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精舍筑在翠竹云林中,门上横立一匾,草书“般若庵”
字体龙翔凤舞,笔力苍劲,似为名家手笔。
天魔女罗银姬昔年纵横江湖,辣手无情,武林中人无不惮忌敬畏,不知为了什么。罗银姬十五年前突皈依佛门,一代魔道煞星竟从此与江湖绝缘,亦不过问七海神龙秦锡寿所作所为。
庵内隐隐传出清磬梵呗之声,禅课犹自未毕,瑶池仙子秦丽琪疾如风般掠至般若庵前。
只听一声刺耳低声喝道:“庵主禅课未毕,什么人胆敢妄入竹林,是不怕死了么?”声如鸱声,令人毛发坚立。
秦丽琪道:“卫婆婆,是我。”
庵内忽现出一白发披垂老妪,长样奇丑,手执一只蛇头铁拐,一目已眇,面色冷漠的道:“姑娘,不可惊扰庵主禅课。”
秦丽琪嫣然一笑道:“这个我知道。”身形疾掠而入。
卫婆婆竟不及阻拦,摇头轻叹一声道:“这孩子真是”
须臾,只见七海神龙秦锡寿快步如飞迈入般若庵中,宏声大笑道:“夫人何事召唤于我?”
一眼望去,不禁一怔。
原来禅堂上端坐的布衣中年美妇面色如罩秋霜,眼神竟然寒冷如冰,一旁侍立的其女秦丽琪意也无视其来,心下已料到了几分,知一场口舌之争已难免。
天魔女罗银姬冷笑道:“你做的好事。”
秦锡寿故作痴呆,诧道:“我做了什么事?莫非为了飞鹰帮香主童骏骐。”
罗银姬冷笑道:“你明白就好,此人以礼求见,自称霍文翔应琪儿之邀而来,为何诬指为童骏骐,加以暗算狙击,传扬开去,你这天荡湖主颜面何存?”
秦锡寿长叹一声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蟠冢一怪景启鹤自称八年前亲眼目击要命郎中端木长春陈尸于巫山仙女庙前,怎还有传人,霍文翔于江都拜见万胜刀俞云彤时,曾持函求见,说是奉其师之命,不言而知心存诡诈”
罗银姬冷冷说道:“有道是亲眼得犹恐是假,你耳闻就信以为真,你常自诩有知人之明,那霍文翔是个淫邪之徒么?”
秦锡寿不禁一呆,脑中浮现霍文翔身影,只觉霍文翔丰神如玉,翩翩不群,委实不似奸妄淫邪”
罗银姬冷笑道:“我看你是愈来愈老悖昏花,就算霍文翔是童骏骐,来此有何图谋,倘谓垂涎琪儿美色,藉翩翩年少以作进身之阶,为何四年来未作此妄念,反在纷敌惊扰,群情愤激之际犯险一试,你道飞鹰帮主真是寻常庸智之辈么?”
秦锡寿闻言不禁恍然大悟,跌足自责道:“贤妻之言洞察入微,我怎不见及此,贤妻有何卓见,我当洗耳恭听。”
罗银姬冷冷笑道:“事虽铸成大错,但亡羊实牢犹未为晚”略一沉吟,又道:“霍文翔自称格毙童骏骐之言显然可信”
秦锡寿道:“这点我有疑问,霍文翔杀死童骏骐夺其‘射阳’剑,他无异飞鹰帮眼中之钉,飞鹰帮耳目众多,安得不紧加追杀,除之后快,却任他安然奔向我天荡湖,岂非矛盾之极。”
罗银姬鼻中冷哼一声道:“飞鹰帮行事周详沉稳,更诡毒机诈,崛起才不过短短三四年,作案从不留下可疑痕迹,你也是当代武林名宿,堪为一派宗师,你又知道飞鹰帮多少?”
秦锡寿赧然笑道:“夫人请莫责斥,速道其详。”
罗银姬冷笑道:“飞鹰帮不追杀霍文翔之故,并非畏惧霍文翔武功高强,其实怀有歹毒恶谋在内,飞鹰帮主知道霍文翔必不忍舍弃射阳剑,带在身,定有人觑觎暗算于他,不论霍文翔死活,正好坠入他一石二鸟之计。”
“何谓一石二鸟?”
“若霍文翔身遭暗算而死,则借刀杀人之计已售,倘霍文翔机警,剑下所杀的无论是黑白两道高手却不与他相干。”罗银姬冷笑一声又道:“霍文翔真个身死在天荡湖,飞鹰帮定兴师问罪,引起武林浩劫,罪魁祸首非你其谁?”
秦锡寿不禁冷汗侵体,道:“如非夫人之言,我尚置身梦中。”说着转身欲欲走出般若庵。
罗银姬叱道:“你去何处?”
秦锡寿正色道:“我与韩梦云商量对策。”
罗银姬冷笑道:“从霍文翔之事,就知韩梦云心怀叵测,分明是飞鹰帮派来卧底之奸细”
秦锡寿神色一变,沉声道:“韩梦云随我多年,忠心耿耿,并无过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夫人何必多疑。”
罗银姬忽绽露笑容,道:“当家的,你我打个赌如何?”
秦锡寿不禁一怔,道:“恕我难解夫人之言,莫非韩梦云有什么把柄落在夫人手中?”
罗银姬道:“以后之事你不得过问,悉由我来安排,倘为我言中,你须削发为僧如何?”
秦锡寿呵呵大笑道:“悉依夫人之命。”说着目注秦丽琪微笑道:“琪儿,霍文翔之事为父负疚良深,当命停止搜觅,如霍文翔仍在岛上,他自会与你相见。”说罢转身走了庵门。
罗银姬突出声道:“卫大婶。”
“叮”的一声,白发披垂的卫婆婆一顿蛇头铁拐,由门外飞掠而入,躬身道:“主母何事吩咐?”
罗银姬附耳低声嘱咐了一阵。
卫婆婆点头,望了秦丽琪一眼,一点拐杖,身如玄鹤般展臂扑出庵门而去
霍文翔在地穴中倚壁而坐,只觉百无聊耐,心绪纷乱如麻,前尘往事,走马灯般涌现眼前。
这地穴并不觉气闷,另有气孔通往假山石下,悠悠凉风阵阵袭入,拂人欲醉,霍文翔渐入睡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耳闻石板移开微响,蓦地惊醒立起。功行两臂,蓄势以待。
只听魏韶身形巳步下石阶,手提食盒,笑道:“事情大有转机,老朽已见过秦姑娘,少侠且息忍耐稍委屈一两日。”
霍文翔闻言惊喜于色,道:“秦姑娘在么?为何庄主推称外出。”
魏韶道:“韩梦云恐系飞鹰帮遣来卧底奸细,庄主倚畀甚深,又先入为主,故而铸成大错,但影响所及,非仅少侠一人,关系整个武林”说时揭开食盒,取出一只烛台。
嚓的微响,扇开了夜行火摺,一道熊熊火光升起,燃着了油烛。
魏韶一面取出酒食,一面笑道:“老朽实不曾料到少侠竟是北斗令阎恩主之传人。”
霍文翔猛地一惊,面色大变道:“老英雄据何而知。”
魏韶微笑道:“秦姑娘亲口相告老朽,但老朽尚有怀疑,倘少侠真是阎恩主高足,老朽当竭尽全力,纵使粉身碎骨,也要相助其成。”
“老英雄胸中有何疑虑?”
“因为阎恩主曾说过此生无意授徒,一身绝学恐随入黄土,盲不不胜感慨,似有莫大隐衷,其后老朽才知恩主为了追查紫府书生虞冰全家惨死之因,及觅寻星河三宝无暇将一身绝学悉心调教传人。”魏韶说着一笑,席地坐下,接道:“少侠,老朽敬你一杯,聊致失敬歉意。”在霍文翔酒杯中满满斟了一杯。
霍文翔沉吟须臾,徐徐启齿道:“秦姑娘聪颖慧悟,巾帼奇女,在下稍一不慎败露行迹,立即为她猜出。”说着从身旁取出七星北斗令符。
魏韶一见肃然起立,抱拳说道:“见此令符如见恩主,少侠,老朽胸中疑虑已释,便可畅所欲言,少侠请坐,你我一边吃-边谈吧。”
霍文翔知道这班老辈人物均是性情中人,一相投契,便毫无抱束,谈笑风生,如言坐下。
他腹中已是饥饿难忍,一面进食,一面倾听魏韶投身天荡湖经过
两人正在纵论今后如何行事并分析当前武林局势之际,假山石上突捷如飞鸟般泻落两条人影。
其中一人正是五官清秀,玉面微须的韩梦云,另一个是虎目海口,长像鸷悍的中年大汉。
韩梦云面色森冷,四顾了一眼,道:“张老师,兄弟敢断言那童骏骐必藏匿在岛上,怎么庄主竟言童骏骐巳逃出天荡湖,下令停止搜觅。”
大汉答道:“庄主此举不无道理,童骏骐既可不由接引,避开巡湖九艘驶来荷叶渚如入无人之境,便可安然离去。”
韩梦云道:“童骏骐自进入瀛海山庄,兄弟便严命船只离开岛岸,驶往湖心,他如何能逃出荷叶渚。”
大汉咧嘴笑了一笑,道:“或许童骏骐深明水性,泅水而逃。”突压低嗓声道:“来人真是童香主么?”
韩梦云面色一变道:“这等事怎可轻易出口询问。你我只奉命行事,不能有丝毫犹疑。”
大汉森寒目光四巡一眼,道:“这个小弟知道,但当前情势扑朔迷离,动则得咎,令人举措难定。”
韩梦云轻叹了一声道:“难怪张老师惘惑,兄弟又何尝不如此,自北斗令再现江湖,本帮就连续遇上甚多棘手难事,以帮主雄才大略,武功旷绝,尚力持稳健,故你我切不可疏忽误事”说着目中泛现浓重忧郁困惑的神光,接道:“此人选去将影响极重,故兄弟犹不死心,原因是流星剑方龙灿觅获藏宝图,三次遣人来庄约请秦姑娘往见,却不敢亲身前来”
“不知道藏宝图是真是假?”
“显然是真。”
“既然为真,为何要张扬外泄,自招杀身之祸,更以此图博取秦姑娘芳心,甚属不智。”
“哼!”韩梦云鼻中发出低沉的冷笑道:“方龙灿机诈无比,他这样做法,自有他的道理,秦姑娘人间殊色,他纠缠多年难获青睐,此次却又不敢轻身涉险,故显而易知藏宝图绝非是假,何况本帮草创之先,兄弟即奉命卧底在瀛海山庄,数年来却一事无成,日夕忧心,耿耿难安。”
那大汉也是飞鹰帮派来卧底奸细。但他在帮中职司低微,难预闻机密,甚至不知韩梦云及自己奉命潜迹在天荡湖有何图谋。
此刻,他不敢多问,反落窥探机密之嫌,遂不再言,忽风送一股酒菜香味入鼻,禁不住脱口出声道:“好香。”
韩梦云也有所觉,望了魏韶所居一眼,微笑道:“魏大司务又在独饮独酌了,他自酿美酒,烹调手艺堪称独步天下”
说至此处,忽见一个壮丁疾奔而来,禀道:“方才濮舵主由杨柳青返庄,说童骏骐已在沧州道上现踪,辽西八鼠老三老五觊觎童骏骐肩上射阳剑,双双毙命在童骏骐剑下,为此蟠冢景大侠在议事厅大发雷霆,庄主命小的请韩师爷商议。”
韩梦云面目一变,道:“我这就去,濮舵主回来只说了这些么?”
庄丁稍一沉吟道:“濮舵主风闻流星剑方龙灿得来藏宝图确是真物,被毒手摩什万钊玄衣花女杜素素夫妻抢去的是膺品。这一风声传开,武林翕然震动,方龙灿形迹更是隐秘。”
韩梦云闻言猛一顿足,咬牙冷哼出声道:“不幸为我料中。”与张姓大汉双双疾掠而去。
门开一线,伸出魏韶毛葺葺的人头,目光向两面一望,疾缩入内,回面向霍文翔笑道:“老朽险些坏事,忘怀地穴与假山相通,酒味浓香透出,倘若韩梦云动疑前来查视,难免被他瞧出破绽。”说着目中神光一亮,正色道;“少侠,韩梦云之话你我听得一清二楚,事实花女杜素素所抢,至今尚难确知真假”
霍文翔道:“在下亲眼目击,如何不真?”
“少侠误会老朽之意了。”魏韶道:“老朽是指杜素素劫去的藏宝图。”话声略顿又道:“方龙灿把此事故意宣扬,用心诡毒不言而知,志在引起扛湖混乱争端,再从中取利。”说着一笑道:“不论如何,老朽要查明韩梦云来此卧底真正用意。”身形一闪而出,拉上了门慢步踱出。
他利用特殊的身份,全庄由下至下均不置疑他是身上蕴上乘武学的武林名宿,酒气醺醺,醉态可掬,步履微浮走向议事厅而去,厅门前守卫森严。其中一人笑道:“魏老,你又吃醉了。”
魏韶把头摇得布浪鼓似地,瞪目道:“胡说,我几曾吃醉过。”走上前去,搭三扯四,却双耳凝听厅内说话。
只闻孔万渊宏声道:“秦兄,看来方龙灿是不来的了,不如你我前去找他,索取藏宝图。”
秦锡寿大笑道:“我这天荡湖美景无边,秦某夫妻淡泊忘世,已无意再逐鹿武林,各位情谊可感,来年中秋,贱辰七旬初度,奉邀各位兄台持螯赏菊如何?”
蟠冢一怪景启鹤道:“说得好听,倘不幸为景某料中,那毒手摩什万钊玄衣花女杜素素不出三日,必到你瀛海山庄提亲。”
秦锡寿大笑道:“女儿私事,只要他们自己愿意,秦某也难以作主。”
景启鹤冷笑道:“恐怕他们表面上是为了求亲,其实骨子里却是借取‘獭皮宝衣’。”
七海神龙秦锡寿闻言不禁一呆,继而哈哈大笑道:“景兄放心,‘獭皮宝衣’虽有,却也无此容易取走。”
景启鹤道:“秦兄别先夸海口,难在取得宝藏图,获知三宝藏处,你这天荡湖绝无现在如此风平浪静,即就是景某,也要再来一遭。”
魏韶从外听得,不禁暗笑道:“狐狸终久要露出尾巴。”
只闻秦锡寿朗朗大笑道:“这样说来,反激起秦某万丈雄心,只要那位到手藏宝图并查明三宝确处,秦某定将‘獭皮宝衣’奉赠,言虽如此,却要瞧有无能耐在秦某手中拿去。”继又笑道:“韩贤弟。”
韩梦云闻声不禁一呆,道:“庄主有何吩咐。”
秦锡寿道:“八年前:獭皮宝衣’曾为秦某好友烟波钓徒龚一萍借用,有烦贤弟去龚一萍处讨还借物。”
韩梦云神色微变道:“龚一萍行踪飘渺,如何去找?”
秦锡寿道:“龚一萍虽喜泛舟独钓,浪迹江湖,但每月望日必赶回他居奠拜他死去的老伴,除非他有重大事故,风雨不缺,贤弟你去收拾行装,明晨立即起程。”
魏韶暗笑道:“好个调虎离山之计。”遂与守卫搭讪了两句,步履跄踉而去。
月华似水,霜浸帘拢,韩梦云挑灯独坐,双眉重锁,窗外西风劲啸,不时飘入片片高枝黄叶,落在他发际肩头,他恍若无觉,目光呆凝,似有极重的心事。
蓦地——
韩梦云目光一变,喝道:“窗外何人?”
“是我,张筱苍。”
一条身影疾闪而入,正是与他在假山石山聚谈的虎目海口大汉。张筱苍道:“风闻韩老师即将远行,不知确否?”
韩梦云目露忧容,喟然长叹一声道:“不料情势变化如此之快,令人手足无措。”
张筱苍道:“韩兄为何忧虑,此正大好良机,韩兄在此卧底多年,谅系志在‘獭皮宝衣’现在奉派向烟波钓徒龚一萍处计还借物,得手即投往总坛,岂不是大功一件。”
韩梦云冷笑道:“你说得倒很容易,兄弟忧虑不无道理,庄主当众宜布此事,恐有借刀杀人计在内。”
“你说什么?”张筱苍面色一变,诧道:“韩兄来历可是不慎为庄主察觉?”
韩梦云摇头黯然叹息道:“这话很难说。也许‘獭皮宝衣’确系龚一萍借去,但此行不言而知凶险万分,最堪忧虑的是匡三保突然失踪,恐不慎形踪败露”
张筱苍略一沉吟道:“这倒无庸置虑,匡三保好酒贪杯,沉缅赌博,说不定躲在村中豪赌,为今之计韩兄是否传讯分坛,以便接应。”
韩梦云道:“庄主尚未将龚一萍居住相告,此时传讯似嫌过早。”继而暗中闪过一个念头,接道:“也好。”身形走入内室。
须臾,韩梦云走出,右臂立着一只鹦鹉,小巧如拳,毛羽雪白,左手两指一弹,鹦鹉穿出窗外,韩梦云道:“兄弟一走,此地烦张老师权择,兄弟已草拟一份名单,紧藏勿失,熟记后立即烧毁,你走吧!”说着递过一束纸卷。
张筱苍接过道:“小弟祝韩兄一路顺风。”抱拳一拱告辞走出。
寒月中天,秋虫悲鸣。
张筱苍心虚,风吹草动,即徘徊四顾,走过两重庭园,忽觉脑后生风,不禁大骇,闪身不及,只感背上一紧,五指钢爪插入背内,痛澈心脾,禁不住出声嗥叫。
嗥音尚未出口,一缕寒风已点在哑穴上,真气回逆,立即昏了过去。
张筱苍功力甚高,只当时痛极神昏,但又悠悠醒转,但觉身躯被人提起疾奔而去,忍住澈骨奇痛,偷眼觑望制住自己之是是谁,不禁心神大骇。
只见是面目奇丑,白发披垂的卫老婆婆,他久闻这卫老婆婆功力高不可测,来历似谜。随侍天魔罗银姬在般若庵,终年屡月极少听她说话,冷漠深沉,瀛海山庄上下无不对她惮畏。
张筱苍不禁魂落胆寒,暗道:“此番死定了。”
卫老婆婆掠入般若庵中,五指一松,张筱苍身形叭哒撞地,只摔得张筱苍四肢百骸欲散,死去活来。
佛堂上银烛高烧,面色森寒的天魔女罗银姬端坐在太师椅上,身旁侍立着瑶池仙子秦丽琪,樱唇启动道:“卫婆婆回来啦!”
卫婆婆鼻中微哼一声,左掌一拂解开张筱苍的穴道。
张筱苍颤抖挣扎立起,抬头望去,只见天魔女罗银姬目光如挟霜刃,肩上站立方才韩梦云放飞传讯的雪白鹦鹉,知机密已泄,不禁面无人色。
罗银姬道:“卫婆婆搜他身上。”
只见卫婆婆鼻中冷哼一声,在张筱苍怀中搜出一束纸卷递与罗银姬。
罗银姬接过展阅,只见上在非但有飞鹰帮潜伏在荷叶渚上的匪徒,而且注明如何与分坛传讯联络之法,不禁凤目逼射出两道威棱。
张筱苍由不得机伶伶打一寒颤。
秦丽琪道:“娘,照这单上所列的飞鹰帮匪徒悉数诛戮,永除后患。”
罗银姬摇首道:“无须,杀死他们反打草惊蛇,将张筱苍功力废去,囚在秘室内。”
卫老婆婆疾伸左臂,迅如电光石火抓起张筱苍向般若庵后走去。
罗银姬忽转慈祥的笑容道:“琪儿,你相中的霍文翔人品必然不差,现在你可以带给为娘瞧瞧。”
秦丽琪玉靥绯红,娇羞不胜,嗔道:“谁说女儿看中他了。”
女儿家的心事,罗银姬是过来人,那有不知的道理,含笑道:“为娘就这一桩心事未了,你还不去则甚,不然娘就撒手不管了。”
秦丽琪娇嗔道:“娘,你就爱作弄女儿。”一溜烟似的疾闪出般若庵,迳向魏韶居处奔去。
秋夜凄迷。清丽中带有萧瑟气氛,暗蓝色的苍穹不时飞过一只离群的孤雁,忧声悲唳,庭园中落木萧萧,景物令人徘徊惘怅。
魏韶坐在门前石槛上,两手抓着一只烧鸡大啃,面前摆着一碗芳香四溢的陈年绍酒,咀嚼出声,正吃得津津有味。
假山石后忽送来一个悦耳银钤语声道:“大司务。”
魏韶头也不抬,只笑道;“老朽算计小姐也该来了。”
秦丽琪莲步盈盈走来。晶澈双眸注视了魏韶一眼,道:“魏韶,我猜测你当年亦是武林知名人物,为何潜迹在瀛海山庄,据实相告,不然我也无法保全你的性命。”
魏韶啃完了最后一块鸡腿,随手一撩,眯着眼笑道:“小姐,别吓唬老朽,不错,老朽昔年亦是闯南苗北,纵横江湖武林人物,避仇遁迹在此,但无害于瀛海山庄,亦非有所图谋,小姐何必追根查底。”身形已缓缓立起。
秦丽琪轻笑一声道:“你倒推得干净,怎奈骗不了我。”
魏韶摇摇首叹气道:“新人未上床,便把媒人扔过墙,过桥抽板,莫此为甚。”
秦丽琪闻言陡地红霞泛眉嗔道:“你说什么?”目泛怒光。
魏韶忙道:“老朽并未胡言乱语,小姐别发脾气。’’
秦丽琪怒容稍敛,道:“他在何处?”
魏韶犹未答言,忽闻门内朗声道:“秦姑娘。”人影疾闪而出。
冷月光辉下映照下,显出潇酒清逸的霍文翔身形。
四目交接,秦丽琪只觉芳心一震,柔声道:“相救之情,无时或忘,公子驾临敝庄,反受惊扰,负疚良深。”
霍文翔抱拳一揖道:“在下深恐姑娘伤在老怪物手下,情急无奈出此下策。”
这时魏韶已身影消失无踪。
秦丽琪嫣然一笑道:“公子放心,我绝不泄露公子来历。”
弦外之音是知霍文翔真正来历,骗不了她。
霍文翔微微一笑道:“在下原不该冒昧造访,只是放心不下姑娘伤体,在下只觉那老怪物点穴手法怪异玄奥,如不治疗复元,恐贻无穷之害。”
秦丽琪芳心大慰,禁不住喜上眉梢,娇羞笑道:“在一双老怪物现身之际,我已自蓄势戒备,如非她施展蚀魂幽香,怎能猝为所制,不过从这蚀魂幽香我已猜出来历。”
“他们是何来历?”
“星宿海双恶毒手摩什万钊玄衣蛇女杜素素。”说着忽靥泛娇羞道:“杜素素为他蠢子求亲,其实心中另有所欲,家母已知他的用心,更深明他点穴怪异手法,经家母疗治再有三四日便可复元,公子盛情心感。”
霍文翔忽向秦丽琪深深地望了一眼,道:“但愿在下不曾猜错,只怕姑娘伤势未必轻易就可复元.令堂仅将伤势稳住,表面上宛若常人一般,而伤势瘀深入脏肺,三五年后一发即不可收拾,姑娘不可不慎。”
秦丽琪面色微变,倏又转妩媚笑容道:“我倒忘怀了公子系当代神医端木前辈之高足,稍时自当恳求公子一治。”话声略顿又道:“奉家母之命,邀请公子拔冗一往。”
霍文翔道:“在下理当拜见。”
屋内忽传出魏韶低笑道:“少侠小心,别让丈母娘看上啦,那无形束缚滋味可不好受。”
秦丽琪飞啐了一口,嗔道:“贫嘴。”
霍文翔面色诚谨,道:“姑娘先请。”
两人比肩慢步向般若庵而去。
途中,霍文翔道:“在下如此不隐秘形迹,那韩梦云知道恐引起贵庄纷扰。”
秦丽琪娇笑道:“韩梦云已为家父遣走去办一事,潜伏庄中的飞鹰帮匪徒亦已受严密监视。”
霍文翔愕然道:“韩梦云心怀叵测,将他除戮,永除后患,纵虎归山,似有不妥。”
秦丽琪道:“如今江湖上,人心鬼蜮,借刀杀人之举层出如缕,少侠亦被安上童骏骐之名,倘非少侠应付得宜,岂非中了飞鹰帮主借刀杀人之毒计。”说着嫣然一笑道:“家父命韩梦云向烟波钓徒龚一萍索回‘獭皮水靠’,亦难全命而回。”
霍文翔诧道:“难道韩梦云不省悟此行凶险万分么?”
秦丽琪冷笑道:“他在敝庄卧底多年就是为此‘獭皮水靠’而来,此去必然禀知飞鹰帮帮主,飞鹰帮主虽知有诈,也不能不冒险一试,但武林高手扛湖凶邪亦必随后暗蹑,河蚌之争,势所难免。”
霍文翔叹息一声道:“然而亦为烟波钓徒龚一萍招至无穷困扰。”
秦丽琪笑道:“龚一萍久借不还,自应索还,家母胸有成竹,韩梦云绝不能到达烟波江。”
霍文翔诧道:“烟波江,这地方在下极少听过。”
秦丽琪知道:“即是我也不知道烟波江在可处?”
不觉已走在般若庵竹林外,寒月凄迷,篁影摇拂,风送金桂暗香,沁人肺腑,使人心境一舒。
竹林中忽疾闪出鸠面霜发的卫婆婆,寒光慑人眼神注视在霍文翔面上久久不移。
秦丽琪秀眉一皱,道:“卫婆婆,庵主命我请这位霍公子来此,为何拦阻。”
卫老婆婆道:“这个老婆婆知道,风闻霍少侠武功已臻化境,老婆婆意欲印证几招。”
秦丽琪深知卫老婆婆武功极为霸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伤人,忙道:“这又何必。”
卫老婆婆道:“姑娘放心,老婆子只点到为止,绝伤不了他霍少侠。”说时左臂疾伸,五指疾拂出一片劲风,丝丝如箭袭向霍文翔胸腹臂腿各大要害重穴,表面上辛辣已极,其实力含蕴半吐。
霍文翔只觉这卫老婆婆手法奇诡绝伦,无论避向何方均无法躲过,索性立桩不动,上身一仰,右手圈胸一式“金豹探爪”飞出,两指疾点“曲池”穴而去。
他藏身地穴,百无聊耐之际,潜心参悟“星河谱”绝学,因他四年来绝大部份都是勤习两位恩师独门武功,但“星河谱”仅命熟记于胸,在“天龙丹”未服下之前,绝不能妄用,恐真力一经发出,导致真气逆窜,脏腑重伤。
前次遇东川二矮时,为解救险危试展,如非南儒司空陵赐服“夺命金丹”必将终身饮恨,但因此亦获不少进益,在地穴中悟出不少神髓,与本身所学融汇参用,可免此一大意。
这招“金豹探爪”内含“魁星点斗”招式神妙已极,卫老婆婆如不撤招,这条左臂势非伤在霍文翔招下不可。
卫老婆婆大吃一惊,暗道:“难怪姑娘倾心于他,非但人品极佳,而且武学神奥绝伦。”左臂一沉,身法步罡踏斗,转动之际,已自攻向霍文翔胁下。
但霍文翔深知这班老辈江湖奇人争胜炫武之念,与年岁俱增,绝不轻易罢手,遂“魁星点斗”招式不改,如影随形点向“曲池”穴,不容卫老婆婆有缓手之机。
卫老婆婆子泛惊异之色,连连闪避,身形如飘花晃柳,却闪让不开那附骨之蛆指风。不禁激起争胜之念,弃去手中蛇头拐杖,双掌一正欲推出,忽闻庵内传来罗银姬语声道:“你犹未泯灭争胜逞强之心吗?”
语声虽温和,但入得卫老婆婆耳中无异雷霆巨击,身形疾翻出丈外。
霍文翔闻得语声之际,立即撒招不动,抱拳向卫老婆婆一揖道:“老前辈可否容晚辈入庵?”
卫老婆婆寒冷如冰的面色绽露一丝笑容道:“少侠身为般若庵上宾,老婆子何能不允,姑娘,你领少侠拜见令堂吧。”
秦丽琪娇笑一声,玉手一牵霍文翔,双双疾跃向庵前,只听罗银姬语声传出道:“少侠请进。”
霍文翔肃容而入,只见庵上端坐一个中年美妇,赶紧拜见。
罗银姬檄笑道:“少侠免礼。”凤目打量了霍文翔两眼道:“少侠远道而来,老身事先不知,致少侠蒙受虚惊,请有以见谅。”
霍文翔道:“不敢,晚辈来得冒昧,若不见责实属万幸。”
“少侠太谦逊了”罗银姬面上露出笑容道:“令师阎老英雄可好?”
霍文翔暗中一惊,知不可隐瞒,道:“家师在武夷山不慎身受佛面人屠铁少川暗算,无法再出江湖翦恶除暴,严命晚辈觅星河三宝,伸张正义,追查那武林中无辜被害千百条性命主凶是谁?”
罗银姬道:“不言而知就是佛面人屠铁少川了。”
霍文翔道:“家师严嘱千万不可以私忿而受蒙蔽。”
罗银姬叹息一声道:“令师正人君子,万千武林同道无不翕然景仰,老身昔年不幸沦入魔道,双手血腥,接受武林神尼感化,痛悟前非,皈依我佛”说着忽面色一变,只听卫婆婆大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在此般若庵撒野。”
一声宏厉大笑传来,人影一晃,一条蓝色人影疾掠而来,身后扑入卫老婆婆,蛇头拐杖一式“风卷残云”挥出一片锐啸劲风劈向蓝色人影。
那蓝色人影足未沾地,身形疾转,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诡幻已极五指一把扣住蛇头拐杖,厉喝道:“你要找死吗?”
那蓝衣人身材短小,面色姜黄,绿豆眼、酒糟鼻,颔下蓄着数十根短须,穿着一身崭新蓝褂裤,脸上挂着诡秘冷笑道:“秦大嫂,别来无恙,打狗要看主人面,老朽实不愿出手伤人。”
卫老婆于见蛇头拐杖被这蓝衣人扣住,满头白发根根坚立,目中暴射出两道森厉寒芒,显然已萌杀机。
天魔女罗银姬一眼瞥清这人是谁,不禁神色一变,忙喝道:“卫如霜,没你的事,你出庵去吧。”
蓝衣人哈哈大笑,五指松开蛇头拐杖,道:“究竟是秦大嫂明理。”
罗银姬身形立起,冷冷说道:“蓝老师,你也有失礼之处,未经通报,擅闯佛庵,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天荡湖并不如你蓝老师所想像任来任去,如入无人之境。”
蓝衣人面色一沉,冷笑道:“我蓝景辉一生行事,不受拘束,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大嫂恫吓之言,最好少说。”
罗银姬冷哼一声道:“你来此究为何事?”
蓝景辉道:“蓝某此来别无用意,仅询问一事,大嫂如据实相告,蓝某立即就走。”说着冷冷一笑,道:“风闻大嫂珍藏一袭‘獭皮水靠’宝衣,现为烟波钓徒借去,不知是否属实?”
罗银姬道:“信不信由你。”
蓝景辉哈哈大笑道:“就算蓝某相信,那龚一萍现在何处?”
“烟波江。”
罗银姬语音寒冷如水。
蓝景辉闻言不禁一呆,道:“烟波江在何处?”
“滇南,蓝老师一生行迹遍及天下,何必多问,再说‘獭皮水靠’你也未必拿得到手。”
蓝景辉冷笑道:“除非大嫂谎言欺诈,无有不能到手之理,权借一年,届时璧还原赵,望大嫂勿生心阻挠,当知蓝某言出必行,心辣手黑,不然天荡湖荷叶渚立时成焦土。”
霍文翔只觉此人傲慢无礼,目空一切,不禁冷笑道:“大言不惭。”
蓝景辉闻言一怔,转目望去,但见了个紫酱面色,貌相奇魄少年,神态不屑注视着自己,不禁心头火发,严声喝道:“你是谁?”
原来蓝景辉掠入庵中之际,他已自带上一副制作精巧的面具,霍文翔冷笑道:“在下也是求借獭皮水靠而来,至于在下来历不说也罢,恐你闻听之下胆寒魂落,鼠遁而去。”
秦丽琪暗暗焦急,忖道:“这魔头你也敢惹他。”不由伸手碰了霍文翔一下。
蓝景辉哈哈狂笑,目中凶光暴射道:“老夫一生纵横江湖,凭你这乳臭未干小辈也胆敢危言恫吓,不管你是谁,冒犯老夫就是死罪。”
罗银姬冷冷的道:“蓝老师,这般若庵,不是你行凶之地。”
霍文翔冷冷道:“庵主放心,谅他未必伤得了我。”说着目注蓝景辉一眼,接道:“你我去庵外较量一下。”
蓝景辉不由心生微凛,暗道:“这小辈恐大有来历。”忙道:“老夫手下不死无名之辈,最好先报出个来历姓名”他虽狂妄自大,内心却畏惧武林中硕果仅存的寥寥十数顶尖高人,看出霍文翔有恃无恐,必然大有来头。
霍文翔冷冷一笑道:“在下来历你去问铁老前辈就知。”
蓝景辉暗中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忖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这小辈定是那笑里藏刀铁老儿的传人无疑了。”
他内心虽然暗惊,面上却镇静异常,鼻中冷哼一声道:“年岁轻轻,说话无须拐弯抹角,令师可是佛面人屠铁少川么?”
霍文翔寒着一张脸默然不答。
蓝景辉似乎气馁了,却内心犹有不甘,一翻右掌缓缓推出。
霍文翔昂然不动,道:“在下不耐烦与你无谓纠缠,奉劝休生‘獭皮水靠’妄念,在下敢断言你蓝景辉必到不了烟波江上。”说着足踏星宿缠步,两指戟伸,划出一片漫空指影罩袭蓝景辉胸腹重穴。
蓝景辉暗惊道:“这是什么身法?”身不由主地疾闪开去,只觉一缕指风擦肤如割,霍文翔身形已掠出庵外,不禁厉喝道:“想走未必如此容易。”身形疾射追出。
他深知佛面人屠铁少川比自己更要狠辣,若让霍文翔逃去,无异自招杀身之祸,身形落在庵外,但见翠竹送涛,绿影摇拂,那有霍文翔半个人影,不禁一怔,暗道:“这小辈身法如此快捷。”
突然,一个清朗语声随见送来:“在下急须向方龙灿索取藏宝图,烟波江上觅访龚一萍,无暇与蓝老师纠缠,但江湖道上总有相见之期。”语声袅袅远在十数丈外。
蓝景辉目中怒焰暴炽,恨不得将霍文翔裂成粉碎,更无颜返回般若庵内询问罗银姬这少年来历,厉啸一声,身形奔空如流星曳泻追踪而去。
天荡湖千顷碧波上,蓝景辉身形如豆远去无踪。
般若庵前翠篁中疾掠出霍文翔身影,面现愉快笑容,他首次显露无比的智慧,非但骗走蓝景辉,而且为佛面人屠铁少川树一强敌。
一踏入庵内,只见秦丽琪粉面涌霞正在与其母罗银姬附耳窃窃私语,目睹霍文翔踏入庵堂,立即止口不语,似若娇羞不胜。
罗银姬含笑道:“蓝景辉塞外巨凶,横行漠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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