了陈老头儿兜儿里的金壳表,伸手就给掏了出来。
陈老头儿一惊:“这是客人送修的表”
他伸手要去抢。
年轻小伙子一只手架开了他,另一只手把表递给了马二侉子。
马二侉子按开表盖看了看,放在耳边听了听,道:“这会是送修的表,走得挺好的嘛,嗯,这表挺不赖的,这样吧,你既然拿不出两块钱,这个月的保护费就拿这只表抵数了。”
把表往兜儿里一放,转身就走。
陈老头儿急了,叫道:“不行,不行,你不能把表拿走”
说着,他就要追过去。
年轻小伙子瞪了眼:“干什么,找死呀,滚一边儿去。”
伸手猛那么一推,陈老头儿退几步摔在了地上,一头撞在板凳角上,昏了过去。
年轻小伙子看见陈老头儿摔倒了,却没看见陈老头儿的头撞着了板凳角上昏了过去,他转身也出了钟表铺。
半个钟头以后,有个英挺年轻人进了钟表铺,他发现了昏倒在地的陈老头儿,急忙把陈老头送进了医院。
医生们忙着急救,年轻人抽空打了几个电话,半个钟头不到,两三个人赶到了医院,进了陈老头儿的病房,他们是金刚,赵大爷,还有另一个年轻人。
陈老头有知觉了,也会说话了,不过是闭着眼说话,而且像梦吃似的,断断续续的,他只说两个字,一个字是“表”一个字是“马”
金刚问医生。
医生说陈老头儿的脑神经受了震荡,一时半会儿很难神智清醒,恢复正常。
金刚皱了眉,医生走了以后,几个人更是面面相觑。
赵大爷道:“表,马,这是什么意思?”
把陈老头儿送进医院的年轻人道:“五哥,别是马表吧?”
赵大爷道:“马表?”
“表马不成意思。”
赵大爷转望金刚,叫道:“一哥。”
金刚沉吟道:“马表成意思,可是,又是什么意思?”
赵大爷道:“九弟,陈老身上有没有马表?”
年轻人道:“我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赵大爷转望跟他一块儿来的年轻人:“十弟,打个电话过去,叫他们到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只马表。”
年轻人答应一声出去了。
金刚抬眼望“九弟”:“九弟,把当时屋里的情形告诉我。”
“九弟”道:“没什么别的异状,只陈老把工具都收回了抽屉,像是打算要上门。”
“那时候几点钟?”
“一点半钟。”
“不是上门的时候啊。”
赵大爷道:“会不会像往常一样,正打算出门跟站上联络。”
金刚点了点头,沉吟着没说话。
赵大爷道:“要是这样的话,这情形就不简单了,陈老有事儿要出门跟站上联络,临出门之前竟摔倒碰着了头昏了过去,恐怕不会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着的吧。”
“九弟”道:“要是有事儿跟站上联络,他身上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坏就坏在这儿,他人不是自己摔的,身上的东西没了,这不就表示”
“九弟”脸上变了色:“五哥,会不会是川岛”
金刚一摇头:“不会,绝不可能,除非咱们的情报不正确,要不就是她会飞。”
赵大爷眼猛一睁:“一哥,土肥原”
“十弟”进来了,道:“一哥,五哥,电话打回来了,没什么马表。”
金刚道:“再打个电话过去,让他们挨家访问附近的街坊,问问当时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看见什么人从钟表铺出去。”
“十弟”答应一声又出去了。
“十弟”刚出去,病房里进来个人,是那个戴呢帽,穿大衣的修表客。
金刚等三人齐望修表客:“请问是”
修表客道:“我听说这位老人家出事住了院,特地来看看,今天下午一点钟的时候,我送只金壳怀表给他修,我那只表上午快三分,到了下午却又一下慢十五分。”
金刚等脸色大变,金刚急道:“我是地字一号。”
“一哥,”修表客肃穆地道:“我是地字十五号,奉天字三号的命令送指令来。”
赵大爷道:“指令在金壳怀表里?”
“是的。”
赵大爷急望金刚:“一哥,糟了。”
修表客道:“怎么了?”
金刚脸色凝重地道:“到现在为止,站里的同志还没人看见这只金壳怀表。”
修表客脸色大变:“没了?”
金刚道:“希望没有,陈老一时半会儿神智无法清醒,没办法问话,他倒是直说表,马,表,马的”
修表客道:“一哥,这指令极为重要,天字三号连拍密电都不放心,所以才派我送来”
金刚道:“我可以想象得到,我可以想象得到,五弟。”
赵大爷忙道:“一哥。”
金刚道:“即刻联络,实情实报,要是今晚十二点以前还找不回指令,请求指令作废。”
“是。”
赵大爷匆匆走了。
十弟进来了,一阵风似的:“一哥,有了。”
金刚两眼一睁:“怎么说?”
“打回的电话说,当时没人留意有谁进出过钟表铺,可是在那段时间内有人在那条街上向生意买卖勒索,强收规费!”
“噢,知道是哪一路的人为么?”
“那个人叫马二侉子,据推测可能是赵霸天手下的爪牙!”
金刚点了头:“好,我这就上他们的窑口试试去,你们在这儿守着陈老,等陈老醒过来一问出话来,马上派人通知我。”
“十弟”道:“一哥,你一个人去?”
金刚道:“绰绰有余了,再说这种事人多不见得就好办,我去了。”
他一阵风般行了出去。
赌场里正热闹,电灯罩下烟雾弥漫,那袅袅的烟,还不住地从各个角落里往上冒着。
这家赌场是家大赌场,场子里摆着十来张桌子,掷骰子,推牌九,押宝,赌轮盘,梭哈,凡是沾上赌的,应有尽有,较诸十里洋场上海滩头的大赌场毫不逊色。
每张桌子旁边都围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商家,大富绅,阔小姐,阔太太,也是应有尽有,一个个穿着气派讲究,一个个打扮得珠光宝气,花枝招展。
赌场里抱台脚的打手,一个个利落打扮,抱着胳膊分站在每一个角落里。
还有那专门招呼客人的,在二管事的领导下,殷勤地招呼着每一个进来的客人。
殷勤招呼归殷勤招呼,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招子雪亮,而且相当势利,看见衣着讲究穿得好的,或者是知名的豪富巨绅,躬身哈腰,满脸堆笑,要是穿着不怎么样,或者是见也没见过的,他正眼也不会看你一下,反倒你看见的,是他们那张欠他钱没还似的,拉得一丈多长的脸。
不足为奇,这种地方本就是这样,要是个个都成大爷似的,他们吃什么,穿什么。
金刚进来了,他今天穿得很随便,又是刚回天津卫来没几天,也没多少人认识他,所以他进来他的,没人招呼他,也没人看他一眼。
这对金刚来说,反倒是帮了他的忙了。
金刚进赌场先四下打量一匝,然后逐张桌子地到处闲逛。
刚才进来的时候,没人理他,没人正眼看他一下,可是如今他这么逐张桌子一逛,逛得有人理他了。
两个抱台脚的打手盯上了他,见他老这么一张桌,一张桌的闲逛,两个人一施眼色,一个年纪轻一点的走了过来。
他从后头伸手,在金刚肩上拍了拍。
金刚转过了身,讶异地望着他。
那打手冷冷地道:“朋友,你找人哪?”
金刚一点头道:“对,你说着了,我正是找人。”
“找着了没有?”
“还没有。”
“你找谁,说个名,道个姓,我给你找。”
“马,马二侉子。”
那打手微一怔:“马二侉子,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点儿东西,我来找他拿的。”
“噢,马二侉子欠你钱?”
“不,不是钱。”
“不是钱,那他欠你什么?”
“东西。”
“什么东西?”
金刚咧嘴微一笑:“你包涵,我不能说,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噢,不能说。”
“不错,不能说。”
“你知道马二侉子吃谁的饭,是个干什么的吧?”
“知道,当然知道,要不然我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那就行了,说吧,你告诉我也是一样。”
金刚摇摇头:“你包涵”
“怎么,还是不能说?”
“不错。”
“这是你跟他之间的私事?”
“是的。”
“那容易,私事别在这儿了,你上外头等他去吧。”
“噢。”金刚微一怔。
打手冷然摆手:“请吧!”
金刚微一皱眉,旋即笑了:“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你不聋不瞎,问得多余。”
“一点儿也不多余,这儿是赌场是吧,开赌场是让人来赌钱的,我有钱,想来玩儿两把,也不行么?”
“还是真不行,”打手也笑了,笑得冷而阴:“你这种赌客我们看不上眼,也不欢迎,言青山上山,你请出吧。”
金刚道:“朋友”
打手伸手抓住了金刚的左腕:“另套近乎,你走不走?”
“有这种事儿,我倒要跟你们管事的谈谈去。”
他手只那么一扭,手腕便轻易地从那打手手里滑了出来,转身就往里去。
打手怔了一怔,脸色倏变,他抬手就要探腰。
刚才跟他站在一起的那个打手,拦住了他,然后又向他递过了眼色。
他自然明白,当着这么多赌客,不能在这儿动手,要是这儿一闹一哄,把客人一惊散,往后这赌场就没人来了,到那时候,头一个倒霉的不是别人,是他,他忍了忍,垂下手在人堆里拦挤着,向着金刚跟了过去。
金刚没往别处走,他从人堆里挤过去真找上那位赌场的二管事,他冲那位二管事含笑点了个头:“请问,是二管事么?”
二管事可真客气,忙点头:“是的,有什么事儿?”
金刚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往前递了递,道:“我有这个,可以入局么?”
二管事定睛一看,忙点头道:“‘源盛兴’钱庄的票子,行,行,当然行,我这就让柜上给您换现洋去。”
他伸手要接银票。
金刚手往回一缩,笑指身后挤过来的打手,道:“可是刚才那位说,我这个人不能入局。”
可巧这时候那名打手挤了过来,二管事脸一沉,霍地转望那名打手:“谁说的,给这位把银票拿到柜上换现洋去。”
那名打手微一愕道:“二管事”
二管事沉声道:“快去。”
那名打手没敢再说话,答应一声接过银票走了,他办事还真利索,一转眼工夫给换了三百块现大洋捧了过来。
金刚接过现大洋,冲二管事含笑点了个头走开了,二管事也忙含笑点头。
金刚挤入了人群,那名打手在二管事耳边嘀咕了一阵,二管事眼瞪大了:“真的?”
“二爷,我有多大的胆子敢骗您。”
二管事把目光投向了还在人堆里挤的金刚,眉宇间泛起了一股森冷之气,道:“把他带进来,不许动粗。”
说完话,他转身往里去了。
那名打手则立即向着金刚走了过去。
金刚到了推牌九那张桌旁,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刚要往下坐,打手到了身边,弯腰在金刚耳边说了一句。
金刚愕然抬眼:“有什么事儿么?”
打手道:“你不是找马二侉子么?”
金刚忙站了起来:“那行,我跟你走一趟。”
打手唇边飞快掠过一丝阴冷笑意,转身往外挤去。
金刚捧着现大洋又跟了过去。
挤出了人堆,进了柜台旁一扇小门,过了一条暗暗的走道,进了一座小客厅里,这座客厅虽小,摆设布置可真不赖,相当的精致考究。
二管事在里头等着呢,一抬手,淡然道:“坐。”
金刚坐了下去,把手上的大洋往几上一放,道:“二管事,马二侉子他”
二管事截口道:“听说马二侉子欠你东西?”
金刚点头道:“没错。”
“马二侉子欠你什么东西?”
金刚笑了笑:“能让我先见见马二侉子么?我愿意当着二管事把这件事撂个明明白白。”
二管事冷冷一笑,道:“朋友,看你也像外头跑跑的,怎么不懂到哪儿随哪儿的规矩。”
金刚笑了:“二管事,真要是谈规矩的话,你们就不该让马二侉子欠我这样东西。”
二管事脸色一变。
打手从后头伸手,搭上了金刚的肩。
金刚一笑道:“这是干什么?”
打手的手从金刚肩上滑了下去,到了金刚的胸前,金刚抬手扣住了他的腕脉,抬手把他的手臂从头上抬过,然后顺势一扭。
打手的胳膊到了背后,龇牙咧嘴地曲一膝跪了下去。
二管事变色而起。
金刚淡然道:“我并不想惹事,你们最好别逼我,把事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二管事站着没动。
金刚松了那名打手,那名打手窜起来就要探腰。
二管事冷喝道:“不许乱动。”
打手没敢再动。
“去把马二侉子找来。”
打手狠瞪了金刚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金刚抬了抬手:“二管事,请坐啊。”
二管事两眼紧盯着金刚,缓缓坐了下去。
没多久工夫,打手带着马二侉子进来了,想必打手已经跟马二侉子说过什么了,马二侉子一进来就盯上了金刚,然后转眼望二管事:“二管事,我不认识他,见也没见过他。”
二管事一怔望金刚。
金刚含笑站起:“马二侉子,你是不认识我,没见过我,可是开修表铺的陈老头儿你总该认识了吧!”
马二侉子微一怔,旋即笑了:“噢,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儿啊”转望二管事,道:“二管事,是收规费的事——”
金刚道:“收规费归收规费,动手抢客人送修的金壳怀表,然后又打伤人,这就太过了吧!”
二管事霍地站起:“马二侉子,你真干这事儿了?”
马二侉子道:“二管事,这不能怪我,那老小子不服咱们的规矩,我只有拿他的表抵数。”
金刚原没什么把握,如今一听这句,心中一块大石头立即落了下去,截口道:“拿表抵数,也是你们的规矩么?”
马二侉子竖眉瞪眼,就要发作。
二管事抬手拦住,望着金刚道:“朋友,你跟陈老头儿是”
“亲戚,沾上了这一层,我不便坐视。”
“你打算怎么个管法?”
“二管事,我不是来闹事的,咱们循和和平平的路子走,诸位都是在江湖道上走动的,我也就照江湖上的规矩了结这件事”
二管事道:“马二侉子既然拍胸脯承认了,我们就不能不接下你的,朋友,你划出道儿来吧!”
金刚道:“二管事,请把骰子借一付来。”
“骰子?”
“不错,骰子。”
二管事疑惑地看了金刚一眼,冲打手施了个眼色。
打手转身从屋角一个小柜子里取出了一付还由锡纸封着的骰子。
目光从马二侉子脸上扫过,落在二管事脸上,道:“我要凭这付骰子,以几上这些大洋为赌注,赢回马二侉子身上那只金壳怀表。”
二管事要说话。
马二侉子却面泛喜意地抢先点了头:“行,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马二侉子为什么面泛喜意,抢先点头,只因为玩别的他不行,耍这一套他拿手,他马二侉子在黑道上混了这么些年,吃、喝、嫖、赌几门样样精、尤其是嫖、赌这两样,玩儿哪一套他都行,心想玩儿这个还不是十拿十稳,把金刚吃的死死的。
金刚却是看也没看他,望着二管事道:“二管事怎么说?”
二管事道:“我刚才说过。马二侉子既然拍胸脯承认,我们就不能不接下,尤其朋友你这么够意思,我们更是不能不接下,只是朋友你的意思”
金刚道:“不必多,骰子只掷一把,姓马的他赢了,我从此不再提金表一个字儿,这些大洋是他的,我扭头就走;要是在下我承让,对不起,姓马的他交出金表来,这些大洋还是我的,陈老头儿的钟表铺该交多少规费,我如数留下,就是这样,二管事明白了么?”
二管事点了头,也扬起了拇指:“好,就冲着朋友你这番话,不管谁赢谁输,从今后我交你这个朋友,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二管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朋友你能不惜拿这么些大洋赌那么一把,而就凭这些大洋,几只金壳怀表也买得到”
“二管事,这个我知道,只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在下我争的是这口气,再说做生意得讲究信用,人家把那只表送进了铺里,铺里就该把那只表修好交回人家手里,二管事,你说是不是?"
二管事又点了点头:“有理,有理,朋友你既到这儿来找上了我,而且是在我这儿作了结,我就义不容辞的做个证人,你们双方掷吧,马二侉子他要是敢耍赖,自有我还朋友你一个公道。”
金刚一抱拳:“多谢二管事。”
转望马二侉子,道:“客随主便,姓马的,你说,咱俩玩几颗?”
马二侉子要说话。
二管事已然道:“不,朋友,江湖道上没这个理,划道儿的是朋友你”金刚道:“二管事大公无私,令人佩服,只是,二管事,我是要姓马的他口服心服,将来没有一句话说,骰子既是我挑的,赌法就该由他说话。”
二管事深深地望了金刚一眼:“你这种朋友失之交臂太可惜,天津卫地面上,早该让我碰见朋友你这种人物了,我要是再说什么,那就显得矫情了,马二侉子,你说话吧!”
“是,二管事,”马二侉子忙恭应一声,嘴角儿噙着一丝笑意,望着金刚道:“咱们就来个四颗比点儿吧!”
金刚抬手把骰子递了过去:“你启封先掷吧!”
马二侉子可没客气,伸手接过骰子,撕开了封底,顺手又从柜子上抓过一个专供摇骰子用的铁罐儿来,把骰子往里一扔,单手那么一捂,哗喇,哗喇的摇上了,边摇他边带着笑意望金刚,笑的得意,笑的鬼。
约莫摇了十几下,他另一双手抓着铁罐把骰子往茶几上那么轻轻一掷。
二管事为之动容。
打手面露喜色。
马二侉子更是笑吟吟地望着金刚。
茶几上四颗骰子一窝“豹子”全是五点儿。
这点儿够大了。
要想比这个点儿再大,除非是四颗六的一窝“豹子”
可是,谈何容易!
马二侉子能摇出这个点儿来,已经是赌道中的一流高手了。
放眼全国赌道上,要四颗六点豹子就是四颗六点豹子的高手中的高手,恐怕找不出一两个来。
六道目光望金刚。
金刚面无表情,从马二侉子手里抓过铁罐来,口朝下往茶儿上那么一扫“刷!”地一声,四颗骰子已入了罐儿“哗喇”“哗喇”摇两下,铁罐儿往儿上“叭!”地那么一扔。
二管事,打手,马二侉子,六道目光急望铁罐儿。
金刚缓缓掀起了铁罐儿,对面三位为之猛一怔。
四顺骰子一颗一颗地叠了起来,整整齐齐,一点偏差都没有,最上头一颗是六点儿。
金刚缓伸手,捏下了最上头一颗,第二颗还是个六,捏下第二颗,第三颗是六,对面三位瞪大了眼,张开了嘴,马二侉子头上居然见了汗,突然他伸手捏下了第三颗,刹时,他傻住了。
二管事跟打手脱口一声惊呼。第四颗骰子还是个六点儿。
如假包换的六点儿豹子,而且是四颗骰子叠起来的一窝六点豹子。
“兄弟有眼无珠”二管事突然激动地抓住了金刚的手:“兄弟有眼无珠,容兄弟请教”
“不敢当,”金刚淡然道:“该我请教,二管事,这,谁输谁赢?”
二管事忙道:“他这点儿浅薄道行哪能跟您比,差得远,差得远,他差得太远了!”
“那么,对不起,承让了。”
金刚向着马二侉子伸出了另一只手。
马二侉子两眼发直,人还在发愣,没看见。
二管事急.喝道:“马二侉子,还不快把表还给这位爷。”
“是,是,是。”
马二侉子如大梦初醒,连声答应,一手忙探入怀中去拿表。
他手是探入怀中,可是他忽地一怔,脸色马上变了!
“怎么了,马二侉子?”
二管事何了一声。
马二侉子面如死灰,道:“表,表”
他两手在身上来回摸。
金刚伸手抓起了他胸前的表链,链子是揪出来了,而链子的那一端却没见有金壳怀表。
二管事一征急道:“表呢?”
马二侉子道:“怪了,表,表”
二管事劈胸揪住了马二侉子:“我问你表呢?”
“我,我也不知道,原一直在怀里”
二管事道:“马二侉子,你可别耍花枪,塌了我这个证人的台。”
马二侉子忙道:“二管事,您想嘛,我怎么敢呢”
“谅你也没这个胆,那么表呢?”
“表?我真不知道哪儿去了”
二管事抖手就是一个嘴巴,打得马二侉子捂着脸踉跄退后:“马二侉子,你这个纰漏大了,丢人丢在自己家里,这事我不能不禀报总管”
马二侉子大惊,砰然一声跪在地上:“二管事,您可千万不能,您行行好”“你还有脸求我。”
二管事抬脚就要踹。
金刚伸手拦住了二管事,他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心里够急的,他恨不得活剥了马二侉子,可是他也知道,那样与事无补,一点用也没有,他道:“二管事,看情形他是碰上了扯旗儿的(扒手)了,表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你就是打死他也没有用。”
二管事指着马二侉子道:“没用的东西,你给我想一想,你都上哪儿去过,都碰上了谁?”
马二侉子哭丧着脸道:“我,我”
突然两眼一亮,急急接道:“我想起来了,我离开‘香记茶馆’儿的时候,让个进门儿的家伙撞了一下,八成儿是那时候好个狗x的”
“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你在天津卫吃的谁的饭,居然在自己家里让人摸了兜儿,你还有脸活下去呀,就冲这,总管就饶不了你,你去给我追,你去给我追去,表追不回来我要你的命,滚。”
马二侉子连声答应,爬起来狼狈奔了出去。
二管事马上又转望打手:“你去给我交待下去,让弟兄们都给我出去查,就是把地皮都翻过来,也得把表给我找回来。”
“是。”
打手恭应一声也出去了。
二管事转望金刚,满脸愧色抱拳:“朋友,我”
金刚道:“二管事不必再说什么了,二管事你已是仁至义尽,在下我没有话说。”
“朋友你这么说,更让我脸上挂不住,请放心,我不信凭我们这些人手跟力量,在自己家里追不回一只表来”
金刚抱拳道:“既是这样,我十一点再来听信儿吧,告辞。”
他说走就走,没等二管事再说话,兜起几上的现大洋来,转身走了出去。
二管事抬手要叫,又停住了,猛一跺脚骂道:“该死的马二侉子!”
金刚正急躁地在街上走着,打对街跑过来一个年轻小伙子,近前急促地说:“一哥,川岛已经来了。”
金刚道:“我原料定她会折回来的,走,咱们回去。”
他迈步就走。
年轻小伙子追了上去:“一哥,指令的事”
金刚道:“回去再说吧!”
两个人疾快地消失在黑暗的大街上。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
天津火车站刚有一列火车进站,成群的旅客浑身上下裹得紧紧的从月台进了站。
金碧辉跟秋子就混杂在这些旅客里。
可是她俩一进站就让赵大爷派出的同志盯上了。
金碧辉跟秋子茫然无觉,尤其是秋子,她还在张望着,张望着,有个人进了她视线内,是个戴呢帽,穿大衣的人,手里拿着个金壳怀表,正仰头对站里墙上的挂钟。
那个人虽然戴着呢帽,穿着大衣,可是都够破旧了。
也许是那人的穿着跟他手里的金壳怀表不大相称,秋子看得微微一怔。
很快地,那人对好了表,转身往厕所方向走去。
秋子转过脸对金碧辉低低说了句话,金碧辉微一点头,停在柱子旁没再走,秋子则一个人往厕所方向走去。
显然,她是要到厕所去一下。
一会儿工夫,秋子回来了,跟金碧辉很快地出了车站,赵大爷派出的同志也跟出了车站。
金刚、赵大爷、修表客,都在陈老头的病房里。
陈老头神智还没有清醒。
金刚、赵大爷、修表客一脸阴沉,都没说话。
突然,赵大爷挥右拳打在自己左掌心,狠声道:“怎么这么巧,怎么这么巧,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马二侉子,却”
金刚道:“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时候差不多了,我这就上他们窑口听信儿去,十二点以前一定赶回来,要是还没有消息,那就只有请求取消或者改变指令了。”
说完了,他就走了。
“九弟”一阵风似的跑进了病房,差点儿跟金刚撞个满怀,金刚身手好,侧身让开了,伸手一把抓住“九弟”道:“慢点儿。”
“九弟”跑得直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他摊开了右手,右手里赫然有只金壳怀表。
金刚、赵大爷、修表客三个人一怔,修表客伸手就去抓那只怀表,可是他没有金刚快“九弟”手里的那只怀表到了金刚手里,金刚急急问修表客:“是不是这一只?”
修表客急点头:“是,没错,怎么找到的?”
前面两句话是回答金刚,后面一句是问“九弟”
“九弟”道:“是十一弟派人从火车站送回来的,十一弟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只表竟跑到他兜儿里去了,什么时候到他兜儿里去的他也不知道,对了,这儿还有张纸条。”
“九弟”又从兜里摸出了一张折叠着的纸条,递给了金刚。金刚接过纸条,忙不迭地打开来看。
纸条上写着几行字,钢笔写的虽然龙飞凤舞,但不失娟秀,几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两行字是出自女子手笔。
那几行字写的是:“如此机密物件,岂可大意失落,幸亏得表者非敌方人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今后当提高警觉,小心谨慎,以求破敌奏功,顺利达成任务,不负国家交代之使命,愿与诸同志共勉,梅花一号。”(ps!我已详细检查,指令并未外泄,可放心奉行。)
就这么几行字,看得几个人通体冷汗涔涔,做声不得。
半晌,赵大爷才道:“梅花一号,谁是梅花一号?”
修表客道:“这个我知道,梅花一号为‘天字第一号’派在敌方的死间。”
赵大爷道:“这么说,是‘梅花一号’从马二侉子身上把这只表摸了去。”
“不,”金刚道:“听马二侉子的口气,从他身上摸走这只表的,不像是个女子。”
赵大爷讶然道:“那么这个‘梅花一号’是”
金刚道:“既是同志,又是‘天字第一号’派在敌方的死间,我们就不必再去深究她是谁了,先把指令译出来要紧。”
他打开表壳,从表的机件缝里取出了一个只有大头针圆头那么大的胶卷,顺手交给了赵大爷。
赵大爷接过去就匆匆出了病房。
修表客吁了一口气,道:“我这颗心直到现在算是才放了下来,现在只有陈老的伤”
金刚道:“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只是恐怕要在病床上多躺两天。”
金刚现在已心身松懈,找张椅子坐了下去,接道:“没想到指令转来转去又转了回来,有惊无险,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多亏‘天字第一号’在敌方安排了‘梅花一号’这么一个死间,也幸亏指令不是落在敌人手里,要不然就正像‘梅花一号’所说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修表客道:“怪来怪去只怪咱们太大意了,就像‘梅花一号’所说的,往后真要提高警觉,小心谨慎了,要不然那可真是对不起国家民族,成了大罪人了。”
金刚点头道:“的确,国家想念咱们,把这么艰巨的使命交付给咱们,咱们怎么能战战兢兢,又怎么敢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似的。”
修表客没再说话。
金刚转望“九弟”:“十一弟还钉着川岛芳子?”
“是的,一哥,您有什么指示?”
“现在没有,等他有报告到来以后再说吧!”
正说着,赵大爷匆匆走了进来,金刚忙站起,赵大爷把一张电文纸递到了眼前,金刚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字谕天津诸同志,十一日电已收悉,诸同志合作无间,冒险犯难,挫败敌谍,破坏敌人整个战略,粉碎了敌人侵我阴谋,余甚欣慰。敌方遭此挫败,恼羞成怒,已饬令川岛返津,阴谋诱拢天津为首的华北黑社会;一方面对我方工作人员施以暗中报复,一方面企图以黑社会之恶势力控制整个华北,余特命‘地字第一号’即刻打入该黑社会之中,伺机破坏该项勾结,再次粉碎敌人阴谋,盼诸同志密切配合,全力协助。此令,‘天字第一号‘。”
金刚点头道:“原来如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是够狡猾狠毒的。哼,这一次我照样要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让他们再一次暗尝惨败,丢盔弃甲,灰头灰脸的滋味。”
赵大爷道:“看来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天字第一号’指掌之中。”
“那当然,”修表客道:“要不然‘天字第一号’怎么会让国际间谍誉为‘情报之神’,敌方一听得他的大名就心惊胆战,魂飞魄散呢?”
金刚道:“‘天字第一号’这指令到的正是时候,我正好从已经走过的这条路打将进去,我这就上他们窑口去,川岛芳子那儿有什么动静,随时派人跟我联络,我进行的情形也会随时让你们知道,照顾陈老,尽快接他出院,我走了。”
他划根洋火烧了那指令,然后扭头走了。
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金刚到了赌场,很顺利地进了后头那间小屋,见到了那位二管事。
这时候,小屋里,除了二管事以外,还有一个中年人在座。
这个中年人矮矮胖胖的,头都秃了,看上去恐怕有四十四、五了,气色挺好,脸色红润润的,对人很和气,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可是明眼人只要一眼就能发觉,胖子的笑容后头,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经过二管事的介绍,才知道这个胖子是二管事的顶头上司,赌场的大管事。
这趟金刚是负有特殊使命而来,他要想打进这个黑社会里,恐怕经由这座桥,是最短的捷径了,所以他对眼前这两位管事,尤其是这位胖胖的大管事,不能不下下功夫,他不亢不卑地冲着大管事微躬身躯抱了拳:“失敬,在下自知鲁莽,但事非得已,还望大管事海涵。”
“好说,好说。”大管事笑吟吟地:“四海之内皆兄弟,一回生,再有这二回,咱们也就熟了,坐,坐,老弟台请坐。”
他硬把金刚让坐下,然后命打手献上了一杯茶,这他才又开了口:“老弟台你的事,我已经听二管事说了,这两天内我外头忙一点儿,没能在场里照顾,也没能亲自给老弟台你把事办了,真是失礼。”
“大管事这么说是责我”
“不,老弟台。”大管事道:“江湖虽大,不讲义、理两字,那是寸步难行。我们是在江湖道上混饭吃的,你老弟台也该是道儿上的朋友,咱们都懂这个;老弟台扛个理字到这儿来,事情也做得规规矩矩,漂漂亮亮,我们没话说,也不能不给你个交待。”
金刚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大管事既然这么赏脸,我要是再说什么,那就显得矫情,只有谢了。”
大管事笑道:“老弟台,这才是我辈本色,现在我可以告诉老弟了,人,我们已经截回来了,可是表已经不在他身上了;据他说,他是碰上了强中手,让人家把表摸去了,怎么处置,还在老弟台你一句话——”
向打手一抬手,道:“把人带过来。”
打手应声而去。
金刚确信那人碰上了强中手,不过他不能不做作一番,当即道:“大管事,表真的不在他身上了吗?”
大管事笑笑道:“等他来了以后,老弟台你只看他一眼,应该就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了。”
步履声传了过来,刚才那名打手先进来,后头又跟了两位打手,那两名打手架着一个人,硬是把他两脚悬空架来的,因为那个人自己已经不能走了,整个人已经成了血人,衣裳破得难以蔽体,混身上下无一块完肤,一张脸更是走了样了,简直就令人不忍卒睹。脸走了样归走了样,就是不走样金刚也认不出,但若是从车站找个人来问问,也许有人能认出,这个人到车站去过,而且掏出金壳怀表来对这车站的大钟。
这还能让人不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金刚扬了扬眉,道:“大管事没说错,我不能不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大管事笑吟吟地道:“马二侉子办差了事,理亏的是我们,那只金壳怀表,恐怕是追不回来了,我们愿意照价赔偿,至于这个人”
金刚站了起来,一抱拳截口道:“大管事,您这么说在下就太不敢当了。不错,马二侉子收规费又夺金表打伤了人,理曲的确是贵方,而贵方承认理曲在前,把扯旗儿的朋友截回来在后,已经是仁至义尽,在下口服心服,没有一句话说;至于金表找不回来,那是注定该找不回来,事既至今,怨不得任何一人,在下还怎么敢让贵方赔只金表,这件事就此算了,不敢再多事打扰,告辞。”
话落,他又一抱拳,转身要走。
大管事站起来抬手拦住了他,道:“老弟台,慢点儿。”
金刚停步回身:“大管事还有什么教言?”
大管事含笑道:“好说,好说,老弟台,这个人”
金刚道:“他偿还的已经远超过一只金表了,相信以后在这块地面上,他再也不敢乱伸手了,大管事何必再留他。”
大管事哈哈一笑道:“说得是,说得是”
当即转望两名打手摆手道:“照这位爷的吩咐,把他从后头送出去吧。给他腰里塞几个盘缠,也好让他回到他来的地方去。”
两名打手应一声,架着那人出去了。
金刚抱拳道:“大管事高义,令人佩服。”
他又要走。
大管事又拦住了他:“老弟台可否再多留一会儿?”
金刚道:“大管事是不是还有什么教言?”
大管事抬手让座,笑吟吟地望着金刚:“坐,老弟台,马二侉子办差事,老弟台找上这儿,这总是缘,彼此既然有这个缘份,为什么不往深处交交。”
金刚明白,对方不是要交朋友,也不可能对人这么低声下气,曲意结交,而是他露那两手发生了作用,使得对方有了“爱才”的念头,这是求之不得,最好不过,也可以说是歪打正着,可是,他也知道,他不能表现得太急进,他含笑抱拳,道:“承蒙大管事看得起,在下受宠若惊,不过,大管事原谅,在下不敢高攀。”
大管事微微一怔:“老弟台这话——”
金刚笑问:“大管事,设使你我易地而处,你敢高攀么?”
大管事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老弟台你是这么个趣人儿。老弟台,你匹马单枪闯到这儿来讨取公道,这份胆识跟豪气,实在令人不能不扬大拇指说声佩服,可是老弟台你要是有这种想法的话,那老弟台你可就觉得俗了,四海之内皆兄弟,江湖道上走腿闯道,不该有这种想法。”
金刚道:“大管事,我不算是江湖人,可是我有一只脚踩在江湖道上,我看得很清楚,我不愿意落人一个混不出名堂没饭吃,舍命而进身阶的话柄。”
大管事道:“这什么话,老弟台,你这么说就更不对了。干脆,我这么问一句:你是不是压根儿看不起我们这一伙,压根儿就不愿意跟我们交往。”
金刚道:“大管事,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早就把那只脚从江湖道上收回来了。”
大管事一点头道:“说得好,那么老弟台你”金刚道‘“大管事,为朋友两肋可以插刀,要是日后有人说我的闲话,你管是不管?”
大管事一脸笑容道:“管,我管定了,往后只要有谁敢说你老弟台的闲话,我秃鹰就割掉他的舌头。”
金刚转望二管事:“这话二管事听见了?”
二管事道:“我听得清清楚楚。”
金刚当即坐了下去,道:“二管事,我坐下去了。”
大管事、二管事哈哈大笑,大管事一巴掌拍上金刚肩头,连称呼也改了:“兄弟,你这个朋友,老大哥我交定了”
二管事道:“大哥,别忘了算我一份。”
大管事道:“放心,忘不了的。”
对侍立一旁的打手一摆手,道:“小子,去,去弄点儿酒菜来,我们哥儿三个要痛痛快快的喝几杯。”
打手应声欲去。
“慢着,”金刚往腰里一摸,抖手一张银票飞了过去:“要喝大家都喝,算我请弟兄们了。”
大管事忙道:“兄弟,你这是”
“不该么,大管事。”金刚笑问。
打手那儿已接住了银票,看一眼,满脸堆笑,直哈腰,直谢,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大管事笑着道:“兄弟,你可真会做人,把他们惯坏了,往后让我怎么带。”
金刚笑笑,没做声。
二管事目光一凝,望着金刚道:“兄弟,到现在我们还没有请教”
“说什么请教,生分了,”大管事摆手打断了二管事的话头,道:“兄弟,我姓岑,外号秃鹰,大伙儿都管我叫岑胖子。我这位二管事姓楼,单名一个云字,大伙儿管他叫楼老二。在我们总管赵霸天麾下十员大将里,我们俩是老大,老二,天津卫地面上赌这一档,归我们俩管,说说你吧!”
金刚道:“大管事,二管事”
“什么大管事,二管事,”大管事岑胖子又摆了手:“别扭,干脆叫声大哥,二哥。”
金刚见风,马上转舵:“恭敬不如从命,大哥,二哥,我姓金,单名一个刚字,源兴盛钱庄的少掌柜。”
“哎哟,”岑胖子,楼老二一怔都瞪了眼:“你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花花公子金少爷呀!”
岑胖子接着道:“唉,我们对你可是仰名已久哇,兄弟你在天津卫算是出了名”
金刚道:“出了名的败家子儿。”
楼老二道:“兄弟,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败家子儿。”
岑胖子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兄弟,久仰你吃喝嫖赌样样精,交游阔、人头熟,连军警联合侦缉处的处长,都跟你称兄道弟,暗地里公送美号‘花赌孟尝’,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哪!”
“好说,好说,”金刚说:“拿得出去的,也只有这几样了!”
“够了,”岑胖子道:“就凭这儿样,大江湖到处去得。”
“可不,”楼老二道:“多少人想学还学不来呢,兄弟,听说,你去四喜班儿跟人抖阔,一掷千金,独占花魁,有没有这回事儿?”
金刚点头道:“有这回事儿,可却阴沟里翻了船。”
“怎么?”岑胖子、楼老二同声问。
“钱白花了,”金刚道:“原想等多去几回再吃的,没想到她一声没吭溜了。”
“不冤,”岑胖子道:“美谈,佳话留下来了,名传出去了,这可是花钱都买不着的。”
“行了,别臊我了。”金刚说。
岑胖子哈哈大笑:“不要紧,我们老三、老四手下花档里的好货色多得很,赶明儿我带你去走一趟,挨着个儿任你挑拣。”
金刚急急一抱拳:“大哥,小弟我就这么点儿嗜好,先谢了。”
楼老二道:“兄弟,你既然好这个,又有这么一付好手艺,干吗老玩儿票,干脆,明儿个让大哥跟总管说一声,你进来帮忙,把这个场子交给你。”
“对,”岑胖子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办,明儿个一早我就见总管去。”
“不,大哥。”金刚摇了头。
岑胖子、楼老二一怔:“兄弟,你”金刚道:“就像二哥所说的,我是玩儿票,所以始终只一只脚踩在江湖道上,要是等我另一只脚也踩上江湖道,我的心可就大了。”
“怎么个大法?”楼老二忙问。
金刚道:“赵总管那个宝座让给我坐还差不多。”
岑胖子、楼老二猛一怔,脸色都为之一变,两个人互望了一眼,才由岑胖子说了话:“兄弟,那你的心可是太大了。”
金刚笑笑道:“其实,大哥,二哥,真要说起来,我这心并不大,赵总管有的玩艺儿我都有,我有的他却不见得有,您两位信不信?”
“这”岑胖子、楼老二显然有点犹豫。
“我那一手,二哥亲眼看见了,赵总管他有么?”
金刚拿起了茶杯,往几上一放,又拿了起来,几上有个刀切似的茶杯底痕印,岑、楼二人直了眼。
“我这一手,他有么?”
“兄弟,你,你”岑胖子舌头像打了结:“高,高,高”
楼老二道:“兄弟,我们只当你身手不错,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好一身内功”
“走吧,走吧,兄弟,这一手别说赵总管没有,就是放眼大江湖,也挑不出几个人有”
岑胖子舌头解开了,话像连珠炮。
金刚淡然一笑,把茶杯又放回几上,道:“我要是坐坐赵总管那个宝座,不算辱没吧!”
“不算,不算,”岑胖子道:“兄弟你这是什么话,现在我们知道你有多少了,就算是把赵总管的位子给了你,恐怕还委屈你呢!”
金刚笑了笑,没说话。
楼老二犹豫了一下道:“兄弟,我直说一句话,你可别在意。”
金刚道:“二哥有什么话,请只管说就是。”
楼老二道:“兄弟,就像大哥刚说的,你这一手别说赵总管没有,就是放眼大江湖,也挑不出几个来,论武功,别说是跟赵总管比,就是跟三位当家的比,恐怕也是绰绰有余,可是兄弟,带人、服人,不能单凭武功,我这意思”
金刚含笑道:“二哥的意思我懂,只是二哥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带人、服人之能,也许我带人、服人之能,比赵总管还高明。”
岑胖子接口道:“那当然,那当然有这个可能。江湖道儿上混了这么久了,兄弟你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人物,我还能看不出来;只是,兄弟,万丈高楼由地起,你刚进门儿就想一跃而为总管,别说赵总管心里一定不痛快,就是三位当家的,也未必愿意这么做。”
金刚道:“大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抬腿跨进门儿呢!”
岑胖子一怔忙道:“兄弟,你是不愿意”
金刚含笑摇头道:“大哥,这道理我懂,哪有一进门儿就一步登天的,这样不但让三位当家的为难,也难让人口服心服,我还是打头从最低的活儿干起吧!”
“对,对,对,”楼老二道:“我就是这意思,我就是这意思。凭兄弟你的条件,还愁不指日高升,稳稳当当?”
岑胖子道:“嗯,我保证,只要兄弟你跟着三位当家的好好干,我担保出不了半年,兄弟你的地位一定在赵总管之上,绝不会在他之下。”
金刚道:“谢大哥的金言,借大哥这句口采了,将来还要仰仗两位哥哥多提拔。”
楼老二道:“算了吧,兄弟,恐怕你这两个哥哥,将来还要仰仗你,倒是真的。”
金刚道:“只要我真有那么一天,必不忘两位哥哥的知遇之恩。”
岑老大一摆手道:“自己弟兄,说什么恩不恩的。我明儿个一早就去见总管去,不管怎么说,这会儿他是全管天津卫地面的总管,好歹你见见他。”
金刚道:“这是规矩,当然一定要见。”
就这么决定了,往下去三个人是越谈越近,越谈越投机,岑胖子跟楼老二简直就把金刚当成了生死弟兄。
不大工夫,酒菜到了,就在小屋里摆上了桌,三个人开怀畅饮,一直喝到了清晨两点。
为了应付紧张的情势,金刚带着几分酒意,禽开了赌场之后,没马上回家去。
如今他心里很踏实,只因为老人家跟翠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的工作,不再误会他、不再责怪他,心里承受的压力已经没有了。
他去了医院,修表客已经走了,赵大爷带着“地字九号”、“地字十号”守着熟睡中的陈老头儿。
从赌场中到医院,这一路他很悠闲,也很放心,因为他没有发现后头有人跟踪他。
显然,天津卫地面的黑社会,是真心真意想把他拉进去,绝不是玩什么花招。
这也难怪,碰上这么一个千万人中难选其一的“人才”谁肯失之交臂,当面错过。
金刚一进病房,赵大爷就迎了上来:“回来了,情形怎么样?”
金刚把经过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完了金刚的叙述,赵大爷笑着点了头:“双方还没有接触,日阀已经注定又一次的失败了,川岛芳子这一次卷土重来是白来了。”
九弟道:“可不,咱们处处制敌机先,他们要动的一个目标还没动呢,咱们已经打进去先等着他了,他们当然注定非失败不可。”
十弟道:“川岛芳子又惨了,要是这一次再遭滑铁卢,恐怕她的命运”
金刚缓缓说道:“川岛芳子可是个相当优秀的特务人员,可惜只可惜她那发号施令的上司太迟钝了,各方面都无法提供给她资料,跟她配合,因而使她处处受制,糊里糊涂地第一步便踏上了失败之路。”
赵大爷点头道;“一哥这话是十分正确的持平之说。”
九弟道:“咱们摸清楚了他们的弱点,他们都缺乏自知之明,还硬要跟咱们打情报仗,真是愚得不能再愚的了。”
金刚沉默了一下问道:“川岛芳子有什么动静么?”
赵大爷道:“她带着她那位助手,已经住进了旅馆,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跟各方面联络?”
“还没有。”
“关东军特务机关土肥原方面呢?”
“也销声匿迹没动静了。”
金刚想了想道:“这样看来,他们这一次的阴谋,恐怕是要让‘黑龙会’唱独角戏了。”
“一哥有什么指示?”
金刚又想了想,道:“严密监视‘黑龙会’潜伏在天津的所有主要分子,随时向我提供消息,不采取任何行动,跟他们短兵相接的地方,只有在黑社会那个圈圈里。”
“是!”九弟冷哼一声道:“宋山、马逵、朱品三这三个东西,居然还有脸称什么三义。”
十弟道:“也许他们配称三义,‘黑龙会’的阴谋却难以得逞。”
金刚徽一摇头道:“不,这三个人平日贩毒走私,设赌置娼,专做犯法的勾当,毫无国家民族意识,只要动之以利,他们定跟‘黑龙会’勾搭。”
十弟道“那咱们就来个一举两得,一方面摧毁日阀的阴谋,另一方面也把这些危害社会的败类消除掉。”
金刚道:“我正是这个主意,不过‘三义堂’在华北的根基相当深厚,恶势力也至为庞大,门徒爪牙遍华北,咱们要斗智重于斗力,步步为营,只有一点不小心,不但不足以摧毁‘黑龙会’的阴谋,反而会加速他们的勾搭,使他们的恶势力生大,真要是那样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十弟道:“有那么严重么,一哥?”
“当然有,你以为我会危言耸听?”
赵大爷道:“一哥只让监视‘黑龙会’的主要分子,而不对‘三义堂’的人采取行动,把跟他们短兵相接的地方划在‘三义堂’那个范围之内,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原因?”
金刚道:“就是为这,并不是我信不过弟兄们,而是这项任务太重要,关系也太重大,我不能不特别小心,真要比起来,我倒认为这项任务比上回争夺溥仪的任务,要危险得多,所以不管我交付诸位什么使命,诸位都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小心谨慎,全力以赴。”
听金刚这么一说,年轻气盛的“地字九号”跟“地字十号”不敢再气盛了,各自脸上换上了一片严肃神色,没再多说一句话。
金刚也没再多说什么,走近病床看了看熟睡中的陈老头,又交待轮流看守,一见好转,迅速出院之后就走了。
出了医院,踏上了回家的路。
刚拐过一个弯儿,迎面来了一辆胶皮,拉车的不是别人,是马标化身的史克强。
金刚一见他就埋怨:“我不是交待你在家里守着么!谁叫你自作主张跑来接我的。”
“大哥,我不是来接您的。”马标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
“那你拉着车跑这儿来干什么?”
“小妹病了,我来知会您一声。”
金刚一怔:“小妹病了!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刚她支撑着跑去找您.我告诉她您不在,她就又走了。”
“她告诉你什么病了没有?”
“没有。”
“八成儿又是跟我耍花招,我这两天正忙。”
“不,大哥!我看得出来,这回是真的。”
“请大夫看了没有?”
“不知道!她没说。她孤伶伶一个人住在那儿,您让她上哪儿请大夫去?又怎么去?”
“那你去给请个大夫送去。”
“我?大哥,您不去?”
“我正忙,怎么去!要去也得过两天才能去。”
“大哥,依我看,小妹这病有八分是为了您。”
“又来了。”
“大哥,您自己想嘛,以往到哪儿她都是跟您寸步不离,从没有离开您这么久过,若我我心里也会别扭,您要是不去,光找大夫看有什么用?”
“真要命,早知道我就不带她回天津来了。”
“您已经把她带回来了,是不是?孤伶伶一个女孩子家,怪可怜的。您忍心?小妹这个人您不是不清楚,外表硬强得跟什么似的,其实内里脆弱得可怜。”
“马标,你拿了她什么好处了?”
史克强窘迫一笑道:“大哥,何必呢?反正您现在空下来要回去了,就迟一点儿回去,拐一趟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这会儿老太爷跟翠姑娘也不是不知道您,大哥,对小妹别那么吝啬。”
金刚一纵跳上了胶皮。
史克强二话没说,一咧嘴,拉着车如飞奔去。
车,停在了小胡同两扇官门儿之前。
金刚跳下了车。
史克强放下了车把,一翻身,矫捷地翻墙进去了。
门开了,史克强在门里含笑摆手。
金刚皱皱眉走了进去。
史克强一笑走了出来,把门一带,往车上一跳,一靠,拉下帽子来盖住了脸,不动了。
金刚往里走,进了一个小院子,小小的四合院,两边厢房黑漆漆的,没灯,只有一明两暗的上房屋、东耳房的窗户上,透着些灯光。
金刚到院子里,就听见东耳房里传出了大姑娘低弱的话声:“谁呀?”
金刚应了一声:“还有谁?”
“大哥!”东耳房里传出一声尖叫,窗户上映上了大姑娘的影子,头发蓬松着,摇晃着往外走。
金刚到了上房门口,门门响动,门开了,大姑娘当门而立,满脸惊喜:“大哥——”
娇躯一晃,往前就倒。
金刚忙伸手扶住“看看你——”
大姑娘道:“我头好昏——”
金刚扶着大姑娘,把大姑娘扶进了耳房。让大姑娘躺上了床,给大姑娘盖上了被子,拉过把椅子在床前坐下,然后才道:“告诉我,什么病?”
大姑娘嗔道:“还问呢,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
大姑娘眼圈儿一红,道:“怎么不是,把人家带到天津来,往这儿一放就不管了。”
“小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我知道,你的工作,你忙!”
“这不就结了么?”
“一点儿也不结,你把马标带在身边,却把我一个人摆在这儿,不公平、偏心;我不管,从今儿个起,我要跟马标换。”
“换!胡闹,你是个大姑娘,我一天到晚带个大姑娘在身边,成何体统!”
“谁让你带大姑娘了,我就不能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更胡闹。”
“怎么更胡闹?川岛芳子能女扮男装,我就不能?”
“小妹。”
“我不管,我就要这么做。”
“小妹,马标充我的车夫,你能?”
“我,我不管拉车,可以充你的跟班。”
“我哪来那么大派头。”
“有车夫就不能有跟班?”
“小妹,别胡闹了!”
“大哥,你忍心说我胡闹,你想想,我”
“小妹,你是个明白人,你冷静想想,我这工作不比别的工作,能不能瞎胡闹?”
大姑娘没说话,突然捂脸哭了。
金刚好生不忍,伸手抚上大姑娘香肩,道:“小妹,我知道你苦,可是你不能不体谅我的身份,我的工作。”
大姑娘只哭不说话。
“小妹,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大姑娘倏地放下了手:“我要是没病,你来不来看我?”
金刚愣了一愣,道:“小妹,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你有病,我还真不会来看你。”
大姑娘哭着道:“这不就是了么!”
“小妹,你要了解,我是不得已!”
大姑娘突然又捂住了脸。
“小妹,听话,行么?”
大姑娘仍是只哭不说话。
金刚道:“你躺着,我去让马标请个大夫来。”
他说完话,站起要走。
大姑娘放下手,叫道:“我不要。”
金刚回过身劝道:“小妹。”
大姑娘道:“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小妹,别孩子气,有病就要看。”
大姑娘脸一红道:“我知道,可是你一来我的病就好了!”
金刚沉默了一下,又坐了下去,道:“小妹,咱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小妹,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在这种情形下,容不得我有感情的负担。”
“谁说的,你怎么能有未婚妻?”
“那是小时候就订的。”
“我不管。”
“不,小妹,你不能不管的。”
“你要我怎么管?”
“小妹,老人家订下的亲事,我那时候还小,也跟现在的情形不同,你要体谅。”
“你要我怎么体谅,我体谅你,谁体谅我?”
金刚沉默了一下子,抬手轻轻抚上大姑娘的香肩,道:“小妹,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意。”
“你知道,光知道有什么用?”
“小妹,我”
“你除了叫我,除了让我体谅你,别的你还会什么?”
“小妹,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干吗问我,你知道你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不能,你知道么,小妹,我不能。”
“你知道怎么样?”
“我刚说过,我不能有感情上的负担!”
“我什么时候让你感情上有负担了?”
“小妹,你不是说”
“我说现在了么,你这个人不是糊涂人,脑筋为什么不转一转?”
金刚何等聪明人,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了,他心神震动了一下,久久没说话。
大姑娘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金刚吁了一口气,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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