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已。”陈七星越谦虚,楚闲文越感激,里面自有稳婆、丫环安排,楚闲文扯了陈七星出来,当即摆酒,问了姓名。陈七星这会儿当然不能不说了,不过有件事还是要解释一下,道:“楚帮主”
“什么楚帮主!孤绝老弟若看得起,叫我一声大哥。”
陈七星能看出来,这是一条磊落汉子,不喜那种假惺惺的东西,也不勉强“呵呵”笑着叫了声大哥,道:“我来岛上,真是无意,是路上碰到了祝五福。祝五福一代宗主,居然带了魄力最强的大弟子,跑到这青龙岛来,我心中奇怪,所以跟了来看看。”这事要说清楚,虽说救了楚夫人母子,但如果楚闲文以为他上岛是打青龙帮的主意,心里还是会有疙瘩的。
“原来孤绝是跟着祝五福来的。”楚闲文点头,全无怀疑“不说你奇怪,其实先前祝宗主一报名字,我都吓一大跳。呵呵,孤绝,你大概在猜,祝五福摸上我这鸟不生蛋的青龙岛是为什么吧?”陈七星一笑,将一只湖虾剥了壳,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却不说话。这是楚闲文的私事,他不想说,陈七星也不好去问。
“祝宗主陪了个人来,这人你可能想不到,是个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陈七星讶叫,心里转念“宗主离京,莫非不是失意生了退心,反是给朝廷出力来了?”
“是,钦差大臣。”楚闲文点头“皇上钦点的,想招安我青龙帮。”
陈七星对光州一带的情形不熟,对青龙帮的事更不了解,顺口应了一句:“招安,应该不错啊,大哥答应了没有?”“不答应不行啊。”楚闲文一脸苦笑,喝了杯酒,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屡次举旗,也是迫不得已。海边煮盐的人,居然吃不起盐,兄弟,你能想到吗?”
“是这么个世道。”楚闲文大概以为陈七星是什么世家子弟,却不知陈七星恰是苦出身“种粮的人没饭吃,织布的人没衣穿,淘金的人一世没戴过金子,都是一样啊。”
“就是这样!”楚闲文将酒杯重重地在桌上一礅“种粮的吃不上饭,煮盐的吃不起盐。朝廷那些狗官,说我们是盐枭,是反贼。我说他们才是贼,是狗贼。我们为什么贩私盐,为什么杀官造反,还不是给他们逼的!”随着楚闲文的叙说,陈七星对青龙帮和光州一带的情形有了大概的了解。
光州靠海,百姓多以打鱼煮盐为生,但官府盘剥极为严苛,有个九厘捐之说。什么是九厘捐呢?打个比方,假设一斤鱼或一斤盐能卖十文钱的话,各种捐税加起来,官府要收去九文。每天提着性命下海,累死累活煮盐,结果到手的不到一个零头。打鱼的只能有几条小鱼虾入嘴,煮盐的甚至还买不起盐,老百姓活不下去,只有杀官造反。虽然朝廷势大,但反抗却如星星之火,屡扑不绝。楚闲文的青龙帮是青龙泽中第一大帮,却与铁旗门那种江湖帮派不同,纯粹就是一帮渔民、盐民结伙而成。官府压力小,他们就贩私盐;官府压力大,他们就索性扯旗造反。官府调大军镇压,他们就退进青龙泽。青龙泽中岛屿星布,地势复杂,往往朝廷集中大军,却没了他们的踪影;大军一撤,他们又钻了出来,官军稍不注意,就要吃上个大亏。官府没有办法,所以这次派了个钦差大臣来青龙岛上招安,只不过保镖居然是祝五福这一代宗主,却是楚闲文也没想到的事情。
“钦差大臣姓何,说是个什么侍郎,我也搞不懂,也懒得记这些狗官的名字。说句实话,如果不是祝五福祝宗主亲来,我直接扔了那狗官下湖喂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狗官嘴里的话,我也绝对不信。”楚闲文丢了一个大虾到嘴里,却是壳也不去,就那么嚼得咯咯作响。在江湖上,光明七宗是七块金字招牌,祝五福作为松涛宗的宗主,他亲自出马,一般的江湖人物,谁不买账?陈七星对祝五福的事知道得多些,但那日与祝五福一战,见了关莹莹脸上的神情后,他的想法改变了很多,这时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质疑的话。他喝了口酒,心里沉凝,道:“官府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青龙帮全伙上岸,给两万亩水浸田,一百万斤盐引,六厘捐,给哥哥我一个团练使的官帽子。”
“水浸田还要六厘捐?”陈七星有些疑惑。所谓水浸田他知道,就是一些近泽的低洼地,春季发水时,田给水浸了,夏末水退去,能种一季粟,收成极低。
“没办法啊。”楚闲文叹了口气“不过好歹补了一百万斤盐引,两下凑起来,大家伙勉强能混个半饱。”
“不受朝廷招安又怎么样?”祝五福想做国师而为朝廷出力的事,陈七星还是没说。虽然不想说祝五福的坏话,但如果楚闲文接受招安多少是卖了祝五福一个面子的话,陈七星倒是想劝一劝。一顿酒下来,楚闲文的性格他基本也摸清了,坦荡磊落,豪爽重义。这种性格的人,说话做事,都凭的是胸中一腔热血,而不像祝五福那样,为利益斤斤计较。
楚闲文将一杯酒灌进肚子里,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把一口气吁出来:“官府势大,弟兄们贩私盐,都是提着脑袋在于。这些年来,上千兄弟死伤,每每看着那些孤儿寡母,我心里痛啊。”他又倒一杯酒,一口喝尽,胸前起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憋着一口气。
“有了两万亩水浸田,大家伙累点儿,砌了围堰,大约能有一般于田五成的收成,再加上卖盐的补贴,虽然只能有个半饱,但比提着脑袋贩私盐,还是要强上几分。”
从头至尾,他都是在为帮中老少考虑,对那个团练使的官帽子,没表示出半点儿兴趣。而先前陈七星进他内宅,虽然屋子大,摆设却极简单,就他身上穿着的,也不过粗布衣服而已。
“铁旗门和盐帮,日子看上去都比他过得要舒坦,看来官府给他的压力确实要大得多。也许是他这里经常造反,官府盯得更紧。”陈七星心里思忖。又想了想,道:“也是,大家若能勉强混个安稳日子,招安也不错。”
“是啊。”楚闲文叹了口气“我就是这么想的。”举杯示意,喝了一杯,道“孤绝,你常在江湖上走动的,祝宗主的事知道得多不多?他一代宗师,怎么突然给钦差大臣当起保人来了?是不是那姓何的有什么子侄在松涛宗或者他们是什么亲戚啊?”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陈七星摇头,这是实话,虽然他是松涛宗弟子,松涛宗的很多事,他还真不太了解。想了想,有些话还是决定告诉楚闲文,道:“我倒是听到个消息,朝廷有意立四大国师,以震慑四方,祝五福祝宗主前段时间进了京,很有可能会拜为国师。”
“朝廷要拜祝宗主为国师?”楚闲文大是惊讶“这就是了,难怪祝宗主会保了钦差大臣来。”
楚闲文虽是四魄师,但僻处一地,性子也直,脑中其实也就是一般百姓的想法。陈七星知道得多,更有幻日血帝的记忆,不过这时却不会说复杂了。因为楚闲文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招安比不招安要强,那就往好里想,至于朝中党争什么的,都不必说出来。其实陈七星自己也是往好里想,虽然祝五福为什么会突然保了何侍郎来,这何侍郎是不是也是阉党,他搞不太清楚,但从祝五福对他出手还要找个包勇的借口来看,祝五福是不愿戴那顶阉党的帽子的,所以这次保钦差大臣来,应该就是为朝廷出力。既然是朝廷的意思,应该就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是啊。”陈七星点头“祝宗主也是为朝廷出力,所以有他作保,应该是信得过的。”
“嗯。”楚闲文重重“嗯”了一声“我先就说了,就是冲祝宗主的面子。他一派宗师,当不会骗人。”
虽然有祝五福的面子,楚闲文先前还是有疑虑的,所以先只答应和帮众商量一下再给答复,这也是何侍郎当日便离开的原因之一。但这会儿从陈七星口中得知祝五福有可能拜为国师,疑虑便又打消了三分:宗主的面子,国师的顶子,说的话,作的保,该是十足真金。
新得了儿子,心中疑虑又消,楚闲文豪兴大发,拼命劝酒。和这样的血性汉子喝酒,陈七星倒不好用魄力排酒那种把戏了,结果喝得烂醉。
第二天,楚闲文召集帮众,说了招安的事。帮众不无疑虑,官嘴两张皮,以前吃的亏可不少。不过有祝五福作保,而且祝五福还有可能要拜国师的,这可是金面,应当不会骗人,基本上也就信了。
青龙泽中,大大小小的帮派何止百数,但以青龙帮实力最为雄厚,帮中有青壮五六千,老老少少加起来,足足有一万五六。而且泽中其他帮会也均以青龙帮为首,听说青龙帮愿意招安,倒有一二十个帮会来投,愿意跟着青龙帮一起招安。官府给出的水浸田只有两万亩,六厘捐的盐只有一百万斤,投的人越多,青龙帮分出去的好处自然也越多,楚闲文却是一体接纳,没有半句二话。陈七星在一边看着,暗暗点头:“这还真是条豪气汉子。”
何侍郎在泽边的向阳郡等消息,帮中大致定下来,楚闲文出泽到向阳郡见了何侍郎,答应招安。他虽为人豪爽,倒也不憨,还是要了点儿条件,又加了一万亩水田,二十万斤盐引。青龙帮能接受招安,光州稳定,这可是大功一件,这点儿小条件,何侍郎也一口答允了下来。陈七星跟着上岸,不过没有跟去向阳郡,虽然楚闲文极力邀请他相陪,但他还是找借口推掉了,更嘱咐楚闲文不要提他的名字。祝五福在,他若去,如果惹祝五福生疑,让招安生出变故,那就麻烦了。江湖人各有忌讳,楚闲文倒也不疑,自带人议定了条件,出来与陈七星会合。
“孤绝,来,我带你去看划给我们的水浸田。”楚闲文满脸红光,看得出心中异常兴奋。“好。”陈七星心中也为他高兴。
划给青龙帮的水浸田,在向阳郡东南近泽,此时正当盛夏,水势还比较大,大部分水浸田还浸泡在水里,生着高高低低的芦苇,陈七星望过去,感觉一片荒凉,楚闲文却是极为兴奋。
“孤绝,你看,那里,到那里,都是我们的。”楚闲文大手一划,气势十足“虽然现在大多泡在水里,但水退三分,就都露出来了。这种淤出来的田最肥了,随便什么种子撒下去,就是一股劲儿地疯长,一把粟下去,能收半斗呢,哈哈”楚闲文笑了一阵,犹不尽兴,道:“不过光种粟不行,收成还是太低。我是下了决心了,那面,看见没有?”他指给陈七星看“那面地势稍高一点儿,在那里砌围堰,至少能围出五千到八千亩水田来。咱们人也多,不怕花力气,只要堤一成,这里面就是大收成啊,至少能管青龙帮半年的嚼裹。”
“嗯。”陈七星也兴奋地点头“那里地势是高,筑堤围起来,至少有七八千亩,引水也方便,是上好的水田。”
得到陈七星的肯定,楚闲文越发兴奋,拳头一挥:“今冬就开干,明春试水,只要能成,明年的冬小麦就是一季大收,哈哈”他开心地大笑,惊飞几只水鸟,陈七星受他情绪感染,也觉心情大好,想:“宗主虽然功名心切,但这次倒是真的做了件好事。”
楚闲文当天就回了青龙岛,大把的事要他做呢。陈七星就没跟着去了,而是回到了光州。其实他在光州也无事可干,就是离着关莹莹近点儿,偶尔关莹莹上街,可以躲在远处偷偷看上一眼。
“得找个什么办法把身份换回来才成,不过宗主现在在帮朝廷做事,我要是现身,他说不定还要押我回去。就算朝廷知道我是冤枉的,但真凶没抓到之前,我这个疑犯还是要关着的。”这么想着,他又十分头痛。
祝五福一直待在向阳郡,看来是在帮何侍郎处理招安的后续事宜,还真是热心得很呢。不过他这次的热心,是做了件大好事,拿楚闲文的话来说,就是青龙帮几万老少,以后能安安生生地喝碗粥了。
大约过了二十来天的样子,,这一天,陈七星去酒楼里闲坐,旁边一桌几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道:“你们听没听说?钦差大人在向阳郡大开杀戒,一夜之间杀了十万人呢!”
“有这等事?”
“一夜杀十万人?李麻子你还真是扯啊,十万只蚊子吧?”
“谁扯蛋谁是孙子!”那叫李麻子的明显急了。
提到向阳郡又说到钦差大臣,陈七星立刻就留了神,扭头看了一眼。那李麻子三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圆脸上星星点点,果然是一张大麻皮,这会儿情急起来,一粒粒麻子鼓凸,仿佛是要往外跳。
“那你倒说说看,这十万人从哪里杀来,难道把一个向阳郡尽数屠了?”激他的也是个中年汉子,脸上有道青记。
“不是屠了向阳城,而是屠了青龙帮。”李麻子“嘿嘿”一笑。
“什么?”陈七星腾地站起。
他反应太大,倒把李麻子几个吓了一跳,一齐扭头看过来。陈七星定了定神,走过去一揖,道:“这位兄台,刚才说屠了青龙帮,是怎么回事?还请细说端详,兄台今天的酒菜,都算在敝人身上。”
“哪好要兄台破费!”李麻子客气一番,也不推拒,把听来的消息说了,直听得陈七星眼中喷火。
原来所谓的招安,根本就是朝廷的一个骗局。青龙帮人多势众、凶悍难斗,又有一个青龙泽可以藏身,官府凭蛮力无可奈何,就想了这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先假说招安,开出重利,诱青龙帮全体上岸,然后偷偷调集重兵,趁夜合围,大开杀戒。青龙帮加上一些临时投靠的小帮会,总数约有两万人,但真正能打能杀的青壮,不过六七千人。官府调集了两万重兵,青龙帮又全无防备,几乎给杀绝了。
“都是钦差大臣何侍郎的妙计,一夜杀尽十万贼。据说青龙泽水,一夜暴涨三尺啊!”李麻子说得麻子放光,在他们眼里,盐枭自然是贼了。而陈七星眼前,却是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景。
“啊!”陈七星一声暴叫,忽地跳窗而出。那几个又吓一跳,李麻子叫道:“这位兄台,你不请酒就算了,何必跳窗而逃呢?”
“多谢。”陈七星手一挥,一粒金豆子抛在了桌子上,也不回头,直接出城,随后坐巨鹰飞赴向阳郡。
“这居然是个骗局!居然是个骗局!”想着楚闲文当日带他到泽边,指着水浸田说要围堰造田时那发自内心的欣喜欢笑,陈七星直觉心痛如绞。“这是个骗局,宗主事前知不知道?”慢慢冷静下来,陈七星想到了祝五福身上。如果祝五福事前不知道,一切都是何侍郎的诡计,陈七星还好想一点;但如果祝五福事前是知道的,陈七星就真不敢往下想了。
巨鹰飞行速度快,数百里路,小半天就到了。到向阳郡,天还没黑,陈七星稳住情绪,进城找了家酒楼。果然到处在议论青龙帮被剿的事,不过这面的消息相对于光州那面,还要准确得多。青龙帮被杀上万,但还是有一部分人突围出去,楚闲文也没死。原来何侍郎设宴招待楚闲文,酒席上祝五福突然出手,楚闲文全无防备,受伤被擒。现在他被打入了死牢,准备押去光州城问斩。
陈七星先前一直在往好里想,也许祝五福并不知道何侍郎的诡计,后来何侍郎要动手,祝五福自然也没法子阻止。但听到祝五福在酒席上亲自出手拿了楚闲文这话,陈七星便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祝五福明显就是和何侍郎穿一条裤子的。
“一举剿灭为祸多年的青龙帮,而且亲自出手拿下了青龙帮帮主,这功劳就大了。有这一份功劳,吉庆公主再帮着在天魄大帝面前说上两句,国师的帽子也就到手了。”陈七星几乎看到了祝五福心中所想。
“上万条性命,换来你二顶帽子。宗主,宗主,你狠哪!”陈七星低叫,心里似乎堵着一块石头。他也有些恨自己,先前为什么不把话跟楚闲文说透。如果把祝五福热心功名到甚至想借阉党上位的话跟楚闲文说透,楚闲文也许就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祝五福这个保人了,或许就能避免这一场惨祸了。
但这时后悔也已经晚了,天黑后,他悄悄摸进向阳郡大牢。大牢四周虽然戒备森严,但却没什么好手。祝五福不可能在这里看守,也不会想到会有什么高手来救楚闲文,整个青龙帮都给剿了啊。
陈七星摸进死牢,楚闲文身戴重镣,见了他,两眼顿时就红了。
陈七星早从牢头身上搜出了钥匙,给他开锁,低声道:“一切出去再说。”他这声音里含着杀气,楚闲文能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