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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这把匕首不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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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这个杀手非常热

    无情一路押天下第七回大理寺,中途已把轮椅撤换为轿子,偶尔里边好像还传出了点谈话的声响。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押送天下第七投大牢的,他身边还有三剑一刀童。

    三剑童一姓何、一姓叶、一姓陈,他们本来都是无情从所接办的案件中苦主,受害人之遗孤,无情本身也是出身凄凉,自小家破人亡,幸得诸葛先生施援手,领养调教,方能使无情虽残疾在身,仍能出人头地,成了六扇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无情十分感念诸葛先生,也有意把诸葛的爱心传扬下去,他自己也花了不少时间,心力来扶植,栽培这些大难未死、暴劫余生的孩子,其中最优秀的,便是金、银、铜、铁四剑童。

    可惜,不幸的是,其中一名林姓的金剑重,庄“逆水寒”之役时已然丧生,为此,无情十分感伤、自责,省惕是自己对剑童保护不力,才致牺牲。

    一剑童虽逝,但未几又遇上了姓白的童子,这一块难得的璞玉,他擅用刀,故无情近身的“四剑童”而今成了“三剑一刀童”

    不过,四童主要服恃的还是无情,押解要犯的事,则由眼前七八名衙差负责。

    这七八名衙役,自然都听候无情的调度。他们的领头。却是个又黑又扎实,少说话多做事的人。

    这人乌着脸,对任何人都像是上辈子欠他们的,他跟谁都有仇。

    但无情却知道这个汉子却是个办事效率奇高、行动极速,外表看他乌口黑脸的,但实际上却是个善良得连一只蚂蚁都坚决不肯无辜杀害的人。

    就是因为这人谁的账都不卖,所以,当了多年的衙差,到现在还只升到“副捕头”

    的位置,而且,只怕不久之后就会给蔡京派系的人外调,风闻公调到三阳jù那一带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去。

    人人都叫他做老乌。

    他的确姓“乌”名叫于达,外号“快腿旋风”

    他做事奇急,脾气暴躁,心地善良。无情很信任他。

    所以他召集这人来押送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虽然受了伤,也给封住了穴道,但就算是一头没了爪牙的老虎,毕竟不是只病猫可以比对付得了。

    由于天下第七已给封住了三处要穴,不便行走,于是,老乌就把他置于囚车之中,由一个差役在前面拉动绳子,一个则在后面推车,一路往大理寺方向走。

    其间,当然要经过瓦子巷,半夜街,且到了黄裤大道。

    本来,如此公然押要犯的队伍,难免都会引起老百姓张望围观,指指点点,但也不知怎的,今天大家非但不敢靠近窥探,甚至看了一两眼的人,也马上低下了头,别过了视线,不敢往囚车处看,连一向喜欢跟在囚车后面喧闹的无知市井孩童,也比平日少多了,只有两三个打扮得很贵气的小童,还敢跟在后头,笑闹了几声,有个大胆的还赏试向囚车扔了几颗小石头。

    想来,这是天下第七虽然已无反抗之力,人也成了囚犯.但自有一股森寒之气,沁透出来,使一般人不敢轻犯,也不可侵犯,就算看他几眼,也感不舒服。

    有时候,他也会反盯对方一眼,看他的人如遭冷电击着,毛突突的打了个寒噤。

    无情那座镶上木轮的轿子(在武林中尤其黑道上的人,莫不称之为“魔轿”:因为它由诸葛先生精心设计,委托班门绝顶巧匠费心打造,而又经过无情悉心改良,既是轮椅又是轿子,里边机关奇多,布置巧妙,暗器又层出不穷,不少黑道高手,都因攻不下这顶“魔轿”而成了无情的“阶下囚”)就跟在囚车后头。

    三剑一刀童则随行在轿子左右两侧,四处方角位上。

    这一路上,囚名童子显得很有点紧张。

    白刀童入门最迟,但年纪却是最大,也比较成熟,一向最为机警,他一再打眼色、手势、要三剑童“看着点”

    一直在轿子深帘内的无情,却似完全看到外面发生的情境,经过黄裤大道之际,无情忽问:

    “你们担心有人来劫囚车?”

    白刀童名字就叫做白可儿,他第一个承认:

    “是。”

    无情一向在平常起居生活间、言谈里施教,说法,因而故意追问下去:“你们以为救天下第七的人会在这儿下手?”

    白可儿道:“是的。”

    无情问:“为什么?”

    白可儿道:“因为在闹市里劫囚犯,只要引起混乱,方便下手,容易得手。”

    无情道:“你说的对,可是,只怕劫囚救人这种事现在不会发生,也发生不了。”

    这次到白可儿问:“为什么?”

    无情反问:“你们认为谁会救天下第七?”

    铜剑叶告道:“当然是天下第六的朋友和同道了。”

    无情道:“像天下第七这种人,只怕仇人多朋友少,至于同道——他是个杀手,这个杀手非常狠,所以平时也没什么帮手,何况,杀手只负责杀人,不是负责帮人、救人的。”

    银剑何梵试探着道:“可是,他毕竟是蔡京派系的人。他们那一帮人一定会派人救他的。”

    无情叹道:“蔡京这一帮人才不像王小石,只有王小石这种人才会为两个兄弟动用一切力量,甚至把自己也毁了进去、豁了出去当街劫囚救人的。蔡京之所以为蔡京,他是决不会做这种傻事。”

    银剑何梵心有不解,追问道:“公子是认为王小石那一干人,因救义友劫法场面致给逐出京师,是傻事愚行了?”

    无情叹了一口气。

    他收容这四童之初,他们都只五至八岁不等,而今多年下来,他们随着岁月增长见识,平时有的肯学习(像何银剑、叶铁剑便很肯学习),有的肯读书(如陈铜剑、白刀童就很肯苦读),但毕竟不像已英年早夭的金剑童林邀德一样,在日常生活中既勤奋好学,又能静心养性,在书斋博览群

    可惜他早死。

    为此,无情非常痛心。

    他一向特别疼惜他。

    上天就是这样,你愈是注重的东西,他愈残狠的把它攫夺。

    年纪轻轻的无情,己学会尽量不去注重任何人和事,这样或许还能减少、减轻部分感情上的冲击。

    ——心无望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梁。

    佛经中亦有此谓。

    他学习无情。

    所以人称之:无情。

    可是无情却不想误导了这几个白壁无垢的孩子。

    他不愿意传达太多负面的讯息给他们。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认为这世间的好的、诈的、坏的当道得势,那么,只怕成长以后的他们,也只好是坏的、诈的、好的了。

    要是他们在性格上会有这种变化,无情觉得自己是责无旁贷。

    他不想如此。

    他有一个很不快乐的童年。

    他更有一个压力过重、负担过度的少年时期。

    他不欲而今的“三剑一刀童”重蹈他的覆辙。

    所以他回答说:“王小石他们不是蠢,而是够义气。他走的是直行路,取的是坦荡道,义所当为,仁者无敌。”

    何梵有点明白了的样子,所以显得有点得意:“那么说蔡京那些人不救天下第七就是不义了?”

    无情道:“这些人本来就不知义为何物,只知道急功近利,不过,蔡京也不见得就不救天下第七。”

    何梵又大惑不解:“蔡京会救天下第七?那岂不是跟王小石一样,都很讲义气吗,他若只救天下第七,为啥还不出手呢?再过了这黄裤大道,就要到大理寺了,难道他们还敢公然劫狱不成?”

    何梵这一连串问题,使无情不知分开逐一回答是好,还是一口气作答为妥,却听铜剑叶告不耐烦地喝止道:

    “何梵何梵,你烦不烦!问啥问的!就会烦扰公子!他们要劫囚就劫囚,咱们还怕他们来不成!?我们巴不得他们来劫,好打他个落花流水,杀他个落荒而逃,最好一网打尽,不妨大显身手!”

    何梵给叶告这一轮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情却怫然道。

    “老四,你大好犟了,小二不明肯问,不知肯学,不懂肯弄情楚,那是大好的事,你怎可阻止!那你说说看,蔡京为何不会在这押囚的路上派人动手劫犯?”

    叶告一时期期艾艾。

    在旁的铁剑陈日月却说:“公子,我试说说看,说错了请公子勿见怪,好不?”

    无情道:“阿三你说来听听。”

    陈日月在“四剑重”里排行第三,故无情向称之为:“阿三”何梵则是“小二”叶告排四,故唤“老四”.至于死去的金剑,原唤作“虎头儿”而今早逝,剑童们也缺了个“头儿”了。至一新收录的问生“一刀童”则向唤其原名为“白么儿”

    陈日月先请示了无情,就自告奋勇的说:“蔡京要救天下第七,根本不必派人来截路劫囚,他只要透过刑部的关系,就可以让人下令放走天下第七了。”

    无情微笑道:“你说的对。”

    白可儿见陈日月说对了,也凑一把兴:“公子,我也试说说看。”

    无情道:“你只管说。”却低声吩咐了陈日月几句话,陈剑童便迳自到道旁一家什么蛋都卖(只差没有王八蛋)的摊店,买了几只茶叶圆蛋回来,分予大家吃。

    白可儿道:“我认为蔡京之所以会救天下第七,是怕天下第七入狱之后,在审讯把他的一切阴谋诡计全抖开来,所以他才会设法把天下第七弄出来——这跟王小石纯纯为多情、义气而公开劫法场救唐宝牛及方恨少是很不一样的。”

    无情点头道:“你也说对了。”

    何梵听了就不大甘心:“你对他也对,可是,公子只要把人犯一押到大理狱,就可交刑狱提点宋青天了,宋大人铁脸无私,决不徇私,蔡京可能说放人就放人么!”

    白可儿说:“别人不能,蔡京能!他能今天子都听他的话,区区刑部,又能奈他的何!”

    何梵不甘不平的叫了起来:“那我们押他回大理寺,岂不是白押了?”

    叶告又截道:“你叫什么叫,我看公子自有分数。”

    无情正色道:“老实说,而今此际,我心中亦尚无计议。押他回牢,只好形同放了,若让戚少商公然杀人,对他对我对大家,都有不便。如果放了——嘿。”

    他的声调忽然一转,在乎一遮一拂,嗤嗤二声,两道激光,往前射出,一声叱道:

    “我知道那个杀手人在囚笼,十分惶热,

    ——但你也用不着用‘冰’射杀他!”

    2.相识蜂雨中

    无情手一振,两枚暗器,飞空而出,刚好各“咬”住一物,啪啪钉在民房砖墙上。

    那民房刚好有两个幼童,一男一女,正流鼻涕,蹲在门前吃饺子,忽然一看,见墙上多了二物。

    那两件物体就“黏”在墙上。

    无情发出去的是两条如同“蜈蚣”一般的“暗器”刚好各“截”住一只看去像透明的弹珠石子,弹珠一旦击中“蜈蚣”“蜈蚣”的“身子”立即卷曲,绕缠住“弹珠”

    冉斜飞落去,黏在墙上。

    那是两枚看去几乎完全透明的“弹珠”那些在后头看热闹的孩子们正嘻笑着用石子、花生、栗子等各式各类古怪儿戏的事物扔向囚车“透明弹珠”只是从此之中的两枚。

    大家都不明白无情何以要出手。

    ——何须出动到他的独门暗器“七杀蜈蚣镖”去阻截两只小孩玩的“弹珠”

    但他们很快便明白过来。

    最快明白无情用意的是“一刀童”

    他飞身,疾掠,左手搂,右手推,把门槛前的两名幼童迅速移走。

    两只“蜈蚣镖”黏在墙上,马上用“它们”的爪子紧紧钳住那两只“弹珠”那“弹珠”立即就嗤嗤的溅喷出汁浆来。

    浆汁也是死白色的。

    然后,那墙就渐渐溶了。

    溶得愈来愈快。

    很快的,墙便穿透了两个拳头大的洞。

    紧紧攥住“弹珠”的“蜈蚣镖”也给融化了。

    虽然谁都不知道“蜈蚣镖”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

    但墙是砖砌成的,还用水泥涂了层厚厚的屏障。

    可是,如今,墙已给溶解开来了——要是它打在人的身上,那还得了?

    这还了得!?

    大家脸色都变了。

    “侠腿旋风”乌干达脸色就像只卤了三天四夜的牛膀。

    他正在押解要犯。

    ——来人却要杀死他手上的人犯!

    “三剑童”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们没想到出手“劫”囚车的居然也是些跟他们年龄相仿佛的“孩子”幸好“公子”出手应敌前总会发出手势和暗号,让他们及时应变。

    但脸色最不自然的还不是他们。

    而是发暗器的人。

    ———那两个长得很“贵气”穿得很“贵气”举止也很“贵气”眼大大又灵灵,脸圆圆又白白,脸上各长一对酒涡的一男一女!

    老乌沉声朝指喝道:“哪家黄口小儿,受谁主使,来干这种触犯王法、公然杀人灭口的玩意儿!”

    那两孩子笑了。

    女的笑得很甜。

    男的笑得很天真。

    ——年纪小小,已如此好看,长大那还得了!

    男的说,语音不脱稚气:“还有谁派我们来?说出来保准唬你一大跳!你们这些小衙差牌头可不够称呢!”

    女的说,语音滋润而甜:“我们是天子跟前第一人派来的,聪明的就马上让开,别阻你奶奶办事,不然上面就查办你!”

    声音确是嫩,但语气可十分老江湖。

    无情笑了。

    并且笑道:“你们不是蔡京派来的,别充了!”

    老乌倒有点意外:“他们年纪小小,却是出手狠毒,到底是谁家劣子?”

    无情用手按唇殊了一声道:“别这样说,以免跟名震天下、难缠难惹的‘老字号’结怨!”

    老乌震讶地道:“他们是温家的人!?”

    无情道:“除了岭南‘老字号’温家的‘金童玉女,筷子兄妹’温渡人、温袭人之外,在这红尘俗世,风波江湖之中还有谁能在二十开外,仍能保持天真烂漫的容颜和心灵?除了他们,谁还能信手发出‘老字号’的杀手锏:‘冰’!?”

    这次,那对“孩子”才真正变了脸色。

    他们的脸色跟严冬历经长夜终于破晓时的“鱼肚白”几乎同样不好看。

    男的就是“毒童”温渡人,他的人像正迅速“长高”、“长大”他的声音也变了,再也不稚嫩,但依然尖锐凌厉。“无情,我以为你是一条好汉,一向主持正义,没想到,你却一再为难我们,还为这种蔡京手下的狗奴才出手相帮!”

    女的便是“毒女”温袭人,她水灵灵的眼睛往无情瞟去,竟有小妇人的尤怨之色:

    “大捕头,你真是闻名不如目见!我们杀走狗败类,关你何事!你用得着为这个禽兽不如的凶手得罪我们‘老字号’的人!”

    无情淡淡地道:“我不想得罪‘老字号’温家的人。”

    温渡人怒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无情道:“因为他是我押解的囚犯。”

    温渡人道:“他既是杀人犯,就该杀人者死。”

    无情道:“那他应该得到公平的判决,执法的事该由刑司、律法来判定,而不是由你们私下行刑泄愤、杀人定罪。”

    温渡人忿忿地道:“你认为这人在审讯时会给定罪?法是人订的,也是人办的,现在大宋可有清廉严正的青天大人来这些狗崽子得到应有的报应吗?”

    温袭人补加了一句:“进了牢狱。到头来,还不是给蔡京一句话就开释了!”

    无情长叹一声道:“我是吃公门饭的,总不能让你们当街杀人。”

    温袭人展颜一笑,她的酒涡很好看呢声道:“你本来当视而不见不就行了吗?”

    无情叹道:“可是我还是看到了。”

    温袭人惶恼地道:“看到了又怎样?”

    无情道:“既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温渡人勃然道:“那你无非是想要包庇这杀人凶手,”

    无情道:“不是。我的职责是抓凶手,而不是杀人。”

    温渡人道:“他才是杀人凶手。他杀了你不少同道,同僚。”

    无情道:“所以我要抓他归案。”

    温渡人道:“那我替你杀了他。”

    无情道:“你不是替我杀他,你是要替许天衣报仇,替温晚大家长出口气。”

    温渡人道:“我杀一个杀人凶手,那你只要看不见就是了。”

    无情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刚才说过了:我看见了。”

    温渡人气极了:“那你是存心跟我们温家的人找碴。”

    无情道:“我已说过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温家的人不动我的犯人,我就尊重‘老字号’温家的每一位成温渡人道:“你若不让我们杀掉这凶手,就是得罪了我们温家每一人。我劝你别自找麻烦!”

    无情自言自语似的道:“我也知道我这是自找麻烦,但我自寻烦恼也不只这一次。”

    温袭人忽然插口道:“你想要他什么?武功?绝技?‘干个太阳在手里’?还是‘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发射弩?你大概要等你拷问出来之后,才让我们杀他吧?只要你一句话应承了,我们也可以考虑忍一忍、等一等,你要什么条件,开出来吧!”

    她和她和兄长既问出、说出这一连串的话,他们自然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的心灵,绝对不会那么多歹恶、险诈,且咄咄迫人。

    这对温氏兄妹的想法和说法,简直系阅遍世情险恶且已给同化同流了。

    无情这次沉住了脸:“我说过,我只有权抓凶手,除非不得已,不然无权杀人。若我看见你们在此大街公然杀人,我就只好把你们当凶手来抓了!你们不必跟我谈条件,我职责在身,无权放人杀人。”

    温袭人噗嗤一笑,居然流露出一股稚气而弱不禁风的甜。

    “那我明白了。”

    她说:“只要你没看见,就没事了?”

    无情冷冷的道:“可是我第三次说了:我己看见了。”

    “不。”温袭人娇笑道:“如果你没有眼睛了,或者眼睛已看不到东西了,那岂不是什么也看下到了,又如何阻止我们呢?”

    无情神光内敛,目光暴长,瞳孔收缩,双眉一沉,道:“这里大街有许多人,你想让我看不见,我倒要见识见识,但你千万别连累了其他的人,否则,你们便是凶手——”

    他一字一句的道:

    “别忘了我是个专抓凶手。杀手的捕快!”

    温袭人一面听一面冷笑。

    温渡人却听得很用心,还回答:

    “我知道,我明白——我们今天才刚刚相识,却早已久闻大名,只无缘拜识。江湖风波恶,也风险多,我们这下不打不相识,可谓是‘相识风雨中’了”

    他顿了一顿,又惋惜的道:“可惜知道和明白,也没有用,我们不得不动手——我们岂止相识风雨中,还相识在‘蜂雨’中哪!”

    话一说完,突然,从他小小的袖口里,打出一物。

    那物迅速暴胀。

    说也难以置信,原先,那物只像一块棉花。

    小小的、软软的、松松的、灰灰的、自温渡人的宽宽衣袖里“漂”了出来。

    也“飘”了出来。

    但它迅速起变化。迅疾肿大。

    膨胀。

    一下子,已长得像一朵云。

    乌云。

    一朵很大很大的乌云,飞向无情,也罩向无情和他的剑童、刀童及捕快、衙差们!

    不仅是温渡人发动了攻袭,温袭人也不闲着。

    她的皓腕一翻。

    小手一扬,便打出一团事物。

    ——看来,那是“一团”事物,但又迅速分开、分裂成弹,即成碎片之后,又万点聚一,依然合拢在一起,只不过是裂成千点万点的一大片,且发出营营嗡嗡的急啸声,罩向无情主要还是扑向他身前的囚车,囚车上的人:

    ——天下第七!

    那当然不只是“一团”事物!

    而是千百只蜂!

    毒蜂!

    ——相识蜂雨中!

    3.风吹草动见无情

    乌云先罩向众人。

    它遮住了大家的视线。

    那片“云”其实是一种“雾”本身就有毒质。

    就在老乌等要应付那一朵“云”之际“蜂雨”已至。

    ——就算大家能够自保,在囚车中给制住了穴道的天下第七又如何能躲得过这要命的“蜂雨毒云”!

    尽管温氏兄妹是发动了极其歹毒的攻袭,但他们的袭击依然甚有分寸!

    ——他们的“飞云”只罩向无情和他的一干同僚,大街上的其他人早已纷纷走避,故而这朵“云”并无意要殃及无辜。

    ——“蜂雨”真的是“一窝蜂”的飞涌向囚车,他们攻袭的对象当然就是:

    天下第七!

    他们要取的是天下第七的命。

    他们决不让无情把天下第七押到大理寺受审,因为这形同放了天下第七。

    他们不认为无情有能力使天下第七受到应有之刑罚。

    他们是“老字号”温家的人。

    温家的子弟一向只相信:

    正义不在朝,不在野,只在人们百姓的心中。

    公理自在人心。

    他们要为天下下公平的事讨回公道,更要为自己家族争一分荣誉和公信。

    这是他们公同的信念。

    所以他们主持正义。

    他们快意思仇。

    惩恶赏善。

    甚至不择手段。

    乌云密布。

    蜂雨急涌。

    无情没有内功。

    无情行走不便。

    温氏兄妹打出来的不只是暗器,也是一种毒物。

    毒蜂迷雾,并非攻向无情,而是主攻天下第七,并罩向那八名公差和三剑一刀童及快腿老乌。

    这才可怕。

    无情没有办法。

    他化解不了这种普及面极大、杀伤力大广的攻袭。

    对一个没有内力基础而双腿残废的人而言,能自保已是极不得了的事了。

    可是无情并不认命。

    ——个像他这样的“残废”不但能屹立在武林中,成名于江湖,还能在六扇门中几乎占了第一把交椅,非但不是“废人”而且简直是“强人”那么,这种天生就是不认命,不认输、不认栽的人!

    他所受的打击,一定比常人多。

    他承受的委屈,一定比别人大。

    他所作的挣扎,一定比任何人都凄厉。

    他也曾埋怨上苍,为何对他如许无情,要他经历如许比平常人更大更多的更重更无法忍受的压力。

    但当他历尽苦艰,终于建立了大成大就之后,他就无尤无怨,且愈发了解上天对他的思厚: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他就是在如此煎熬中给锻炼出来的。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已无视于压力。

    压力愈大,他反弹愈高。

    他也不怕打击。

    打击愈重,他反击更强。

    他也无畏于攻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刀来剑刺,枪来棍砸,飞镖来弩矢去,要是暗器来他更一把“明器”就撤了过去——武林中的人,早已把他出手光明正大的“暗器”称之为“明器”

    所以温渡人、温袭人的“残云”、“蜂雨”一使出来,他也决不客气“风吹草动”

    立即发动。

    大家都晓得,无情是没有内功基础的,他又如何发出“风吹草动”来破解“残云蜂雨”?

    无情不是由他自己发出“风吹草动”

    他发不出。

    但轿子能。

    他用轿子发出一股“大风”:

    他一按掣,轿位矫正,轿门大开,四股飚流合一,汇成一股罡风“呼”地吹了过去,一下子“乌云”“蜂雨”全给这一股“罡风”吹开了,也吹歪了。

    甚至“吹”回去了。

    ——吹“回”温氏兄妹那儿去了!

    这可不得了。

    这“残云”虽没什么了不得,但一旦罩住了人之后,只要吸上一两口,身立即形同一朵“残云”残了、凋了。谢了、枯萎了浑身无力;所以,这“老字号”的“残云”又名为“东风无力百花残”

    温渡人、温袭人当然下想当街格杀老乌,无情这些人。

    他们也不愿跟刑部、六扇门的人结下深仇。

    所以他们放出“残云”只要这些防碍他们“办事”的人“残”上一“残”“残”

    一阵子,那就好了。

    他们自己当然也不想“残”

    所以“残云”给这股怪风“送”了回来,他们无不大惊。

    但对“残云”只是“惊”真正“失色”的是“蟀雨”

    因为他们放出蜂雨是用来对付天下第七的。

    他们对付天下第七可不必客气。

    他们要杀死这个人。

    因为他们确凿调查过:这人所干的恶事,早已足够让他死上四百三十七次。

    所以他们下杀手。

    蜂雨有毒。

    剧毒。

    所以沾不得。

    可是而今“蜂雨”已一窝一涌一股脑儿的“飞”了回来,简直是交织一起。文错一团、交缠不己,他们已认不了谁是主人,谁才是敌人了!

    ——给这些蜂儿螫着,可不得了!

    温氏兄妹就是因为深晓个中利害,所以才更加知畏知惧。

    他们一时也措手不及,不及如何应对。

    幸好幸好这世上有“幸好”这回事。

    幸好这时一双姣好的手伸了出来,一手持着口开了口的葫芦,一手则双指拎一根香。

    燃着了的香。

    这只手很白。

    燃香的姿态也很斯文。

    这香一燃着,所有跌跌撞撞的蜂只,立即又变得井然有秩,一只跟着一只,闻香而至。

    一下子,那只白手又成了黑手。

    因为蜂只全挂在那手上、袖上,一叠一叠的,像一袋黑蠕蠕的波萝蜜。

    他的另一口手有一只开了盖子的葫芦,葫芦口正“哗”地洒出一大蓬水。

    水晶莹而剔透,一大颗一大颗的,像珍珠。

    那些似珍珠般的水滴,正喷洒在那大堆“乌云”上,那叠“铅云”立即萎缩了。

    迅速缩小。

    缩小得极快,往内萎款,像雪球掉入热锅里一般,很快的,就压缩凝结为一块手掌大小,铅一样沉重的事物。

    然后就掉落下来。

    掉落时,碎成七八片。

    那人就用葫芦咀接住,一一“收”了进去。

    这人出现,只不过片刻,但他已在举手问收回了“毒云”也收服了“蜂雨”

    然后他哈哈笑说,语态温文:

    “无情机关,天下无双;风吹草动,事在人为——今日这‘风吹草动’的机关可真教我辈大开了眼界。”

    之后他开心见诚的招呼道:

    “盛大捕头,您可好,在下有礼了。”

    4.震耳欲聋的寂静

    无情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看来温文尔雅,实则非但难缠难惹,而且还是强敌劲敌。

    这个人满脸笑容,可是满身都是毒,他在“老字号”温家辈份排行在武林中江湖上名声班辈之高,绝对不是温渡人、温袭人兄妹能及其背项。

    这人姓温,名文。

    无情怕的不是别人,就怕这人出手。

    而今,这人已出了头。

    露了面。

    这件事看来他己插定了手。

    无情长吸了一口气(他很珍惜这口清新的空气,因为他知道,万一老字号温家的高手真的动手后,只怕方圆三里内,都没有不染毒的空气了),道:“文兄,你也要救天下第七?”

    “不。”温文温文的道:“我是要杀他,不是要救他。”

    只听一声森寒至极,又隐伏了无尽悲怆、委屈、凄厉的冷哼。

    哼声自囚笼里发出。

    天下第七铁青着脸,铁一般冷横着语音道:“来吧,前仇宿怨,旧恨新仇,一并儿都来吧,我文雪岸人在这里,头在此处,命在这几,有种的就拿去!”

    温文睨了他一眼,这次终于在温文中掠过一阵狠色:“我是要替许天衣兄弟报仇,你造孽大多,怨不得我!”

    无情截道:“不行。我得押他回牢,自有刑法对付他。”

    温文冷笑的时候样子也不冷,反而有点小孩子气:“他一旦押到牢里。就形同放虎归山,多少罪大恶极、罪不可道的要犯积寇,都不是给狼狈为好的贪官污吏一声令下就无罪开释了吗?或假意押解到远地,中途私放了。要治他的罪,就该当场授首!”

    天下第七青筋闪颊,绿筋满额,狠声道:“大丈夫,要示要剐.悉听尊便!无情,你也不必假意来护,我的命是我的,不干你的事!”

    无情只淡谈地道:“可是,而今,你的命是我的;你是我押的犯,我保的命。”

    然后他望定天下第七,缓缓地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天下第七脑上青筋与汗珠交织遍布,只暗吼道:“有屁快放!”

    无情一字一句地道:“当年,你爹可以说是我杀的。他是死于我手里。我答允他,要告诉你这件事。而且,我还得给你一个公平,一个机会。”

    天下第七愕然道:“什么机会?”

    无情道:“一个让你动手报父仇的机会。

    天下第七格格地笑了起来。

    笑得很惨。

    他唇边还笑出了血丝。

    “你杀我爹,我一早已知道了。”他惨笑着说:“所以,我要杀尽天下衙差、捕役,夹报此血海深仇!”

    无情道:“你拿他们出气干啥!要报仇,你应该直接找我!”

    天下第七惨笑着,笑得连他鼻子都已歪到一边:

    “我还动不了你!我其实已快要有实力动得了你们四人了,可惜,还差那么一点,功亏一篑。假如今日我杀得了戚少商,那么,一切都可以解决了,相爷答允过:他给我高于你们的名位官职,那时,在公在私,我都可以动你了。”

    无情叹了一声,道:“一个人想要报仇,可真不容易。”

    温文接道:“是呀,所以,盛大捕头,请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让我们如愿以偿,又让你能了这心腹之患吧。”

    无情还没答话,天下第七已恨恨的截道:“无情,你别假惺惺,也少来作态了,反正我今天落在你手里,你杀了老子不妨也把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无情又叹了一声,这次,他不再插话。

    温文收起了葫芦。

    温袭人乖巧的走到温文身旁,打开了一个锦绣布袋。

    温文的手一抖,那些“毒蜂”全都簌簌落入口袋里,温袭人将袋口的红绳一扯,立即将袋口束紧“蜂雨”尽收其中。

    温文撮唇一吹,吹熄了手中那支翠绿欲滴的焚香。

    他的手势很轻,很柔。

    姿态优雅好看,甚至还很有点女性的味道。

    他的手比三步不出闺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美丽女子的柔荑还美。

    老实说,捕头老乌已看得很不是味道,很不顺眼。

    他粗豪惯了。

    豪迈已成了他的习惯。

    他办事快,出手也快,看到这样的姿整、优雅的动作。简直视之为“娘娘腔”

    他看得很不是习惯。

    所以他忍不住要骂:“呔!几那小崽,不管你何人,今日少来这几挡路拦街,否则一概当作罪犯同伙缉拿法办!”他说话很响。

    隆隆,恰似闷雷。

    老乌的人也很闷。

    正如他的出手一样,刚劲有力,但没有花式,一点也不好看。

    他处事亦如是,破案快速,擒凶奋勇,直捣黄龙,粉碎匪党,常用最直接的方法去肩最大的黑锅、背最重的责任,乃至挑最难惹的敌人。

    是以他寡言鲜语,办案为先,甚主在做事的前后不但少说话,也少与人接触、交待。

    因此他破案虽多,却升下上去。

    ——升上高官的往往是那些把后说得又多又很响亮,擅于交待各路“来龙去脉”关系做得很面面俱圆的人。

    但他却得到“四大名捕”:诸如无情的重视。

    所以无情才在今日请他来押解天下第七回天牢。

    老乌还特别调度了八名衙差,八个他的亲信过来办这趟差事。

    他似对这任务特别感兴趣。

    他拿话一说,就低首疾行。

    他的人很精悍,皮肤也很黑,布衣蓝鞋,窄袖短打,这样看去,像整个人都是由一块玄铁携成的一条棍子。

    一条见恶人就捣过去的棍子。

    只不过,他一向喜欢低头。

    他短发如戟,仿佛也是一种武器;他对敌的时候,也浑身都像是一只刺猬。

    此际,地不但是向前行了过去,同时色似是低首“冲”了过去。

    他的前面是大街。

    黄裤大街。

    街心站了个人。

    这人斯斯文文,温温州和,当然就是温文。

    在他两旁、街边,分别有两个人,部长得雪玉可爱,讨人喜欢,一个正用口布囊收下了群蜂,正是温袭人;另一人正恭恭敬敬的,递给温文两件事物。

    ——两件“面积”相当不小的“事物”

    老乌正低头疾行,准备撞向温文。

    温文仍好暇以整的站在街心,伸手接过那两件事物,对老乌的喝问似不以为忤,也不大放在心上。

    他只适时的而带点关心且语态温文的说了老乌一句话:

    “你喊话很响,但没有用,我手上的,比你响多了。”

    然后他又问下一句话。

    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知道它有多响?”

    这句话使者乌大惑不解。

    他原本正垂着头身子成了直线直往前冲,他的“快马冲锋”蕴力一旦发作开来,连“九万大山”的“十八大盗”以盾牌、铜牌、藤牌联合而成的“铜墙铁壁”大阵也曾给他一冲而破,童贯亲手调训的亲信恃卫组成的“天堑护帅大阵”也一样抵不住老乌这低头直撞猛冲之力。

    老乌有这样的实力,却一直出不了头。

    童贯大将军曾眼见老乌的“冲锋之力”一举冲倒了他的爱将们号称为“破不了”

    的阵法后,只有一句淡淡的评价:

    “这个人难怪只会低头冲锋了,原来是下识得转弯。”

    他还补加了一句“这样走路,不摔死才怪。”

    所以老乌更得不到迁升。

    但老乌并不在意。

    仿佛,他当捕吏,为的是惩恶锄奸,而不是要得到嘉奖和升官。

    他一旦办事,无不尽力。

    一旦冲锋,就一往无前。

    可是温文那句话太诡怪,使得他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看。

    一看,神情就更古怪。

    假如温文现在手上持的是兵器,老乌并不诧异。

    如果温文手上拿的是毒物,老乌也决不意外。

    可是温文现在乎上拿的,居然是:

    乐器!

    钹!

    两面黄澄澄、油亮亮、把手系着血红布的铜铁,拿在温文手里,映着烈阳,亮晃晃,正要耀武扬威似的。

    ——怎会是钹?

    钹用来干啥?奏乐?召唤?还是用来吵死人?难道连钹也能放毒?

    老乌不解。

    却听无情急急的一声轻叱:“老乌,止步,快回来!”

    老乌当然不回。

    他怒叱向温文:“你,滚开!”

    温文抱歉的摇摇首。

    老乌恼火了,戟指着,吼道:“你不让,我就把你撞倒!”

    温文惋惜似的又摇了摇头。

    老乌再不多说,低下了头,矢发朝向,正要向温文处猛冲过去。

    忽听呼的一叽一人如白色大鸟,飞身已越过老乌的头顶,猛然端坐在街心,就盘膝端坐在老乌与温文之间。

    这一回,老乌是无法再往前冲了。

    因为他不想撞着无情。

    无情一旦盘坐在街心,显示了三件事:

    三件都是“危机”:

    一、无情已离开了他的“轿子”也就是说,远离了他安全保障之地,而身陷险境。

    二、温文一出现,就逼使无情离开了他那口一按掣就能发放千奇百怪的暗器和功。

    (包括刚才那一股“风吹草低”的狂飚)之轿子,可见其分量之重,无情对他的出手何等重视。

    二、无情既离轿,拦在老乌身前,也就是摆明:这件事,这个人,他扛上了!

    老乌只好马上止步。

    他不再冲锋。

    也不冲动。

    他乌漆漆的眼珠子一溜:

    他另有打算。

    却听无情冷峻地道:“你真的要杀他?”

    温文痛惜地反问:“你真的要救他?”

    无情忽道:“筝来。”

    话未完,第已至。

    筝由铜剑童子叶告双手呈上,轻置于无情膝上,由银剑童何梵先行扯开卷裹着的锦缎。

    一刀童白可儿则递给无情一口四四方方的盒子,无情接过,显得非常小心。铁剑陈日月则紧紧守护在无情身后。

    温文脸上那温文的笑容忽然不见了。

    “好筝。”

    “好钱。”

    “其实你我无仇无怨,又何必相争?”

    “只要你不拔掉活生生的一条命,你我就决无相争之处。”

    “护恶人,得恶果。”

    “国法在,岂容私刑。”

    温文脸上,更露悲悯之色:“好,那我只好献丑,请君为我倾耳听了。”

    无情霍然色变,向一刀三剑童疾叱道:“掩耳、护心、散开、撤后!”

    一刀童白可儿、银剑何梵、铜剑叶告,铁剑陈日月,平时绝少看见无情公了竟如此紧张、惶急得一如一头正在怒应敌的弓背的猫。

    虽不致惊惶失措,但绝对如临大敌!

    然而温文并没有发放暗器。

    他只是扬钹、交错、发声而已!

    那只是钹。

    ——钹是乐器,既非武器,也不是暗器,更不是毒物。

    无情却表现出一种少见的警戒,他甚至向温文怒目叱道:

    “你只冲向我,勿伤害无辜!”

    温文一笑:“我晓得,当尽量。”

    他说话温文得就像在祝福、问好。

    然后他就是双手扬臂交错,两钹交击。

    无情已发出警示,所以在场的人,人人都在心里有了准备。

    大家都不约而同,捂耳的捂耳,护心的护心,散开退后,各有避锋的途径。

    大伙儿都怕钹响大大、大锐、太刺耳,生怕耳膜会受不住。

    但谁都没有料到:

    双钹一交。星火直冒。

    然而钹却无声。

    不响。

    静。

    寂。

    寂静得如一场涅架。

    无声。

    没有声音。

    ——一点响声也无。

    大家都错以为自己给震聋了:否则,一双铜钹如此大力交击,怎会是无声的!

    怎会全场只有错愕,只剩下了震耳欲聋的寂静。

    如一场大寂大灭!

    温文交击双钹,互擦出漫天星火,大家也只觉眼前金蝇乱舞,神游目眩,然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是已给震聋了吧?

    ——有者,只怕也只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寂静吧?

    只不过,这大概是要用“心”去听,而不是用“耳”

    世上,毕竟有许多声和色,不是用目力、耳力,就可以看见、听见的。

    但你却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5.众弦俱寂的高音

    这些人中,感觉到最是震愕、奇怪的,可能是老乌。

    乌干达的人一向很干练。

    很精悍。

    他因为经过不少阅历,因为职业需要,或者行走江湖上的必要,甚至是活命存身的必须,他学会了腹语和唇语。

    腹语是说。

    ——利用腹部的横胸膜震动发声,丹田运气,说话的时候,不必透过嘴唇,高手更可把声音活语传达给他要对方知道的人听到。

    唇语只听。

    ——人说话必用嘴发声,只要唇齿一动,高手就可以利用嘴形唇位辨别出对方说的是什么,是敌,纵距离甚远,或语音低微,一样可以判断其说话的内容。

    一个能在六扇门站立不倒多年的捕头,一定有些过人的本领,人称之为“绝活儿”才能地位不坠,声名不裂。乌干达亦如是。

    他一见有人拦截,就知道事无善了:这些人明知无情大捕头亲自押送要犯,还敢在黄裤大街公然冒犯,自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何况来的居然是老字号温家的高手。

    前面出场的温袭人和温渡人,已是“老字号”温家中的“一对话宝,玉女金童”这两人容貌俊俏,镶王镀金似的,看去年纪甚小,有时他们也故意扮着幼童、少年便于行事,但其实在武林中不但辈份很高,且以出手狠毒、手段狠辣、杀人于举手间而毒死人于笑谈间的棘手人物!

    但这两个人加起来,还比不上半个温文!

    温文外号“一毒即发,一笑祝好”平时斯斯文文,温文儒雅,说话留人七分面子、出手留人三分活路,然而,却是“老字号”温家中的“天涯、海角”二大高手之一。

    他说话当然给人七分面子——因为他一旦动手,对方就一定没了活路。

    他当然会给人三分沽路:因为中了他的毒的人自己也会千方百计的求死、自尽,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杀戮!

    温文真正的全名是“温文人”跟“温和人”(即是温和),在江湖上并称“天涯海角”他们上一个班辈的老字号高手是“天残地缺”的温壬平、温子平二人,而下一个班辈的就是“金童玉女”温渡人、温袭人。

    乌干达一见温文(人)已至,心里已打了底,至少已有了两个最坏的打算。

    一个是只怕要拼命了。

    ——盛大捕头再利害,只怕也斗不过“老字号”温家的毒:毒可不是武功、也不是兵器,或者说,它是武功也是武器但却不只于武功和武器,无情的暗器再高明,只怕也制不住温家高手的无形无迹无知无觉防不胜防挡无可挡的“毒”

    这次可是无情的“明器”斗老字号的“毒器”

    另外一个打算,只在老乌心里。

    ——有些打算,就像“阴谋”还是自知心里明白就好,不要他人知道。

    一个让他人早已洞悉的“阴谋”是注定要失败的。

    有时候“打算”也是一样。

    “打算”毕竟不是“计划”计划可以公告天下,可以让人参与,一起努力并进。

    “打算”则是个人心里深处盘算。

    正如他一早已计算好:温文人一举双钹,他就运聚内力。准备力抗那震天价响的音浪冲击。

    可是,却没有。

    无声无息,像两块棉条还是两张绒市交叠了一下一般,一点响声也无。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本来己运聚内力,关闭耳力,而今暴方目力,一瞪而视,隐约乍见,那双钹在阳光下交击无声,们却在瞬刹间似炸起七千六百八十二道金光,比蛛丝还细,比针尖还利,比电击还快,比蜂雨还密集,急射向无情。

    原来双钹交击、非为发声,而是为了发毒:

    一种在交击中靠声音传达的“毒”!

    乌干达已雀然顿悟:

    但他却无法相救。

    因为这种放毒手法,他不但看没看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

    他破不了。

    也挡不了。

    毒力已发。

    ——毒力太毒,连“声音”也给掩盖了,或者说,给毒哑了。

    就像是人,亮到一个程度,可叫你目为之盲。

    也像是香、香到一个地步,你习惯了,就闻不到香了。

    臭亦如是。

    连生死都一样。

    ——生之终站其应是死,所以.死反而成了另一种开始,生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

    “双钹交击”也就是“一毒即发”温文人的“发毒过程”

    他的毒以乐器发出:

    这叫“声毒”

    ——以声发毒。

    ——毒掩没了声。

    毒藉声而发。

    ——寻声杀敌,随声下毒!

    无情依然盘坐。

    三剑一刀童已疾退,剩下了他,在街心。

    何梵、叶告、陈日月、白可儿再忠心卫主也没用,无情令出如山,当他喝令他们撤退的时候,他们就只有撤走一途,违令只有误己误人。

    别的命令也一样。

    他们对无情绝对服从。

    ——不只是为了害怕、畏惧,也是出自于一种衷心尊重和崇敬。

    无情跃坐默然。

    尽管,四童担心得连心都快呕出来了,还是得退,不敢上前护主。

    他们知道无情自有分数。

    无情是不是真有“分数”:一种对付温文人或对抗“声毒”的方法?

    不知道。

    但无情有盒子。

    ——一个白可儿刚交到他手上的锦盒。

    无情突然打开了盒子。

    盒子原来不大,只差不多一本书的样子,但一打开来,却不断的也迅速的变大,就像一册串连着的竹简,一旦张展了开来,一层又一层,一页又一页,瞬间已长大得足以把无情遮掩起来。

    本来是一个盒子,现在变得像是一具屏风。——也许,不同的只是:屏风大抵是四扇折门,多至八扇不等,但这口盒子“倒出来”的至少有七八十页。

    页上都密密麻麻写着字。

    ——写的是什么内容,一时间,谁也看不清楚。

    但眼急而快的,还是看到了几行字,大概也只能够来得及意识到:

    这是经文!

    ——到底是什么经文,那就谁也来不及看清楚,纵看清楚的也不一定能看得懂了。

    经文已展了开来,并且护住了无情。

    无情就在那些书页内。

    书页是经文。

    这样说来,无情就像是人在盒中一样。

    那就够了。

    不管那经文的内容是什么,书页是用什么材料制造的,它却偏偏能完全掩护住了无情,使他免于“声毒”的侵害!

    惊雷无声。

    无声的惊雷。

    钱光乍亮。

    乍灭的钱针。

    美丽的事物大抵都是不久长的。

    璀璨也是。

    ——璀璨若长久,那就不理不璨了。

    也许,灿烂之所以为灿烂,就是因为它灿亮之后,很快就要腐了烂了。

    温文的“钱音声毒”就是这样。

    很灿亮,但不久长。

    一闪即灭。

    如流星,自长空,划过。

    他的音符之毒在街心如一个无声的爆炸,即炸即收,旋爆旋灭。

    一切平伏。

    无情无盖。

    他的手一抖,书,又收回到盒子里。

    盒子依然是一个平平凡凡的盒子。

    不大不小的一只盒子。

    就像是一本书。

    虽然只是一本书,却不一定是一本普通的书——有些书因为作者的才识过人,使它成了铄古震今、惊天动地、流芳百世、经典之作。

    是有这样的书。

    真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事。

    无情一收了书,书还原为盒,他就把盒子往身边一放,双手十指已搭上膝上的筝弦。

    他说:“好个无声之毒。”

    温文道:“却毒不倒你。”

    无情道:“我听了你的,我的也要请你赐正。”

    温文道:“你弹,我听。”

    他虽然这样说,可是,神色再也不轻松,不从容。

    不是他不想轻松、从容,而是轻松不起来,从容不下去了。

    如果说,刚才无情应对他“钱毒”的神态是如临大敌,而今:他面对无情的筝声却似是大军压境,生死关头,更是肃杀异常,半点松懈不得。

    无情的神情却变得若有所思。

    有所思。

    他思想的时候神态很俊,甚至有点悄,很有一般静若处子之美。

    那是婉约和冷峻的合并,一向深思熟虑得近乎深沉的地,这时候却似是一个正在恍概括梦的孩子,又似是一个正在仿佛思慕的少年。

    所思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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