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不恨?”
柳衔杯慢慢坐下,将三个酒壶摆在三人面前:“我们准备了三壶酒,准备看着那群人打进冰湖里,哥哥准备了一湖的好菜呀真是可惜呀可惜,怎么就来了两个呢?”他缓缓抽出银剑“苏旷,你滚,这儿没你的事。”
丁桀大笑起来:“就凭你?”
“就凭我。”柳衔杯横剑一指“疾!”
和着天音破的内息,银剑剑锋上一股剑气疾吐,尺半厚的冰面上立即冲开了一个破洞。丁桀刚一皱眉,一只五指如钩的爪子就从冰底伸了出来,向他的脚踝抓去。
柳衔杯口中不停:“疾!疾!疾”
他带着一丝快意一丝狞笑,剑指处冰面疾破,一只又一只手伸出来,凌空乱抓乱舞。丁桀一边闪避,一边冷笑:“技盖止于此乎?”
柳衔杯举起酒壶来,对嘴呷了一口:“好叫丁帮主得知,这个千尸伏魔阵,重中之重就是一个‘阵’字。而这个阵嘛,非在水中不可。”他双眉一蹙,双手握剑,凌空向丁桀扑去,大喝一声“杀!”丁桀仰面闪过剑锋,与此同时,凌空乱舞的十几只手一起扣住冰面,齐齐向下一压,四尺方圆的一块厚冰向水下急沉。
苏旷连“小心”都没来得及喊,丁桀的人影就已经不见了。那块冰慢慢浮上来,填满了缺口冰上裂缝间小股小股地涌上清水,不多时,又慢慢封冻。
“丁帮主”远处有遥遥喊声,被山顶寒风吹得飘飘荡荡,但依然听得出一众惊心。
苏旷一时间不知所措。此阵破过两次,一次在草料场,一次在木制大厅,全是火攻,可现在如何是好?
丁桀下水之后几乎没有一点儿动静,像块石头似的。他即使再不济,也不至于一合不撑。
湖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多,脚下是砰砰响声,那些恶魔正在极寒的水中复活,想要破冰而出。
况年来乜眼看着苏旷:“你要么下去,要么走湖面很快就会破了。”
苏旷握刀:“你们不是一样没走?”
三兄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柳衔杯从怀中取出那个盛着尸蛊蛊虫的小盒,向三个酒壶里各倒了一堆,然后挥手扔开:“来来来,咱们过去了再同这些好汉玩耍!大哥三弟,谁先干?”
这是什么样刻骨的仇恨!
“我来!”袁不愠伸手。
“哎,”况年来拦住他“老规矩,兄弟们!”
三个人好像几十年都没有笑得这么畅快了,举着那满是蛊虫的酒壶,一边顿地狂砸,一边伸手吆喝着划拳。脚下的冰层开始晃动,裂缝银蛇般满湖纵横。湖面上积雪消融,隐隐可见大团黑影在游弋没有打斗,也没有挣扎,难道丁桀真的这么背,下水就死了?
“几人与我称兄道弟?
几人见我烂醉如泥?
几把刀?
几条命?
几多破事由他去!
几位虚张声势英雄汉?
几声笑,瞧不起!”
三个人一起扔开酒壶。柳衔杯扶着袁不愠站起来,况年来一掌劈开寒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尸蛊毒上行极快,三个人已经都是一脸的黑气。
况年来伸臂,一手一个用力抱了抱:“这辈子咱把仇报了,下辈子记着不入江湖,还做兄弟!”
“还做兄弟!”三个人一起跳了下去。
“去他妈的侠义!”苏旷什么也不想了,挥手把衣服一脱,一纵身,也跳入深深的湖水。
问世间,几人与我称兄道弟?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的水?激灵刺激着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像刀割,又痛又麻。
斜刺里,七八条黑影围拢上来。这些僵尸在水里倒是灵活得很,狂抓乱舞,但不敢靠近苏旷。安安稳稳待在苏旷手里的小金也被这奇寒冻得腾地跳出来,立即被水流冲向一侧金壳线虫并不喜欢水,它天生不是游泳健将。
小金若是离身那还了得?眨眼间,三尸呈品字形逼了过来。苏旷忙一把捞住小金,想了想,把它含在嘴里。
四下都是影子,丁桀在哪儿?
僵尸在水里反而变得灵活,而人到了冰水中则冻得跟僵尸差不多。一下水,苏旷就明白了,水中的千尸伏魔阵不是凭武功可以对抗的,即使杀了它们,身边的水里也尽是尸毒,无异于自杀。唯一的机会就是尸体毕竟不会游泳,而是靠着自身浮力悬在湖水上层
苏旷转念间已经明白,一个猛子向湖底扎去。
下潜,一次又一次下潜。
这湖水真他奶奶的深,怎么也摸不到底苏旷的眼睛已经被水力激得睁不开,但他仍旧试图在水流波动里找到一点儿痕迹。
什么东西在身上一弹,又是一弹。苏旷向着发力方向游了数丈,一块砍下来的碎石屑横飞在肩上。
苏旷恍然大悟笨的不是丁桀而是他。逃命就好,何必非要潜到水底?而湖心明明就有一根石柱,柱子总不可能是浮在水里的,至少会有个着力的地方。
他努力睁开眼睛,一阵刺痛然后他看见了湖底层层的巨大石条石板堆叠成塔。太多年了,基座已经被水蚀得坑坑洼洼,长石的断缝间,青灰色的水苔顺水飘荡。若是夏天,这里倒是鱼虾生息的好地方。丁桀在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欣慰我知道你会来。
苏旷握刀,上指走,我给你开道!
丁桀握住他的手来,一起!
丁桀双手手心一天一地,缓缓在水中带起水旋,起初还只是小旋涡,他动作越来越大,整个人开始在水中旋转。苏旷腰一拧,两人就着水势转在一块。刀剑四肢奇妙地舒展着,身躯化为招式,真力融入水流,两人越升越高。旋涡外围,尸首被水流向外缓缓推开。
苏旷冲着丁桀一点头,丁桀足尖在他肩头一踏,从水旋中心直起,手中摇光剑搅起漫天的冰雪,仿佛在冰湖升起了琉璃宝顶。他双臂一展,背心反贴住石柱正是天随子手书“天下剑宗”四个大字的地方。
苏旷这个“垫脚石”被这一踏踩得向水下急沉,好在已有准备,慢慢又浮游回来。他虽然力道未尽,却也早已气竭,反倒不敢快走,只顺着石柱一尺一尺升到水面,缓缓爬了上去。
寒风一吹,头发眉毛全结成了冰凌,若不是有真气护身,不用说毒尸了,就是这么在水里涮一涮,也早要了性命。
一时间喝彩声雷动,不知多少人提着口气,至此才喊出一声“好”来。苏旷丁桀两人攀上柱顶才齐齐瘫倒,苏旷连着一口血水吐出小金。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几次三番,全是靠着这小家伙才化险为夷。
湖面上早已是群魔乱舞,水中的,冰上的,水中的爬到冰上,冰上的跌回水中。僵尸本来也没什么热度,个个裹着一层冰壳,沾着雪粒,倒像是老天爷在煮饺子似的。靠近湖边的毒尸们纷纷向岸上爬去,众豪客都举着长矛石块,一再将他们砸下水。湖面又大,风又紧,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但不时能听见哀号惊叫,看来是有人认出了自己的师门中人。
“丁桀,我们得快,过不了多久湖水也有毒了。”苏旷一路上想过许多次终于登上大青石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会像现在这样,脚下是无数僵尸,打着赤膊冻得瑟瑟发抖。
丁桀索性也把冻成冰坨的衣服扔在脚边:“再快也没用,刚才在水里就已经有毒了,好在毒性不烈。”他看看脚下,石柱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名字,远远地看不清笔画,只知道这是数百年来无数人毕生的荣誉何止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有几许功成,下面没有尸首?
昆仑山,白玉宫,冰天之湖,登天之柱天随子那个人,当年到底在想什么?
“索性回不去也好。”苏旷本来想躺下舒展一下身躯,却险些被冻得粘掉一层皮寒暑不侵毕竟只是神话,就算他们比普通人抗冻一些,终归也是血肉之躯。两人只得效仿蟾蜍,只见一对绝顶高手蹲在昆仑之巅,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尽力省存些真气。
他们现在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丁桀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本来冻得发青的脸又变得苍白:“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苏旷摇头:“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丁桀,你看看下面这些人,他们本来和我们一样,会哭会笑,有朋友有希望。他们想爬到这个地方,不是错;你想推倒这根柱子,也不是错。可你真的觉得值得?我以为”
“住口。”丁桀慢慢站起来“姓苏的,你记住两件事第一,我不听人教训;第二,我不接受施舍。”他看看脚下,足尖点着石柱尽力一蹬,纵身跳了下去。
世道真是变了,连丐帮的人都不接受施舍了苏旷舒展了一下筋骨,也跟着一个筋斗翻了下去你也记住,我不喜欢别人让我住口。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就算追到黄泉路上,我还是要教训你。
丁桀第三次向冰面上冲,第三次被迫退了下来。他现在知道千尸伏魔阵为什么叫“阵”了,一剑一剑挥出,斩断的肢体手足连在一块儿,四面八方地结成阵势,三个他试图冒头的地方变成了三面黑色的网,而他的一口气已经快要耗尽。
丁桀靠着湿腻腻的岩壁,他没有选择了。这一面黑色的网在收拢,毒尸们在靠近,头顶前方左右头发花白的老者,尚带稚气的少年,十指上金银琳琅的富户,袖口飘出粉色芙蓉锦囊的书生还有些熟悉的面孔,沧州弓刀门的范程锦,若没有记错,他的夫人就在上头
俯瞰和直面是两回事,丁桀忽然觉得既没有歉疚,也没有不平。活着上去固然不错,死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他决定硬冲。
水破处,刀锋带起的激流撕开了一面网,苏旷侧身从僵尸的罅隙间游了过来,伸手就要拦丁桀。
丁桀横剑当胸,眉目森冷,意思已经很明白不要过来。
苏旷比了个“上去再说”的手势,毫不犹豫地向前。丁桀皱眉,刷的一剑拍在面前的一个头颅上,抽得那颗头在水中一路猛转,砸开了另一具尸体。丁桀向一侧闪过,意思是你请,我不沾你的光。
“好。”苏旷开口,一只黑色小虫从他嘴边漂了开去。
丁桀看得目瞪口呆彼此彼此,一生负气,你怎么上去我也照样怎么上去,大家互不沾光就是。
两人一刀一剑,向着头顶黑压压的巨网冲了过去。
比他们先到的是金壳线虫,它既小又是一身绒毛,直接便浮到水面。它自从洛阳脱壳之后就避蛊毒而远之,四周都是毒尸,只把它惊吓得四下发疯似的乱蹿。它这一受惊吓,尸蛊们更是受惊吓,反正水中比陆上灵活,顿时乱成一团。小金一会儿被这团头发绞住,一会儿又被那人的头发缠住,越来越是焦虑,一头向着唯一没有头发的尸体冲了过去,钻进慧言大师张开的森森大口里。
丁桀和苏旷齐齐在岩壁上一按,向一块还算干净的水面冲去。当头一条长链和一条长鞭迎了过来是天荡的长链。
苏旷心头一喜,左臂缠住链子,就势向崖壁冲去。刀锋左右挑开两具正在向上爬的尸体,他刚换了口气,就见丁桀跃到身边。苏旷松了口气,觉得这一番有惊无险,手臂借力,两个起落已经到了地面上。
丁桀还是停在原处,用手背揩着眼睛,像是痛苦至极。一左一右两个毒尸逼近,他视若无睹。
“丁桀!”苏旷夺过长鞭奋力一拉,丁桀几乎是贴着一具僵尸的边被拽了上来,双眼一片血红,眼周的肌肉不断抖动,好像十分痛苦。他一把推开苏旷,反手一剑,削去了臀部的一块皮肉,连包扎都不包扎,双腿一盘,就在冰天雪地里坐下,迫不及待地运功疗伤。
“他的眼睛怎么了?”苏旷一回头,逮着沈南枝便问。
“先看看你的眼睛吧。”沈南枝塞过两丸药“水中有毒,你们仗着内力深厚,肌体不受侵害,但眼睛却最脆弱,本来不该睁开的,尤其是他的眼睛你们是怎么回事?”
苏旷摇摇头:“让大家退吧,这群东西迟早要爬出来,我们挡不住的。”
丁桀断然道:“不行!我们一退,它们只会爬出来顺着雪山向下走,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就在这儿等,出来一个灭一个。它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僵尸,总不会不死。”
狄飞白犹豫:“可是青天峰上,并没有预备招待这么多人常住,恐怕粮食撑不了太久。”
这湖并不小,有三分之一的地方乱石嶙峋,坡势较缓,要守住毒尸不外出,至少要三百人,再加上轮休替换绝对不是一门一派可以做得到的。雪山上过冬的粮食多半是秋天存储下的,若是拨人下山觅粮,这冰天雪地荒无人烟,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请丁帮主示下!”无数个声音异口同声地道。
丁桀慢慢睁开眼睛。这个时候,他不能退避。
“我有办法。”沈南枝抽出一卷白纸,展开“能说上话的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