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原大佐冰冷站在金碧辉跟小秋面前。
金碧辉还以颜色,脸色也冰冷:“我不认为照个像有什么大不了。”
“你不认为照个像有什么大不了的,川岛少佐,这么些年,你在‘黑龙会’受的训练白受了,难道你不知道,随便照像,是情报人员的大忌。”
“我知道,可是这个姓金的,他不是情报人员。”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大佐又怎么知道他是?”
“这我不管他是不是情报人员,反正我不准你随便让人家照像,更不准你跟别人合照。”
“石原大佐,‘黑龙会’是派你来指挥我的?”
“‘黑龙会’派我来协助你,我有责任提醒你——”
“那就请大佐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做事一向有分寸,而且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石原大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地一点头:“好,我不管,我问一问你的工作进度总可以,今天已经是三号了——”
“不劳大佐提醒,我刚说过,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小秋突然插嘴道:“我们少佐下午出去,到刚才才回来,为的就是打听李莲英的行踪。”
“李莲英,谁是李莲英?”
金碧辉道:“大佐连李莲英是谁都不知道,我真不明白‘黑龙会’为什么派大佐来协助我,李莲英是清朝禁宫里的总管太监,当初慈禧太后身边的大红人。”
“你打听李莲英的行踪干什么?”
“溥仪所住的静园禁卫森严,不先接近李莲英,岂能进入静园去接近溥仪。”
“我不赞成你这种慢吞吞的做法,既然知道溥仪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直接——”
“大佐没听见我说么?静园禁卫森严。”
“我听见了,我不相信凭咱们这些人闯不进去——”
“凭咱们这些人闯得进去,一定闯得进去,可是这样一定会惊动中国政府,中国政府会放溥仪走么?大佐忘了‘黑龙会’的安排,是要溥仪从白河偷偷坐船离开天津,然后登上在外海接应的日本船,‘黑龙会’所以这么安排,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败,而且只有这一次机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在这种情形下,必得说服溥仪,让溥仪跟咱们合作,才能办得到,大佐明白了么?”
“说服溥仪,溥仪能被说服么?”
“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劳大佐操心。”
“好,你的事,我不操心,我不过问。”
石原大佐气冲冲的走了。
金碧辉气得拍了桌子:“马鹿野郎,什么东西!”
秋子偷瞟了金碧辉一眼:“少佐,他这么对你,应该有情可原。”
“有情可原,什么意思?”
“少佐要知道,他这么对你,并不是为了公事。”
“不是为了公事,是为什么?”
“这是一种嫉妒的心作祟。”
“他嫉妒我?”
“少佐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他是嫉妒金少爷。”
金碧辉神情一震:“金少爷。”
“其实”秋子又偷瞟了金碧辉一眼:“这也难怪,金少爷英俊,潇洒,风趣,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男性魅力——”
金碧辉脸上浮起一片异样神色,眸子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秋子,难道你——”
“不,我是说少佐。”
金碧辉神情猛一震,脸色马上趋于冷峻,眉宇间也浮现起冷肃煞气:“秋子,不许胡说,情报人员不许涉及私情。”
“我知道,承少佐待我一向如姐妹,我才敢在少佐面前说这种话,不错,情报人员绝不许动情,也绝不许涉及私情,可是,少佐,情报人员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金碧辉吼叱:“秋子,不许再说了。”
秋子低下头:“嗨。”
而很快地,金碧辉脸上又浮起了刚才那种异样神色,眸子里也升起了薄雾
土肥原在他那间小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恨不得枪毙站在跟前的几个手下。
只因为他这几个手下带去赴约的黑色公事包,让人掉了包,一千五百块现大洋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拿走了。
如今桌上这只黑色公事包里,装的是一千份“大新闻”还有铅版、底片等物。
这是土肥原没杀人的唯一理由,人虽然没擒着,东西倒“买”回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土肥原正这儿发脾气,电话铃响了。
一名日本特务跑了过去,拿起电话筒还没说话,马上靠腿肃立“嗨”“嗨”两声,然后转望土肥原:“报告大佐,司令官打来的电话。”
土肥原忙过去接,不接还好,一接之下脸色变了,一靠腿肃立,直“嗨”“嗨”说没两句,他挂了电话,脸色如土,突然大发雷霆:“马鹿野郎,猪猡,马鹿野郎,猪猡!”
一名特务怯怯地上前问:“大佐——”
“都是你们这班笨东西,都是你们这班猪猡。”
土肥原一个个地打,把几名特务都打完了,他拍着桌子大吼:“把那个支那侦缉队长给我找来,快,快。”
一名特务忙奔了出去。
另一名哭丧着脸问:“大佐,究竟是”
土肥原猛又拍桌子:“笨蛋,猪猡,司令官收到一份这种鬼东西,你们明白了没有?”
那几名特务都怔住了。
一阵匆忙步履声传了过来,随着这阵步履声,小办公室里跑进两个人来,一个是刚才跑出去的那名日本特务,一个是侦缉队的队长杨头儿。
杨头儿一进办公室,满脸堆笑,急步趋前,向着土肥原恭恭敬敬一个九十度鞠躬:“机关长,您找我?”
“马鹿野郎,”土肥原扬手就是个大嘴巴,打得杨头儿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脸惊讶地道:“机关长”
土肥原从黑色公事包抓出几份“大新闻”来,猛力扔在杨头儿面前:“你自己看。”
杨头儿拾起一份“大新闻”只一眼,马上怔住了,脱口叫了出来:“机关长,这,这”土肥原指着杨头儿,咬牙切齿地道:“我问你,我关东军特务机关的津贴你是怎么拿的,居然让人家这么样整我,出我这么大的洋相”
杨头儿道:“机关长,这,这我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
“要是你事先知道,还让人家这么整我,你今天就活不成了,可是你事先一点都不知道也不过,你是天津市的侦缉队长,居然让这种人在天津市活动,我问你,你干的是什么事,我们关东军特务机关的津贴白给你了。”
“机关长,小的我该死,我该死,我马上查,我马上抓!”
“我就是让你马上查,马上抓,我给你廿四小时时间——”
“啊!廿四小时。”
“不错,廿四小时,到了明天晚上这个时候,你要是破不了案,抓不来人,哼,哼,哼”土肥原一阵狰狞的冷笑。
杨头儿一哆嗦,咽了口唾沫:“机关长,能不能多给点儿时间?”
“不能,廿四小时已经够多了,你要是办不了,我就从特务机关派出人去办。”
杨头儿多么机灵个人,还能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忙道:“不,不,机关长,我办得了,我办得了。”
“那就好,”土肥原脸上浮现起得意笑容:“大日本特务机关待你不薄,你尽心尽力地去办吧,只把这件事办好,我会重重地赏你,你会有说不完的好处的。”
杨头儿额上见了汗珠,不住地哈腰:“是,是,是,是,是,是,我先谢谢机关长,先谢谢机关长。”
土肥原一摆手:“不用客气了,我主持特务机关这么多年,一向是赏罚分明,而且是信赏必罚,不要多耽误了,快去吧。”
“是,是,是,咳,咳,请机关长给个指示,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土肥原抬手指着一名特务道:“有关这件事的经过,他知道,他会提供你线索。”
“是,是,是,谢谢机关长,谢谢机关长。”
杨头儿又是几个九十度的鞠躬,跟着那名日本特务出了土肥原的办公室。
出了土肥原的办公室,进了走廊那一端的一间小客厅,那名日本特务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头儿。
杨头儿听过之后傻了眼,不禁暗暗叫苦,这哪里是线索,何曾有一点儿线索。
出了日本商会的大门,顶着寒风往回走,杨头儿只觉这夜风比半个小时以前更凛烈,更冷。
现在,他觉出不好受来,可是,迟了。
夜本来就静,寒夜更静。
冬天的夜晚,是睡舒服觉的夜晚。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金碧辉这一夜居然没睡好,她等于没睡,闭着眼躺在床上,心里想的,耳朵边上响的,全是秋子的话。
等到她不愿想了,想睡了,可却不行了,思潮剪之不断,驱之不去,就这么,她失眠了。
天不但亮了,而且已经大亮了。
她无须起早,也懒得起。
她听见秋子起来了,听见秋子出去了,也听见秋子回来了。
她知道秋子干什么去了,她懒洋洋地道:“小秋,我想多躺会儿,你一个人吃吧。”
没听见秋子答应,门开了,秋子进来,手里拿张纸,脸色有点不大对。
“怎么了,小秋?”金碧辉问。
“少佐,你看看这个。”
秋子走到床前,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金碧辉接过一看,霍地坐了起来,秋子带回来的,赫然是张“大新闻”:“土肥原贤二,这,这,是哪儿来的?”
“这是包烧饼油条的,少佐,军部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想抢咱们的功劳呢,还是想坏咱们的事儿。”
金碧辉脸上罩上了寒霜:“坏咱们的事,恐怕他们还没有这个胆。”
“那是想抢咱们的功劳了。”
“抢咱们的功劳,凭他们也配。”
“少佐,这件事咱们不能等闲视之,要不是我出去买这趟烧饼油条,咱们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土肥原这蠢猪这么一搞,一定会引起中国政府的注意,咱们要是不快一步抢到他前头,等他把事情搞糟了,咱们办起来就难了。”
金碧辉披衣下床:“秋子,你赶快吃,吃完以后告诉他们,让他们给我安排,我今天就要见李莲英。”
“嗨。”秋子答应一声出去了。
金碧辉又拿起了那张大新闻,看了一眼之后,眉宇又现冷肃煞气,三把两把把那份“大新闻”扯个粉碎。
有些人爱一大早泡茶馆儿。
一大早起来,洗把脸出门,街上逛一圈儿,往茶馆儿里一坐,彻上一壶好茶,找几个熟人儿天南地北的一聊,哈,那种乐子大了。
养画眉的人更爱这调调儿,五更天起床,提着鸟笼子,遛上个把钟头,往茶馆儿一坐,茶一喝,掀开帘布,听画眉一叫,再听人说一句:“好鸟,好鸟!”哈,乐子更大。
这会儿这家茶馆儿里就是这样儿。
金少爷坐在别人的桌子上,直端详桌上那笼画眉:“嗯,蛤蟆头,铁砂爪,尖喙、阔胸、凤眉,好鸟,好鸟。”
养画眉的乐了,咧着嘴直笑:“夸奖,夸奖。”
“养了好久了?”
“一年多了。”
“原毛。”
“窝雏子。”
“妙,妙。”
“金少爷是行家。”
“好说,行家不敢当,我们老爷子以前也养过两笼。”
“对了,好久没见老爷子出来遛鸟了。”
“鸟送人了。”
“啊!”“现在老惦记赚钱了,哪还有功夫玩儿鸟。”
“也是,玩儿这个没什么意思——”
“不,没意思打当初不会养它,一个人要是一天到晚老站在钱眼儿上,那更没意思。”
“您说笑了。”
“不,我说的是最正经不过的话。”
金少爷正跟养画眉的聊着呢,茶馆儿的伙计走了过来,这个伙计大伙儿都管他叫小王,廿上下年纪,挺白净,挺壮,挺勤快,也挺有人缘儿,跟茶客们混得都很熟,过来陪着笑,哈个腰说:“金少爷,您的茶来了。”
金少爷当时跟养画眉的打了个招呼,回到了自己的桌上,他桌上一壶茶,一个茶盅,外带两碟花生,瓜子儿。
金少爷落了座,小王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金少爷却藉着倒茶这工夫,低低问了一声:“还没到?”
小王也若无其事地应道:“还没有,大概快了。”
刚说完这句话,茶馆儿里进来个汉子,四十多的年纪,个头儿挺壮,满脸的胡子碴儿,棉袄上都是油渍,看样子像个卖油炸鬼的。
他进门目光略一扫动就看见了金少爷,金少爷这时候也看见了他,忙扬手招呼:“嘿,烧饼陈,好久不见了,过来聊聊。”
烧饼陈连忙走了过去,到了金少爷桌旁,赔笑哈了腰道:“金少爷,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泡茶馆儿了?”
“我是个大闲人,哪天都有空,坐。”
烧饼陈坐了下来。
“怎么样,最近生意好吧?”
“托您的福,凑合了。”
金少爷的声音低了些:“怎么样,送出去了没有?”
“送出去了。”烧饼陈咧嘴一笑:“完全照您的吩咐,包了烧饼油条了。”
金少爷笑了:“行了,下棋的是他们,咱们算是支招儿的,且看他们对车吧。”
烧饼陈跟小王也都笑了。
金家的院子里,金百万跟虎子在下棋。
难得今儿个一大早有太阳,天儿也暖和了,金百万打完几趟太极拳之后,虎子过来要跟他杀一盘儿。
许是今儿个天儿好,金百万显得很高兴,一口就答应了。
一盘儿棋这会儿正杀得难分难解,虎子伸手挪了个子儿,金百万看得一怔:“怎么着,小子,跟我对车啊?”
虎子一点头:“嗯,拼了。”
“好,拼就拼。”
金百万拈起自己的车,先把虎子的车吃了,正巧,这时候翠姑端了杯茶走了过去:“大爷,您的茶。”
金百万指指旁边的小板凳:“好,放这儿吧,你二哥呢,还没起来?”
“嗯,我没敢去吵他。”
“对,别吵他,让他睡吧,总比出去野强。”
虎子正要吃金百万的车,突然看出了一步,神情一喜,他不吃车了,他跳了马:“将军。”
金百万一怔,忙看棋盘,糟了,老将军被困住了,躲都没处躲,挪一步就到了虎子的炮口下,他又怔了一怔:“怎么回事儿,这是”
虎子乐了,一拍手,仰着身笑道:“老爷子,交枪吧,闷宫没救了。”
金百万脸色一沉:“八成儿你小子偷挪子儿了。”
虎子忙道:“老爷子,天地良心,不信您问翠姑娘——”
翠姑看出金百万输定了,也心知金百万输不起,当即含笑道:“大爷,您就让虎子一盘儿吧。”
这么说好听。
金百万伸手把棋子儿搅乱了,道:“这一盘儿不算,再来一盘儿。”
翠姑忍不住又笑了。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走进个人来,是毕石,穿得很整齐,头发也梳得油光贼亮的。
虎子为之一怔。
金百万两眼一直:“哟,毕石。”
毕石忙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大爷,您早!”
“早,早,早,你也早。”金百万道:“怎么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忙啊?”
毕石搓着手道:“瞎忙,也没来看您”
“熟人儿了,看什么,坐,坐,坐下聊聊。”
“谢谢您,不坐了,我是来找小金的。”
“噢,好,你等会儿,翠姑”金百万转脸招呼翠姑,这才突然想起:“对了,你们还没有见过吧,翠姑,见见,这是你二哥的总角交,好朋友,毕石。”
翠姑落落大方,含笑点头:“毕先生。”
毕石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金百万:“老二的未婚妻,翠姑。”
“噢,”毕石一怔惊喜:“原来是我怎么没听小金提过。”
翠姑神色微微一黯。
金百万道:“他知道提谁?翠姑刚从保定来。”
“保定,”毕石道:“好地方,保定府三宗宝,面酱,铁球(疙瘩头),春不老(雪里红)。”
“是啊,”金百万道:“翠姑这趟来给我带了不少,你爱吃待会儿带回去点儿。”
“不,不,带一趟不容易,您留着自己吃吧。”
“怎么不分跟谁,跟大爷我还客气,你坐着,我让翠姑叫老二去,他小子还在被窝里呢!”
翠姑转身要走。
虎子忙叫道:“翠姑娘。”
翠姑回身望虎子。
虎子既急又畏缩,说不出来。
金百万道:“干什么,说呀?”
虎子畏畏缩缩,嗫嗫嚅嚅地说了话:“少爷不在家,一大早就出去了。”
翠姑为之一怔。
金百万也一怔:“怎么说,你不是说他还没起么?”
虎子道:“我,我只怕您生气——”
金百万脸上变了色,怒叱道:“你这个混蛋东西。”
一巴掌挥了过去。
虎子忙抱头,胳膊上挨了一下。
翠姑忙叫:“大爷。”
金百万这才想起还有毕石在场,当下忍怒指着虎子骂道:“等会儿再跟你算帐。”
毕石并不傻,一见惹了祸,哪还敢再待下去,忙一声:“大爷,我改天再来看您。”
扭头急急忙忙的走了。
金百万想叫没来得及,一肚子气全发在虎子身上,指着虎子骂道:“你这个东西,都是你,你好大的胆,居然,敢帮着他瞒我,你”金百万挥掌又要打。
翠姑忙过来拉住,道:“大爷,这不能怪虎子。”
金百万道:“翠姑,你别拦我,这还得了,这”翠姑叫道:“大爷”
金百万跺了脚,冲虎子跺了脚:“今天要不是翠姑娘,看我饶得了你,还不给我找他去,找不回来他你也别回来。”
虎子如逢大赦,忙答应两声,撒腿就跑了。
金百万气得直发抖:“这个畜生,这个畜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大爷,您消消气吧,也许二哥有什么要紧事儿——”
“他有什么要紧事儿,他能有什么正经的要紧事儿。”
“大爷,您想嘛,一大早,二哥又能上哪儿去。”
这倒也是,一大早,花街柳巷还没开门儿呢。
金百万气消了些:“这个畜生,这个畜生,等他回来让他马上来见我。”
金百万扭头进屋去了。
翠姑站着没动,脸上浮现起黯然神色,一双美目之中也闪漾起泪光
晌午刚过,茶馆儿里又热闹起来了,忙只忙伙计小王一个人,只见他穿梭也似的在桌子间走着,这么冷的天儿,他额上都见了汗。
茶馆儿里进来两个客人,两个年轻人,一个廿多,一个廿上下。
这两位穿着都相当气派,而且一个赛一个细皮嫩肉的,有些大姑娘都比不上他俩。
尤其,这两位长得都很俊,俊得带点儿脂粉气,红红的唇,白白的齿,要是换换衣裳,简直就是两位美姑娘。
小王忙过来招呼:“两位,请这边儿坐。”
小王带着他俩到一张桌子坐下,然后欠着身赔笑问:“两位喝什么茶,香片,龙井——”
年纪稍长那位道:“香片吧!”
清脆动听的京片子,八成儿是哪家大户的公子哥儿。
小王答应一声走了。
他两位眼睛四下里瞟了瞟,年纪稍轻的那位道:“还没来。”
年纪稍长的那位嗯了一声。
“他今儿个准会来?”
“放心,错不了的,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一天不吃饭行,一天不上茶馆儿他过不了。”
小王把茶送过来了,一壶茶,两个茶盅,外带两碟花生瓜子儿。
小王刚走,茶馆儿里又进来了人,六个,穿的都不错,可却全是旧行头,一看就知道是过了气的大户穷摆。
这六个,头一个是个老头儿,年纪相当大了,可是很白净,皮肉也很细,而且没胡子。连根胡子碴都没有。
他旁边紧跟着一个,卅多四十年纪,也是一样,细皮嫩肉没胡子。
再后头是四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这四个小孩儿手里,各捧着水烟袋,点心盒,洗手用的小瓷水盆,放毛巾的小漆盘。
的确是够摆的,出门还要人这么个侍候法。
这么六个人,这种摆法儿,按说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可是这家茶馆里却没人看他们一眼,生似司空见惯了。
两位公子哥儿神情一喜,忙交换了眼色。
小王看见这六个了,却装没看见,直往里走。
那卅多四十年纪的招手叫了起来:“小王,往哪儿去呀,我们总管来了。”
小王不得不回过身来了,懒洋洋的走了过去:“总管,您那儿坐啊?”
上了年纪的那位盯着不远处一张桌子,脸上有点儿不太高兴:“我的桌子怎么没给我留?”
小王说话也够瞧的:“小号地方小,今儿个来照顾的客人特别多,都是主顾,能不让谁坐,您就多包涵点儿吧。”
年纪大的那位脸一沉:“这叫什么话”
卅多四十那位道:“总管,算了,都是熟人儿了,何必呢,哪儿坐不一样。”
“嗯,那就叫他再给我找张空桌。”
“就这儿吧,这儿有张空桌。”
卅多四十那位手一指,那边儿是有张空桌,正在两位公子哥儿隔壁。
上了年纪的那位,不算顶难说话,也能凑合,过去了。
过去是过去了,只有上了年纪的那位坐了下去,卅多四十的那个,还有四个小孩子,都站在他后头。
“总管,您今儿个喝什么茶?”小王问。
卅多四十那个代上年纪的那位说了话:“老规矩了,还问什么,还是香片吧。”
小王扭头走了。
上年纪的那位往后一招手,端洗手盆的先过来了,洗过手是毛巾,然后四样点心摆上了桌。
茶来了,小王给倒了一杯。
上年纪的喝了一口,眉头一皱:“你们的茶叶怎么越来越不是味儿了,想当初我在宫里喝的普洱茶——”
小王道:“那是想当初,如今改朝换代年头儿变了,您就将就点儿,包涵点儿吧。”
小王说完话扭头走了。
上年纪的瞪了眼:“这东西,要搁当初,我要他的脑袋!”
卅多四十那位跟没看见,没听见似的,捏了块点心,又要捏。
上年纪的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搁下,你这哪是吃,报仇嘛简直”
卅多四十那位缩回了手,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
上年纪的一个人享受起来了,一口茶,一口点心,转眼几样下了肚,手往后一抬,水烟袋递过来了。
“小德张。”
卅多四十那位忙掏出洋火点着纸媒,上年纪的那位呼噜呼噜吸了起来。
静观到此,两位公子哥儿也交换了一个眼色,年纪稍长的那个,站起来走了过去,叫道:“李总管。”
敢情上年纪的这位,就是当年西太后慈禧跟前,红得发紫的总管太监,小李子李莲英,你不听他刚才叫小德张么?
小德张转脸望。
李莲英一怔抬眼:“你是”
“李总管能否让我坐下来说话?”
李莲英犹豫了一下,拿纸媒的右手抬了抬:“你坐。”
年纪稍长的公子哥儿坐了下去,看了李莲英一眼:“李总管不认识我了?”
李莲英打量了对方一阵,微微摇头:“上了年纪了,眼神儿记性都不行了。”
“李总管,我是显环啊,爱新觉罗显环啊!”“显环,爱新觉罗显环,这个名儿好熟可就是”
“我再提个人,肃王爷。”
“肃王爷。”小德张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显环格格,肃王爷的显环格格。”
“噢,对,”李莲英经小德张这么一提,也想起来了,老眼瞪得老大:“肃王爷的不对呀,你怎么”
公子哥儿低声道:“李总管,我是女扮男装。”
小德张道:“怪不得,我说嘛”
李莲英却狐疑地上下打量:“你真是肃王爷的显环格格?”
“李总管,我阿玛共廿一个儿子,十五个女儿,我在女儿里排行第十四,是我阿玛的四福晋张佳所生,光绪卅三年四月十二生在北京,五岁跟我阿玛到了大连,听我阿玛说,我两岁那一年,老佛爷的万寿,我跟我阿玛进宫去,你还给我吃老佛爷最爱吃的八宝大槽糕呢,对不?”
李莲英一阵激动,两眼瞪得更大了:“没错,果然是十四格格,格格,奴才该死,奴才给您磕头。”
他放下烟袋就要往起站。
十四格格忙拦住了他:“李总管,别,年头儿不同了,这儿也不方便。”
“不,格格,如今虽然大清朝没了,可是咱们的大礼不能废。”
他还要往起站,十四格格执意不让。
小德张说了话:“总管,十四格格的好意,恭敬不如从命,您就遵从了吧。”
小德张不插嘴还好,这一插嘴招来了训叱:“胡说八道,猴崽子,这不比别的,这是大礼,祖宗传下来的大礼,大清朝虽然没了,可是咱们人还活着,人活一天这礼就该跟着存在一天。”
看样他是非行大礼不可,十四格格可不愿在这大庭广众之前这么招人注目,没奈何,只有这么说了:“李总管,我还有机密大事跟你商量,你要是行大礼,那太招人注目,茶馆儿我就呆不下去了,这样吧,先把这一礼记下,赶明儿再行,成不?”
李莲英一听机密大事,再一听暂时记下,这他才遵从了,道:“既是这样,奴才只有从命了,您有什么吩咐”
他的话到这儿打住,只待十四格格接话。
而十四格格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有件事儿,我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您是指”
“我九岁的时候,我阿玛把我过继给了个日本人,叫川岛浪速的。”
李莲英忙点头:“奴才知道,奴才知道,奴才是听人说的,听说肃王爷这么做,是为了”
十四格格以手势拦住了李莲英,示意他不可在这种场合高声谈论这件事,她自己压低了话声接着说:“川岛浪速是日本‘黑龙会’的一个头目,我阿玛想借助于‘黑龙会’的力量,让日本人帮皇上复位,可是川岛浪速按‘黑龙会’的规矩,跟我阿玛要人质,我阿玛没法子,就把我给了川岛浪速,一晃这么些年下来,川岛浪速并没有履行他的承诺,我阿玛也过世了,他过世的时候,我在跟前,我阿玛临终交待我尽忠尽孝。我继承了我阿玛的遗志,万死不敢辞,所以,我特地到这儿来找你商量商量。”
李莲英一听这话,大为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奴才盼的就是这一天,不瞒您说,奴才只有壮心,可是找谁谁怕,把祖宗,把几百年的基业都忘了,奴才想一个人干,可是力量又有限,如今有了您出面领导,奴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十四格格听了李莲英的话,也很激动,点着头道:“好,好,我就知道你一直忠心耿耿,所以我先找你,我要见皇上,你带我到静园去。”
李莲英为之一怔:“怎么,您,您要见皇上?”
“是啊,不先见见皇上,这种大事怎么进行。”
“这倒是,这倒是,只是,格格,您知道,奴才不敢贸然把您带到‘静园’去,奴才得先到‘静园’去一趟,禀奏皇上一声,然后”
“嗯,嗯,应该,应该,也好,那你就先去一趟‘静园’,我等你的消息。”
“这行,这行”
“你什么时候到‘静园’去?”
“您急不急?”
“李总管你说呢?”
“是,是,奴才糊涂,奴才该死,这样吧,奴才这就上‘静园’去,您看怎么样?”
“这就对了,你该知道,这种事当然是越早进行越好了!”
“是,是,是奴才糊涂,奴才明儿个就给您回话,是还在这儿跟您见见面,还是”
十四格格抬手冲她那位同伴一抬:“小秋,过来。”
小秋过来了。
“见见李总管。”
小秋冲李莲英欠个身,哈个腰。
李莲英忙欠身答了一礼:“格格,这位是——”
“我的贴身丫头小秋,明儿个我让她到这儿来,李总管你也不必亲自跑一趟,让小德张来跟她见个面就行了。”
“不,格格,为这件大事,奴才就是跑折两条腿,也是心甘情愿,也是应该的,您要是分不开身就别来,奴才是一定要来的,反正奴才每天都得到这儿来坐一会儿。”
“那也好,就这样吧,明儿个我就让小秋来跟李总管见个面儿。”
李莲英冲小德张一抬手:“小德张,会帐,连格格那桌一块儿会。”
小德张为之一怔。
十四格格道:“不,李总管,还是让我”
“格格,您还跟奴才客气,说什么这个脸您得赏,小德张,会帐,听见没有!”
小德张一脸的窘态,道:“总管,咱们带的钱不够两桌的。”
李莲英一怔红了脸,叱道:“混帐,你怎么不早说——”
十四格格道:“李总管,你先走吧,帐还是让我来付吧!”
“这,这怎么好”“都是一家人,谁给不是一样。”
李莲英窘迫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说了也不怕您笑话,都是当初闹那些短命的八国联军,奴才攒的一点钱,全扔进荷花池里去了”
十四格格含笑道:“这个我知道。”
冲小秋递了个眼色。
小秋马上取出一张银票,从桌面上推了过去。
李莲英一怔,急道:“格格,您这是”
“一家人,有钱大家花,算我赏给小德张的。”
“不”
小德张伸手拿了起来,躬身哈腰:“谢谢格格赏赐,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莲英欲拦不及,似乎他也没打算真拦,于是乎站起来千恩万谢一番走了。
望着李莲英的背影,十四格格笑了。
小秋道:“他会不会耍花枪?”
十四格格笑容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凛人的冷肃煞气:“没拿我的他也不敢,何况他已经拿了我的。”
小秋没再说话。
小王站在柜台前,望着十四格格跟小秋,唇边浮现起一丝冷笑
“静园”是废帝溥仪在天津里的地方。
虽然溥仪是个出国之君,但是他没忘记帝王生活那种享受,把个“静园”弄得跟座小禁宫似的,极尽奢华排场,左有皇后郭婉容,右有贵妃文绣,尽管比不上往日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可也算享了齐人之福,比一般人强多了。
而且,他还有他的“禁宫”侍卫,是当初带出宫的一部分老人,由领班祁继忠带领着。
尤其,静园里还住着几个“忠心耿耿”以遗志自居的人物,像罗振玉、郑孝胥、陈宝琛,胡嗣瑗等,一个个仍然朝拜三呼,跟真事儿似的,甚至连几个过气军阀曹琨、段棋瑞几个也常来嘘寒问暖,溥仪焉能不乐。
端康太妃(瑾妃),摄政王(宣统之父,光绪之弟)虽然都还在,可是日子过得还不如这位废帝溥仪。
这一天,也就是十四格格见李莲英这一天,溥仪正跟罗振玉这班人煞有其事地在大殿里谈论着。
一名侍卫进来了,往下一跪,爬伏在地:“启奏陛下,李总管在外头候旨。”
溥仪道:“噢,李莲英来了,叫他进来。”
“喳。”侍卫恭应一声,退了出去。
转眼工夫之后,李莲英进来了,他一个人,没带小德张跟四名小太监,当然了,在他主子面前,他摆什么谱儿。
李莲英进得“大殿”急忙哈腰,快步趋前,然后跪拜了下去:“奴才给皇上叩头。”
溥仪忙招手:“起来,起来,李总管,你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往后这种礼就免了吧。”
“谢皇上恩典。”
李莲英颤巍巍的往起站,侍卫领班祁继忠过来扶了他一把。
只听溥仪道:“你多少日子没进宫来了,有没有上端康太妃跟摄政王那儿去过?”
“回皇上的话,奴才前些日子去给摄政王请过安,至于端康太妃那儿,奴才一直不敢去。”
溥仪笑了:“当年的事已经时过境迁了(光绪与珍妃的事),谁也不会记在心里的,如今剩没几个人了,应该更亲才对,有空的时候,还是去走动走动。”
“是,奴才遵旨。”
“罗、郑、陈、胡四位都在这儿,见见吧!”
李莲英恭应一声,当即跟罗振玉、郑孝胥、陈宝琛、胡嗣瑗四个互相见了礼。
罗振玉含笑道:“多日不见李总管了,最近还常泡茶馆儿么?”
李莲英道:“不泡哪行,混身骨头儿都不舒服,老毛病了,想改改不过来。”
郑孝胥一笑道:“李总管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八成儿是泡茶馆泡的,赶明儿个我也常去泡泡茶馆儿了。”
这一句听得大伙儿都笑了。
笑笑之后,李莲英转望溥仪:“奴才禀奏皇上,奴才今儿个到‘静园’来,是为一件重要大事禀奏。”
“噢,什么事儿?”溥仪问。
李莲英当即把见着肃亲王的十四格格,爱新觉罗显环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溥仪忙道:“显环,她不是让肃亲王过继日本人了么?”
罗振玉道:“是啊,据说那个日本人叫川岛浪速,是‘黑龙会’的一个头目,这下好了,十四格格既让‘黑龙会’的头目收养,这趟回来,身后一定有‘黑龙会’的势力支持,这件大事有她出来领导,那是一定成,这个消息太好了,这个消息太好了。”
郑孝胥马上躬身:“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振玉说得不错,这件事有十四格格出来奔走领导,定然是轻而易举,请皇上马上召见十四格格。”
溥仪频频点头,脸上难掩兴奋神色。
陈宝琛、胡嗣瑗很快地互相交换一个眼色,陈宝琛躬身道:“还请皇上慎重三思。”
溥仪道:“嗯!”胡嗣瑗道:“皇上圣明,日本不会平白无故帮咱们的忙的。”
溥仪道:“噢。”
李莲英道:“两位多虑了,十四格格姓的是爱新觉罗,是大清朝的宗室。”
陈宝琛道:“她的背后可是日本人。”
罗振玉笑道:“陈、胡二位真是多虑了,想当初肃亲王爷把他这位格格过继给日本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借助于日本人的力量么?”
胡嗣瑗道:“话是不错,可是两位有没有想到,日本人必是有他们的条件。”
李莲英道:“条件就条件,大不了是给钱割地,咱们的土地这么大,割给他们一块两块有什么关系。”
陈宝琛沉声道:“李总管,你糊涂了,打从甲午战争、鸦片战争到现在,咱们割给外国人的地还不够大,赔的款还不够多,土地明明是咱们的,他们美其名曰租借,在租界里他们作威作福,歧视中国人到了极点,这种教训难道还不够,这是国耻,你居然还能不当回事儿。”
李莲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我只是这么说说,人家十四格格可没提这些。”
罗振玉道:“就是嘛,两位何必看得这么严重。”
陈宝琛道:“这本来就是件严重的事,把土地都割给外国人,咱们的土地主权在哪儿。”
郑孝胥道:“宝琛,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不错,打从光绪到如今,咱们割给外国人的地是不少,可是比起咱们整个领土来说,究竟是微不足道的九牛一毛。”
胡嗣瑗冷笑一声道:“郑老好见地,郑老好见地。”
郑孝胥脸一红道:“怎么,我说错了?”
胡嗣瑗道:“谁对谁错,我不敢多说,让历史做公平判决吧!”
李莲英冲溥仪一躬身:“皇上”
溥仪一抬手道:“让朕考虑考虑,当然,祖宗创的基业,自不能任它这么从朕手里丢了,可是这件事非比等闲,朕也不能不慎重。”
陈宝琛道:“陛下圣明,肃亲王爷这位十四格格,早年曾经归国,在京里闹得满城风雨,而且还离过婚,臣对她的能力”
李莲英躬身道:“皇上,当年的事那是十四格格个人的事,只要她真能助皇上复位,奴才以为可以不必计较这些,十四格格一再跟奴才提,她是为了尽忠尽孝,这份心意太难得,咱们怎么能置疑,怎么能加以抹煞。”
胡嗣瑗还待再说。
溥仪抬手一拦道:“这样吧,朕先见见她,撇开别的不说,她是宗室,是一家人,去国多年如今回来了,朕也该跟她见见面,六号在‘一枝香’西餐厅,朕请她吃饭,也算给她接风,你们去给我安排吧。”
罗、郑、陈、胡四人齐躬身。
李莲英扬着嗓门儿喊了一声:“喳!”
墙上的挂钟指着十点半。
又是一个寂静的寒夜!
而这寒夜在日本商会里却不平静。
土肥原背着手,在他的小办公室来回走动着,几个日本特务站在一旁,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不安神色,好像祸事随时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一般。
没听见步履声,却见杨头儿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一名日本特务看见了他,冲土肥原一躬身,道:“报告大佐,杨队长来了。”
土肥原停了步,面向里,背对门:“进来。”
杨头儿忙走了进来,到了土肥原身后,一躬身,怯怯地道:“大佐。”
“你事情给我办得怎么样了?”
“报告大佐,小的已经抓了不少个嫌疑犯,正在严刑拷问呢!”
“有没有人承认?”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马鹿野郎,”土肥原猛然转过身:“你这个侦缉队长是怎么干的,连句口供都问不出来。”
杨头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报告大佐,小的用刑不敢太重,怕闹出人命来。”
“混帐,怕闹出什么人命来,我的名号难道还抵不过这几个人的性命,你要知道,你们中国人的性命本来就不值钱,别说死几个,就是死几十个,几百个也算不了什么!”
“可是,大佐,万一我的上司追究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中国人不要你,我们日本人,我们皇军要你,到时候你尽管到日租界里来,看看你们中国人谁敢把你怎么样?”
“是,是,谢谢大佐的恩典,谢谢大佐的恩典。”
“我宽限到明天中午,到时候你要是再交不出我要的人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去吧。”
“是,是,谢谢大佐开恩,谢谢大佐开恩。”
杨头儿满头是汗,一溜烟地跑出了土肥原的办公室。
到了日本商会大门外,有几个侦缉队员在那儿等着他,一见他出来,忙围过来问:“怎么样?”
杨头儿道:“他妈的,问什么,再给我去抓人就是了。”
几个侦缉队员为之一怔,一个说:“怎么,队长,还要再抓啊?”
“不抓不行,明天中午以前交不出他要的人来,我就惨了,我要是躺了下去,你们一个个也好受不了,快走吧!”
他匆匆忙忙的先走了。
几个侦缉队的队员忙跟了去!
一大早,金少爷的屋里空着,没人。
没人是没人,不过衣裳还在,而且被子堆在床上没叠,像是刚睡起来出屋去了。
门轻轻的开了。
翠姑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一见屋里没人,不由一怔,再一看衣裳还在,床上面的情形,她释然了,放下洗脸盆,过去叠被子。
刚拉起被子,一眼瞥见枕头底下露出一角照片,翠姑犹豫了一下,伸手抽了出来,一看之下,她脸上变了色。
那是金少爷跟一个美艳女子合照的照片,两个人站得那么近,笑得那么高兴。
翠姑心颤,手颤,美目中闪漾起泪光,她颤声喃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是比不上她,我是比不上她”
晶莹的泪珠挂了下来,滑过苍白冷清的面颊,滴落在胸前
这时候,金少爷正在院子里伸胳膊踢腿地活动着,早上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突然,一个冷冷的话声传了过来:“老二。”
金少爷扭头一看,老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正寒着脸看着他,他忙道:“爹,您起来了。”
“嗯!”金百万冰冷应了一声道:“你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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