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一心爱护喜姐姐,他宁可陪她多吃两天苦,但是他没带来兵器,再来天气热总想换衣服,这天一清早他暂时离开了西山。
天下事偏有那么凑巧,纪宝离开喜萱姑娘这一天,也就是说姑娘被接到忠孝斋第四天。
近午时光,城里派来了两名老宫女,她们奉八阿哥的谕旨来向喜萱姑娘下最后的警告。
两位贼女人够凶也够会讲话,劈头先告诉姑娘说:“忠孝斋一年四季弄来的妇女们不一定有多少,来了就是不能去,听话的他当一位妃子看待有她的享福,不懂事闹别扭的那是活受罪,把她交给将十名保镖的当娼妓取乐,或则发配豢马饲狗的厮养做小老婆。
这算太大的恩典,否则抬送山上围场去喂大虫,或者赶进马厩捆起来让骡马糟塌,这也并不稀奇,要是给关在地牢里受细碎刑罚更难受,饶你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恐怕受不了”
这篇话像是写文章起讲,急转直下说到八阿哥今夜有空,准定初更天前来成亲,教姑娘要好好熨贴伺候,错了半点儿那是自讨折辱。别说什么练过手脚,会两下花拳绣腿,八阿哥手中一枝鹿筋马鞭子底下,向来没有见过硬骨头
未了说王由转告的话八阿哥全听到了,张维没有死罪总有一天走出监狱,假使姑娘成了殿下宠妃,谅他刑部杨大人不敢为难国戚,父女自有见面的日子,横竖等成亲后慢慢央求。
两个贼女人的话当然不只是这几句,姑娘听着心中了了。本来那天跟王由来到忠孝斋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还想负隅严守葳莅,要挟八阿哥着急设法拯救父亲
她不愿意纪宝牵涉她的事,皇子的来头太大,怕只怕坑害了宝三爷污损了傅家体面,总想等父亲无罪释放,然后从容戕于忠孝斋,这样可以免却许多惦挂
现在她知道她的如意算盘破碎了;八阿哥对父亲命案必是无能为力,但是对于她的美色又决不肯放过事到临头计唯一死自求解脱,可只是要让纪宝得到了消息怎能罢休?而且纪珠即日也要来京。这位爷目空一切豪气干云,他更不会轻饶八阿哥。
究竟卵石不敌,假使断送了傅家满门富贵,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她一边想一边打算,可真是个柔肠寸断,心灼欲焚,好在她虽然极端痛苦,却还是一点不慌张。
两名宫女看喜萱姑娘神色自若,她们也就参不透她葫芦中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们陪她进午餐,姑娘好像吃得很香,她们随即请她沐浴更衣,她不但点首答应还来个巧笑舒颦,不但笑得顶妩媚,而且装做不经意样子,解下了悬在腕上时刻不离的解腕尖刀,什么人看了她也会相信她心回意转。
那两名老宫女窃喜吓唬成功,她们送她走进盥洗室,眼觑她娇羞地掩上门,姑娘掩上门随手下了栓,衣底下抽出另一把解腕尖刀把一张脸划割个稀烂,咬着牙忍定痛楚,姑娘手扶沿盆边沿坐地下昏了过去。
两个老宫女还算不敢太放心,她们俩就没离开盥洗室门儿外,猛听得一声钢刀落在砖地上,她们晓得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隔壁本来装有机关门,原是窥浴追欢的仵孽设备,她们带一群人由边门抢进去,血泊里抱起姑娘赶紧敷上药。
谁也都听说过宫中常备着极珍贵的汤火刀创药,上了药止住血姑娘顷刻醒转过来,她一点不示弱立刻挣扎起立嘿嘿地笑,笑得两位贼女人冒了火,便教把她两只手背绑上关进空房里,听候八阿哥前来发落。
初更天,忠孝斋围墙外来了二十匹快马,报说八阿哥驾到。
八阿哥走进他的密室,坐下去听取老宫女的报告,一声不响虎虎地站起来,伸手壁间选了一枝专为抽人的马鞭子,走出回廊向原有留在这儿的四十名保镖讲话。
说是刚才得到密报,张维在西藏拉萨拥有很大的势力,他是四阿哥的党羽,四阿哥正在支使义勇侯张勇尽力营救他脱狱
说喜萱姑娘一身武艺,是很难得的女孩子,现在准备说服她,然后派人劝诱张维投降,今天要是不能使她就范,那就是从速除掉她父女以绝后患
讲完话走进大客厅,厅中放一把大圈椅,左右雁翅般散着十六张靠背凳子,八阿哥拱手让带来的那一批奇形怪状养士就位,指挥四十名保镖弓月形围随侍立。
他这才坐下大圈椅,扬起手中马鞭子,亮着嗓子叫:“来,把那丫头带上来”
喜萱姑娘被押进大客厅,连头搭脸扎上了绷带,光剩着鼻孔,嘴,和一对寒星似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她镇定地站在灯光下,八阿哥瞅她半晌问:“为什么一定要找死?”
姑娘说:“你任情任性欺侮一个穷苦无依的女孩子,这算威武吗?”
八阿哥道:“事先我两番派王由跟你讲明白,接你到这地方好好招待,我又怎么欺侮你呢?”
姑娘道:“我对王由怎么说的,你办到了没有?原讲好要等我父亲出狱后三天,我以身报答你。
现在父亲关在刑部死囚牢里,你就教两个女妖怪来吓唬我,说什么今夜初更前来成亲
为着敬重你的名誉,为着保全我底清白,我割碎我多事的脸,并不妨碍你的尊严。
你对我父亲总尽过一分心力,我仍然很感激,无以奉敬,我带来一包袱上等珍珠,请你收下赏人,你当然看不起,我可是不敢白劳驾,几百颗珍珠在我看算很重的谢仪了
父亲未能脱罪,我的容貌已毁,前面提的事也就作罢,你是不是可以即时释放我下山呢?”
这几句话姑娘讲得相当柔和,八阿哥听着笑笑说:“我有极好的伤药,你一张脸可保无妨,既然来到这儿那就别想出去。
听说你一身好武艺,我身边就没有一个会两手儿的侍儿我不单是要你,也还要你父亲投降。
四阿哥成不了大事,你们父女不要糊涂。今夜我还是要住在你屋里,明天或且后天,我派人劫牢救你父亲出来,资送他回去拉萨替我做事。
劫牢的罪名我有办法推在老怪物张勇身上,张勇是四阿哥的走狗谁不晓得?这一来四阿哥在皇上跟前也就完啦”
说着举起马鞭子向空中舞个大圆圈,纵声哈哈大笑。
姑娘高声叫:“殿下,我们并不认识义勇老侯爷,父亲在边疆是个穷猎户,我也不是怎么样真练过的女孩子”
八阿哥摆手说:“这些话你是白讲,我全明白,方超,钱有为都是张勇的人,他为什么反而去保释你父亲?你还能说与他没有关系今天我决定不走,你还是赶快梳洗去。”
姑娘料到大祸临头,不如痛快一死,必须拿话激怒他,博个乱刀分尸免受折辱。
喜萱姑娘抱定决心,她立刻戟指着八阿哥叫:“允-,你够残忍也够狠毒,凭你一肚子牛黄狗宝卑鄙下劣,你还配跟四阿哥争衡天下”
八阿哥怎能再望下听,吼一声赶起来,赶不及挥动马鞭子。
蓦地灯梁上燃着百十来枝蜡烛的五百斤重烂银吊挂,平白断了练子摔下来,打破十来块铺地斗大红砖。
八阿哥总是身手不凡,险煞托地一个倒退,跳过大圈椅。
可是眼前一片漆黑,同时又飞来一阵灰雨,迷住了在场五六十条汉子眼睛。
大家都是内行人,晓得这是夜行人使用石灰袋子,客厅上顿时大乱。
那吊挂摔落的地方,距离喜萱姑娘立足处不过两尺,但是她依然屹立不动,喧哗声中耳畔听到四个字“纪宝来到”身子便让人夹到院里,落足假山上随即飞腾登屋。
她被放在女墙边枧沟内,沟是深,姑娘身材也小,平坐着正合式。
宝三爷又在讲话,他讲:“我人短不能驮你下山逃生,必须擒住八阿哥,劫持他借马送我们走路
你藏在这儿等我,别望下跳,我来了再接你下地。别作孽,你要坏了生命我就不想生还。”
边说,边割断姑娘两手捆绳,递给她一枝匕首。
姑娘叫:“爷,你何苦”
她伸手摸索,三爷早走了。
他绕到左庑廊前飘身下去,闯入马棚,剑刺脚踢把几十匹马赶出角门四散下山,回头又望后面厨房来放一把无情烈火,这才拔下背上三尺青锋,冲出前面决斗八阿哥。
这时候前后院子里已经燃着了无数灯筒火把,五六十条汉子各自亮着兵器,奔跑哼喝着。
八阿哥站在人群中仪表不俗,他手中拿的是一柄雁翎刀。
三爷打量着他的背影儿正待蓄势进攻,眼见有三条汉子纵上屋,急忙镖囊摸出三枝铁翎箭。抖左腕连猛掷,三条汉子各中一箭滚落檐下,院子里马上又是一阵大乱。
八阿哥霍地扭翻身发现了三爷,看他是个小孩子,一张脸花绿绿,青绸子包头,青绸子裤褂紧扣紧扎,腰挂镖囊,手横宝剑,脚登犬舌快鞋,身高不过五尺,可是十分勇猛雄健。
彼此一照面,三爷叫:“允-,看镖”
脱手飞出一枝水磨钢镖,人跟着向前跳。
纪宝左边手打出钢镖,人跟着向前跳,蛮想八阿哥中镖跌倒,擒贼擒王。
可是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人家要是没有两下子狠工夫,也就不至敢作敢为。
当时,八阿哥刀翻人跃,躲开钢镖,悬刀骤落,刀背恰又盖住了三爷猛冲一剑。
三爷押剑撤身,八阿哥反客为主,刀绕中盘。
三爷滑步让刀,剑奔对方咽喉,八阿哥倒抡刀锋推剑。
三爷破看人家使的是宝刀,挫肘收剑,剑化把火烧天,旋踵疾走。
八阿哥伏地曲踊,刀追三爷后背,蓦然有人高叫:“殿下,退,要不得”是四川人口音。
三爷猛翻身,喝一声:“着”刺斜里剑削八阿哥握刀右腕。
就只那么几分光景,一枝锁骨霸王鞭卷入圈中,风扫落叶恰好荡开剑,救了八阿哥一条臂膊。
三爷脱袍让位还剑磕开一鞭凤凰争窠,凝眸觑面前敌人,是个四十来岁硕长汉子。
汉子笑:“好家伙,那学来的大罗剑”
三爷一听大惊失色,八阿哥退在一旁亢声叫:“多上来两位要活的”
两边应声飞进两柄戒刀,三爷一看戒刀,陡记起赫达喇嘛,再一看来人果是两个和尚,心里立刻着慌,急忙舞剑护身,反攻为守
小孩子虽则武艺臻上乘,到底初出茅庐,未免经验不足。
其实两个妖喇嘛倒不一定怎么厉害,那使霸王鞭的却真是了不起,不单是势猛力沉,而且专找三爷身上要害点戮。
还好三爷学过点穴,懂得解数,腾挪躲避倒是被他让过好几手狠招,然而手中一枝宝剑始终不敢去碰和尚的两柄戒刀。
那汉子的霸王鞭粗如胡桃,也不许他放胆迎架,勉强厮杀了半个时辰,渐渐觉得手脚迟缓,气力不支。
心里越着急越不行,眼见败在顷刻,霍地一片剑光从天下泻,剑如泼水,光同闪电,扫开两柄戒刀,接在霸王鞭火杂杂狠刺狠劈。
纪宝脱身跳出圈子,看来的是个蒙面女人,身材十分窈窕,上下银灰色紧装,双剑翱翔,风雷并发,杀得那汉子不住倒退,吼叫连连。
三爷也总是看得呆住了,冷不防当头飞来一团绿火,火里一柄飞刀盘旋疾落。
三爷闪让不及,急待滚地逃命,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攫去飞刀,同时那边有个妖喇嘛一声惨叫扑地身亡。
一条白影子由三爷背后飞出去,像个翼手类大蝙蝠,悄无声疾翔场中,云龙探爪攫去霸王鞭。
白影子跟着望下降,卷地低飞,极快,极捷,就是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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