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了郝甫一眼,嘿嘿笑了,道:
“郝老大,你好意思和我胡梦熊开这种玩笑?!”郝甫正色道:
“决非玩笑,小弟言出则信随!”胡梦熊哼了一声道:
“谢啦,这办法我胡梦熊在十年前,对付古家堡就用过了,百里一个死圈,进不得,出不能,迟早被歼,你老大好歹毒!郝老大,你太过份了!”郝甫也不示弱,道:
“胡老大,阁下呢?”这时,身被筋绳索横捆坚绑的素衫少年,突然在位子呻吟出声,挣扎着又睁开了那对无神的双目,喊着:
“渴,我渴渴”少年喊渴,他胡梦熊恢复了机警,压制下怒火,暗暗自忖——
“范老二和许老四外出,还没有消息传回,我竟几乎不忍而误大事,所幸和郝甫老儿还没有真正翻脸,正好改个插题!”
想到这里,胡梦熊若无其事地对郝甫一笑,道:
“郝老大,咱们定法不是法,好在你我两家的事好谈,不必忙在一时,你老大可认为对?”郝甫既敢单身犯险赴会。自是早有了妥当的安排,所以他能沉得住气,于是也对胡梦熊一笑道:
“当然,小弟不是一再说嘛!一切都听你老大的!”胡梦熊借此下台,手指素衫少年道:
“郝老大,这冤家他渴了,怎么样,可愿意先问问他?!何不称赏他盏茶喝。”胡梦熊嘿嘿的笑了,道:
“应该!应该!”于是他目光一扫侍立于旁的田耕九,道:
“给他盏茶喝!”
田耕九应了一声是,他的早就准备了茶水,立刻理了盏要大步走到素衫少年的面前,当真给少年灌喝下肚!胡梦熊想拦已迟,不由怒骂道:
“连话都听不懂,滚下去!”其实,田耕九并非不知道胡梦熊的意思,是要以这盏茶,象猫爪下的耗子一样,将素衫少年戏弄个够!但当田耕九端起这盏茶,走近素衫少年面前时,内心兴起了个奇特的感觉,遂以假作真,给少年灌喝下去。蓦听到胡梦熊怨骂,早已料知,心不惊,故作恢恐,喏喏连声退向远处,心里却觉得十分舒服。
素衫少年,落拓书生,已被病魔苦缠多日,又经过胡梦熊那霸道的独门迷药所伤,醒转来,已是奄奄一息了。幸而迷药解的早,又经田耕九给他灌喝下一盏温茶,才算勉强提住精神,支持着没倒下去,胡梦熊此时喝退田耕九,人已离座大步到了素衫少年的面前,他明白,素衫少年穴道被封,绝无举手之力,所以落得大方,从容地用手托起素衫少年的下巴!
素衫少年虽已早醒,却难挪动,再加上身体虚弱,无力抬头,下巴被胡梦熊托住,才勉强睁了睁眼。胡梦熊伸手解开了素衫少年一处穴道,使素衫少年可以挪动头部,便于回话。其实,在解药服下之后不久,素衫少年已经醒了,好像因为精神体力两不能支,仍有些个昏沉罢了。但他对胡、郝二人的答话,却句句入耳听得清楚,已料到事情的十之七八,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对杀人的魔王,把他错当了另一个人!
那另外的一个人,和他长的太像,并且身畔也有那么一枚“月魄钱”太像或有可能,天下人多,兴许有换样儿活像的两个人,但那“月魄钱”天下却只有两枚,而这两枚月魄钱,却是由一枚浑圆的怪钱一分为二变来的。
这次自己抛井离乡,以一文弱书生而奔波万里,从山东祖籍来到辽东,就为了要找另外收有这个钱的那个人!刚刚踏上辽东地区,就被人误认,两个杀人魔王就是把自己误当了另外那一位!好,她就等于我,我也就是她,何不将假作真,或可从这两个杀人魔王身上,找出线索,见到那要见的人!
别看素衫少年头脑昏沉,身体虚弱,骨酸筋疼,但想及这件事后,却来了精神,突然怒目注视着胡梦熊!胡梦熊竟然不由自己地暴退了两步!
郝甫在位上冷眼旁观,心中一动,走下位来。素衫少年的目光,由胡梦熊身上移向了郝甫。他双目瞬也瞬,和少年眼光相互对看,刹那之后,少年已觉无力支持,终于又阖上了眼睑,郝甫双目一皱,两步跨到了少年身左,和胡梦熊成了平肩而立,胡梦熊正觉奇怪,郝甫已开口道:
“胡老大,擒这冤家的时候,可曾动过手?可曾先破了他这身功力?”胡梦熊冷哼一声道:
“郝老大你这可是诚心说风凉话,我早就告诉过你老大了,是以计擒住他的!”
郝甫没有接话,却伸手以三指搭在素衫少年腕脉之上,约有半盏热茶转凉的时候,郝甫收手而退。
胡梦熊看着奇怪,才待询问原因,郝甫却以目示意,当先走向大殿黑暗的角落,胡梦熊跟随过去。郝甫声调沉重而严肃地首先说道:
“胡老大,令二、三两位盟弟,去了这久时间,怎地还没有回来!”胡梦熊也正觉奇怪,道:
“这要怪你老大的贵属们,离庙太远!”郝甫正色摇头道:
“胡老大,有件事我说出去后,别认是我故作惊人之语,只怕小弟属下和你老大的两位盟弟,再也不会回来了!”胡梦熊闻言知意,大惊道:
“郝老大有何所见?”郝甫低声道:
“胡老大,这次你上了那个冤家的大当,错擒了个替身”话没说完,胡梦熊已不服地接口道:
“笑话,人不错,身上又有那个‘月魄追魂’怪钱”郝老急急接上话:
“听着,胡老大,人要不一样,怎能配是‘替身’至于那个钱,我相信是真的,只不过是那冤家以坚我等信心,安排的陷井而已!”胡梦熊仍不相信,道:
“这怎见得?”郝甫低声道:
“你老大何不试试所擒的人,看他是不是位身怀奇技和上乘功力的高手?”胡梦熊没接话,大踏步到了素衫少年的身前,伸手出指,搭向少年腕脉,一试之下,胡梦熊神色陡变!他猛地一咬牙,扬掌砸向素衫少年的天灵!郝甫闪身而到,架住了胡梦熊的右掌,道:
“杀个替身何用?此时若不快走”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来了宏亮震耳的钟声!
当!当!当!当!当!
钟声越响越快,声调越来越响!如天崩,似地裂,震得人心恍惚,魂魄欲飞!郝甫瞥了胡梦熊一眼,急声道:
“此庙早已塌废,巨钟已有十年没响过了,胡老大,怨我失陪!”一声“失陪”郝甫穿后殿坍破的空际,飞身而去!胡梦熊心惊神慌下,挥手传令,道:
“火速熄灭灯火,由四面分逃!”灯火熄了,破败的正殿,又成了一片漆黑!灯灭的刹那,人影分散飞射,各自夺路!片刻之后,正殿上已经没了人踪,除掉那被捆绑椅上不能挪动的素衫少年外全跑光了,不!也许未必。
郝甫一口气穿过古庙前的杂草丛,才左转疾射向里余外的那片树林,林中,有他埋伏好的十名高手。他刚刚近树林边沿,突有所见,倏忽止步!定睛看时,林边一排大树高而粗的斜坡上,正垂吊着他那十名号称为“无敌十杰”的亲信手下!他用不着多看几限,就知道那是一具具尸体了,这手段和这份杀人的干净利落,除那“月魄追魂”外,再无别人!
他连发狠和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立即霍转身来,向远处那片平地上飞纵逃去,他聪明,逃向毫无遮拦路平地假如“月魄追魄”仍在附近,或来追他,在这片平地上,难隐踪迹,至少他能看到敌手,不致于遭遇暗算!
他非常幸运,没人追他,他明白这是沾了胡梦熊的光“月魄追魂”正在对付北霸天,因此分身乏术!他逃脱了,不过有件事情却闷存在心中,他没看到胡梦熊那位拜弟的尸体,这是他想不通的事情。其实他若从古刹逃出时,经由庙前遁身的话,就会看到范、许二人的下场,还要惨过他的那些手下了。
一具具尸体,横躺竖歪在古刹门前,范、许二人,死状尤惨,被人活生生扭断了脖颈颈骨,头歪垂在手旁!在这些尸体内,有一具并非死尸,只不过是失去了那身功力,和被击昏倒地上,他是那田耕九!另外,看不到北霸天胡梦熊的尸首,莫非他和郝甫一样,也侥幸逃脱了这次座该必死的劫数?
钟声早就停了,因此古刹内外静的怕人!突然,从古刹门前石阶上,传来了沉稳的步声,步声由石阶而近,越过了正殿前院,到达殿门口而止!步声甫止,一条狭长的影子已映进股中,影子移动,步声重起,这人已到了正殿的当中。
黑,看不清这人的面目,但这人那闪射着精光的两道眼神,在黑暗中越发现得威凌和怕人。那两道神光,先扫向捆绑着少年书生的椅子,椅子已空无人在,地上却堆那断索和碎绳!这人冷哼一声,精光移向供台上的神像,冷冷地说道:
“胡梦熊,是你自己来,抑或是要我过去请你?”没人答话,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供台上静悄悄!这人又哼了一声,道:
“这没有用的,胡梦熊,我自从以‘月魄追瑰’行道辽东以来,从没妄自判断过任何一件没有把握的事,你存不得侥幸!”
话声中,只见这人遥往神像伸出了右手,猛地一甩!
供台上的神像,随这一掌而碎裂倒坍,一条人影自神像后面,疾射向殿后破墙空隙处逃下!这人,月魄追魂,嘿嘿一笑,身形微转,人已堵在那破墙空隙前面,逃遁的人影,起身虽快仍慢了一步!
逃者果然是那北霸天胡梦熊,他起身快,但“月魄追魂”技艺功力高过他太多,恰好堵上了逃路,胡梦熊沉身斜步,想转个方向,面前人影又是一闪“月魄追魂”寒着那张俊脸,又迎在了前面!胡梦熊长叹一声,右手又缓缓扬起,轻轻落下
这时,胡梦熊突触灵机,欲要说什么。
“你若是要交代身后的事情,就开口,否则闭嘴!”胡梦熊眼珠一转,道:
“你不能杀我!”“月魄追魂”不屑地扫了胡梦熊一眼,又扬起右掌!胡梦熊马上开口道:
“我用一件东西,和一个消息换一次不死!”“月魄追魂”
剑眉一挑,道:
“什么东西?什么消息!”胡梦熊道:
“你想不想知道,另外有一个极像你的人”
“住口,胡言狂语!”月魄追魂不待胡梦熊把话说完,已接口怒斥!
胡梦熊傻了,他和郝甫,都曾认定那素衫的少年书生“月魄追魂”的替身,在自己设谋追踪这替身而终于生擒时,不知正是中了“月魄追魂”的“移花接木”之计,所以现在才
但是现在“月魄追魂”却明明指自己胡说。“月魄追魂”
固然对自己这种人物,出手绝不留情,但更向无虚言,他说自己是胡说,就足以证明素衫少年不是他的替身,自更不是他“将计就计”的安排。事情是澄清了,胡梦熊反而更加“糊涂”
了,月魄追魂这时冷冷地又开口道:“胡梦熊,你这消息促使你死得早些,不过你所说的那件东西”话没说完,胡梦熊已接口道:
“对对,东西,东西,我几乎忘了!”说着,胡梦熊探手囊中,摸取那枚半月形铜钱,铜钱取出,却并不立刻给“月魄追魂”道:
“关于我这件东西,必须先换你一个承认”“月魄追魂”冷哼一声道:
“杀了你后照样能够拿到这件东西!”胡梦熊壮着胆,道:
“我有这件东西,你杀了我!”“月魄追魂”笑了道:
“那你就试试看!”
说着,右手已第三次扬了起来,就要击下!胡梦熊不能不马上摊开右掌,道:
“你看这是什么?”月魄追魂目光一瞥胡梦熊掌中之物,神色倏变!胡梦熊老奸巨滑,看出形色,慌不选又紧握右掌道:
“东西在这儿,我”话没说完“月魄追魂”已沉静地接口道:
“把这半个铜钱给我,再答我几个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胡梦熊几乎是梦,急忙道:
“这话是真?”“月魄追魂”哼了一声,道:“先把铜钱交出来!”胡梦熊这次并未迟疑,把钱交给了“月魄追魂”“月魄追魂”接过这枚“半月”铜钱,立刻道:
“把灯点照上!”胡梦熊乖乖地听话,点起了盏灯笼。适时,正殿外突然传来异声,接着,田耕九扶着尚未倒塌的殿门框,一身懒散无力地走了进来。殿内有了这盏灯笼,彼此看得清楚,田耕九首先惊呼一声:
“啊!是是你?”月魄追魂对田耕九一笑,道:
“不错,是我!”胡梦熊一楞,转对田耕九道:
“你认得他?”田耕九尚未开口“月魄追魂”已代替道:
“今夜在你还没来的时候,我见过这位田朋友,后来郝甫到了,我离开了一会儿,去找他那无忽不作的手下,接着我又碰上了你那两个拜弟,然后钟声突鸣,我去看了看”
胡梦熊闻言恍然,田耕九暗呼侥幸,谁能相信,看来文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书生会就是“月魄追魂”
“月魄追魂”话声儿一顿,又冷下脸来,他自始至终,没动左手,原来左掌内握住另一“半个月”铜钱。
胡梦熊明白,这是“月魄追魂”的习惯,左手永远把弄着那半枚怪钱,对敌办事,他一支手足矣!此时,两“半个月”钱,合在了一处成一浑圆!胡梦熊冷眼旁观“月魄追魂”十分激动,不由提心吊胆起来,突然“月魄追魂”将钱收了起来,道:
“这钱你那里得来的?”胡梦熊实话实说“月魄追魂”不禁暗自诲恨!
“月魄追魂”当然知道那素紫衫少年是谁,他曾日夜地悬念过素衫少年,那知今夜一时大意,只顾先将南霸天羽翼歼除,没有到这古殿内一探,如今他目光一瞪胡梦熊,道:
“人呢?”胡梦熊头一低道:
“被人救走了,那时候我只当是你救走他的!”“月魄追魂”
恍然有悟,道:
“在钟声响后!”胡梦熊点头不迭“月魄追魂”扫了地上断索碎绳一眼,道:
“那人是什么打扮,手中可有宝刃!”胡梦熊苦笑一声道:
“说实话,我没敢探头出来看!”“月魄追魂”笑一声道:
“堂堂北霸天?”胡梦熊脸一红,道:
“谁也怕死!”“月魄追魂”哼了一声,突改话题道:
“对你一干手下来说你是发施令号的人吗?”胡梦熊这次答话很深,道:
“当然。”“月魄追魂”冷笑一声道:
“只怕未必吧?”胡梦熊楞了楞,道:
“我的事我当然明白,我的手下当然听我的命令,怎说未必呢?”“月魄追魂”哼了一声,道:
“你从前见过我?”胡梦熊头一摇道:
“没有,这是第一次。”“月魄追魂”再次冷哼一声道:
“那你怎敢断定,我是谁?讲!”胡梦熊语塞,神色也陡地一变!胡梦熊心念转处,头一抬道:
“那‘半月’钱”话没说完“月魄追魂”已接口叱斥道:
“胡梦熊,我劝你最好实话实答,不错,我一向有把玩此钱的习惯,不过在一年前,听到有关此钱的传闻后,我改了!”胡梦熊头又低了下去“月魄追魂”此时目光一扫田耕九,接着说道:
“刚才我故意在你手下人面前出现,他仍认不得我,错当我是个落拓穷途的书生,你明白?”不错,胡梦熊心理十分明白,他不但明白“月魄追魂”说这句话的原因,更明白对方为何迟迟不杀自己!可是他不能也不敢表示“明白”“月魄追魂”
恼了,当然会要他的命,他不愿意死,若是在“说出实情”和“死”之间,能叫他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月魄追魂”高明处,就在这里,传闻中,此人杀人如麻,眼都不眨,诚然,但那只是他杀恶除毒的一面。
另外,他也有仁慈宽怨的德格,只是一定要分什么事,更要看对什么人,这准绳,无人能够左右!今宵,他鉴情议人,明白了胡梦熊的难处。他略加思索,和缓地说道:
“你不能讲?”胡梦熊瞩了一声,道:
“你可以杀了我!”“月魄追魂”淡然一笑,道:
“胡梦熊,今夜对你的处置,十分简单,你只要把此庙里里外外,全点上灯笼火把,使光亮能普照清楚庙内各处,你就可以走了!”如此处治,使胡梦熊疑在梦中,瞪目绪舌楞在当地。
“月魄追魂”又是一笑,道:
“怎么,没听明白?”胡梦熊摇摇头,眨眨眼,仍难相信。
“月魄追魂”微吁出声,道:
“传闻多失真实,不错,我对极恶之徒,一向下手绝辣,你也是极恶中的一个,但是刚才有件事,救了你自己”胡梦熊诧然道:
“哪件事?”“月魄追魂”道:
“是一句话,你说你宁愿选择‘死’,也不肯实话实说我问你的事情!”胡梦熊更傻了,不自主地说道:
“我只是在想”“月魄追魂”接口道:
“一个能想到妻儿生命宁赴死难的人,我相信他仍有良知,能够改悔,所以不杀你!”胡梦熊又垂下了头,心神正在交战,刹那之后,他霍地扬脸对“月魄追魂”注视,接着说道:
“我”他只说出个“我”字来,就被“月魄追魂”挥手阻止,他一愣“月魄追魂”却正色说道:
“我不再问你从前那个问题了,所以你不必在激动下,置妻儿性命不顾!”胡梦熊似欲有言,但目光却扫向旁立的田耕九,月魄追魂微微一笑,又道:
“我说过不再问你的事,就算你现在讲了,我也不听,至于你这位田姓部下,你大可放心,我相信他不会把今夜的事,告诉别人!”田耕九急忙接话道:
“当家的,属下发誓”胡梦熊手一摆道:
“老田,从现在起,不再谈这些事吧,你功力已失,该趁天还没亮,早些远逃,离开此处。”田耕九有些疑迟“月魄追魂”
点着头道:
“你们胡当家的话不错,早走早好,可以赶快回去一趟,取些银子,备匹马,到中原另谋生活!”田耕九想了想,终于头一低,一言不发地去了。“月魄追魂”目送田耕九的影子越过了残墙,然后回头对胡梦熊道:
“你该点燃灯火了!”胡梦熊如言而行,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这座半塌古庙,已成了光明世界,到处遍插灯火。“月魄追魂”在满意之后,不容胡梦熊开口,挥手道:
“你走吧,见到你那主子,可以实话实说,只要隐瞒起你自己的心事就行,至于今后你下场如何,端赖你自己的作为了!”
胡梦熊向前几步,低声道:
“救走那书生的人,我看到了背影,劲装,蒙头,不像个男子!”“月魄追魂”一笑,又挥手道:
“好,多谢你。”胡梦熊看看“月魄追魂”“月魄追魂”却寒着一张脸,神色威凌,胡梦熊头一低,叹口气,转身走了。
距锦州二十五里的“天道镇”是个奇特的大村镇,此镇占地五里,屋宇比栉,但却没有一户人家!
“天道镇”的土地,是属于官家的,镇上的房屋,是辽东三家最大的矿场主人所集资兴建。这三家矿场,是“老印记”、“范凤阳农矿场”和“杜丹老号”这三家矿主,并非只经营矿场,他们有“参场”“林班”“牧场”和“矿山”他们每年交缴地租,是白银六十两,每家摊分二十两银子,这个数目,自是一种象征性的公事。
“天道镇”的街道,恳正十字形,把一座大镇,公公平平地划成了四个方块儿,东北一方,是“老印记”的,东南一方,是“范凤阳”的,西南一方是属于“杜丹场”剩下来的西北一角,是片广大的平原地,不见一间建筑。全镇是以巨木为栏作栅,围住了各处。
“老印记”也好“范凤阳”和“杜丹家”也罢,各在己方范围内设有旅店及酒饭楼,供人吃,喝,睡。
不对了!不对了!
既然全镇划为四方,各有主人,那怎会没有人家呢?不会错,这“天道镇”上,道道地地的没有人家,除了每月十四和十五,初一与初二外,是座空镇!
假如您看到镇上空,有了炊烟,甭问,准是上述四天中的一天,否则您休想看到半个人鬼的影子。原来“天道镇”是座“佣工待雇镇”也是一座“招雇佣工镇”每月只有上述四天,劳资双方采集挑选。辽东地大人稀,居民代代相沿,过惯了朴实而欢乐的乡农日子,只要父母体健,夫妇唱随,子女牵衣,牛,卧于荫下,鸡,食于“晒场”家和万事足,难得走二三十里路看趟亲戚朋友。
因此当各大矿场,牧参场上,急需人手的时候,毫无办法,除非你出了奇特的高价,否则休想雇到闲工!散工价高,长工低廉,日子一久,各场无论哪个季节,都闲不下人来,于是有了这种一劳永逸的招雇办法。
更因为升乎日久,天下富户大增,人富了,多半俗命胜过惜名,于是乎建筑华堂喽,谋补养喽,喜庆盛宴喽也日多一日。
各场的营业情形,由之一日千里,远至西北角落,近到津沽京师,送货的马车,日夜相继,风雨无歇。生意好了,工人自然需要的多,这是正比“天道镇”应运顺时而生,大量的移民,也向辽东地带拥来。
今天,正好初一,十月初一,一大早,在镇中西北地带的大草地上,已三三五五集结了数十名佣工。秋已深,草已黄,远自万里地外,背井离乡,以折在这辽东地上,立足,存储,他年可望“发财还家”的山东汉子们,常经过长途跋涉之后,一个个脸色又黑又瘦还略带着黄,但仍掩饰不住那股厚道健壮的劲儿。
人越来越多了“老印记”“范凤阳”“杜丹家”的工头们,已开始在人丛中穿梭般找寻目的物——雄壮的人!难说这是有官府监视着的“雇工站”却也无异于“牲口市”上的牛马集,因为这是长而有期限的卖身雇佣工,最少三年,最多五年,月银和年价,与牛马贩子看牲口一样,挑精壮,论年龄来议价钱的。
从有了这“雇工站”那天起,直到现在,凡是走进“天道镇”
这西北广场上的工人,从没有过离开一说。不论你是多健壮或文弱,除了价格上有些分别外,你不必发愁没有雇主,只是健壮的占些便宜罢了。
天下事,有时却难以常理论,今天,这广场上就出了蹊跷事儿,有人硬是找不到雇他的主人,这人,看来是太文弱了,苍白而微带黄色的一张脸,令人一看就不敢领教,哪家矿主也不想去请这个病夫。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雪衫,左肩头上,搭着一条宽有两寸的乌黑皮带,一端系一书笈,垂在胸间,另一端,在这书生的背后,无法看清。书生站的地方,也与人不同,他在正西北角上背距粗大水栅三尺,闭着眼,斜迎着东出的秋阳,状极安闲。
正午了,那些被雇定了的工人,在工头的招呼下,各向属于自己的地区而去,有住有吃,只等初三动身。尚未谈定的佣工,各找角落,取出自带的干粮,有公用的热水可饮,也咆喝起来,于是闹喧转弱。可是他,这书生,却仍然无人问津。书生大概没带着干粮,因此依旧木立在原处,还是闭着眼,假若他不是站着,您准会错当他已然入梦周公。突然,一个伟健雄壮的大汉,托着个纸包儿,走近了书生,大汉站在书生面前,爽朗地说道:
“喂!小兄弟,你吃一点。”书生睁开眼,看看大汉,再瞧瞧大汉纸包中的卤菜,摇了摇头,大汉浓眉一挑,又道:
“吃呀,这有啥,五湖四海皆兄弟,吃嘛!”书生笑了,但仍摇着头,大汉眼睛一瞪,道:
“怎么,你难道吃素?”书生又是一笑,开口道:
“我有人请,那是一桌上等酒筵。”大汉闻言,浓眉又是一挑,转身走了。大汉并没走远,在五六丈外冷眼看着书生,刹那,一位四旬年纪文士打扮的人,含着一脸的谄笑走向书生。
大汉只见那文士对着书生施过札,低低几句话后,书生冷冷地一点头,于是文士在前,书生在后,向“老印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