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知名的茶楼“天香阁”今日有贵客光临。
一份份最精致的糕点由老板亲自送入雅房,细心地在桧木圆桌上摊开来:枣泥膏、山楂糕、酿梅卷、蜜渍豆片、黄豌秾、桂花片每份糕点皆出自师傅的巧手,三份成碟、三碟成一瓣,精致巧妙地排列成荷花绽放的姿态。
两名男子分坐圆桌的两端,其中一位身穿宝蓝色长袍、金丝袖边的年轻公子名叫李天禄,他本就是天香阁的常客,京城内有钱有势的世家公子。至于坐在对面,让李家公子阔气包下二楼雅房、得到他殷勤笑意的男子则是一张生面孔,他身著一套艳丽枣色长袍,容貌十分俊美。剑眉、凤眼、挺鼻,肤色极白、唇色艳红,让他的俊美多添了一丝阴柔诡谲的气息。
“佟老板,您尝尝,天香阁的点心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李天禄起身、亲自为对方再斟了一次热茶,堆著笑脸推荐。
“李公子你太客气了。”被唤作佟老板的俊美男子颔首微笑,动作优雅地挟筷品尝桌上的精致茶点。
自两人坐进雅室以来,如此客套的场面每隔一阵子就会重新上演一次,客人脸上虽然还看不出任何不悦,但今日作东的李天禄却是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当沉默的气氛继续在雅室蔓延,李天禄的额头也开始冒出一颗颗的汗珠了,他脸上虽然还挂著笑,心中早已经将自家奴仆咒骂个千百回,不过要他请人过来,这么件简单的事情,那个狗奴才到底还要拖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响,终于让李天禄松了一口气,他即刻换上了笑容,愉快喊道:“进来。”
“少爷。”推门走进的是李府家丁,跟著他退开一步,让自己身后的男子进房间。当那名男子露出脸时,李天禄的脸顿时一沉。
“常文修?!怎么是你?你师傅人呢?!”李天禄语气不悦地开口。贵客想见的是第一画师本人,没想到来的却是跟在凌霄身旁学画的学徒,这凌霄到底在搞什么鬼?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李公子,实在抱歉,师傅此刻正在为人作画、暂时抽不开身”常文修一面解释,一面抬头看了坐在李公子身旁,李家家丁沿路上反覆强调绝对不可以得罪的贵客一眼。当他和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瞳对上时,常文修吃惊地一愣,被他年轻俊美的外表吓了一跳。
“为人作画?凌霄这不是存心削我面子吗?”李天禄伸手将常文修一把揪过来拉到角落,压低音量恶狠狠地开口:“常文修你给我听清楚了,坐在我旁边的这个人可不是人人可结识的!你可知道我费了几个月的心思才订下今天这场饭局,凌霄到底是在搞什么鬼?我几天前不是和他再三确认过了吗?他现在不来是什么意思?你给本公子说清楚,他在为哪个了不起的人作画啊?!宁愿得罪我这个好朋友也不肯过来?!”
“是是‘迎春阁’的梦姬姑娘。”常文修领口被拽住,几乎要透不过气了,十分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
“梦姬?迎春阁的梦姬?咱们京城最有名的那间迎春阁?那个花魁梦姬?”梦姬两字让李天禄瞪凸双眼,再三地确认。
盎甲天下的京城里,达官贵人最常聚集的场所就是迎春阁,而迎春阁内最有名的一朵花叫梦姬。她能歌善舞、艳如牡丹,多少人为了她散尽千金、不惜倾家荡产,更有人为了她抛妻弃子、弄得家破人亡,更有朝官不顾身分、为了见梦姬一面而大打出手。
那个据说见一眼就惹人心神荡漾、听一曲就足以销魂勾魄,京城里最艳丽的牡丹花梦姬此刻就在凌霄的画室里让他作画?
“嗯,是那位梦姬姑娘没错。”常文修见李天禄光听到梦姬的名字就如此激动,倘若自己说出梦姬姑娘已经在画室住了三日,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晕倒在他身上。
“哇!凌霄实在太不够意思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告诉我?还当不当我是朋友?”李天禄手腕加了力,拽著常文修不住摇晃。
砸千万金都难见上一面的梦姬此刻就在凌霄的画室就在凌霄的画室啊啊!如果自己现在马上就赶过去,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那朵京城里最艳丽的牡丹花?
“李李公子您快松手,我要透不过气了!”常文修面河邡赤不停地挣扎,好不容易才让情绪激动的李天禄回过神来。
“呔!”李天禄轻啐一声松开手,这才想起身旁还有贵客在场,连忙低头敛去自己急切渴望的心情。
“李公子。”始终在一旁观看的佟老板终于开口,语气从容。“既然凌画师有事,佟某就此”
“慢!”李天禄没让对方有机会把话说完,马上接答道:“佟老板您先等等,我既然答应了要为您引见,这一趟就绝对不会让您白跑。”
苞著,李天禄再次一把拽住常文修,半威胁半命令地说道:“喏!你这个小学徒听清楚了,我身旁这位佟老板他的人脉极广,不管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他都说得上话,甚至和他们有些交情。我要介绍给你家师傅的就是这样一位大人物,你想想,要是能和他交上朋友,凌霄日后说不定连皇宫里贵妃的画像都能画。
这些我本来打算要等你家师傅到了才说的,但现在他连露脸都不肯,你说要怎么办?这等机会可遇不可求,今日要是让佟老板败兴走出这扇门,我保证你师傅再也没有第二次结识贵人的机会了!”
“呃这李公子,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听李天禄把话说得这么重,常文修一时之间也慌了。“你也清楚师傅的脾气,一旦进画室作画就是没日没夜、六亲不认的,我总不能将整间画室都抬出门吧?”
“我当然知道他那个臭脾气,既然如此,不如”李天禄眼珠子转了转,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不如什么?莫非李公子你想到什么法子?”常文修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到一线生机,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不如我直接带佟老板到画室走一趟。”李天禄将心中的如意算盘说出。“实话告诉你,我能有机会和佟老板搭上线,就是某位皇亲贵族的千金想找画师为自己画张画像,所以透过他寻找京城有名气的画师,这种送上门的机会要是推掉了,以后就不会有了喔!”
“但但你知道师傅不喜欢让人到画室。”常文修脸色一白。他当了三年多的学徒,对凌霄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了。“这件事李公子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去年中秋李天禄到凌府拜访,当他听闻凌霄和某位俏寡妇关在画室里作画,仗著自己和凌霄多年的交情和几分酒意,他硬是想入内参观,最后却被凌霄冷声命令家仆将他架起、毫不留情地扔出凌府。当时常文修也在场,自然将事件始末看得一清二楚。
“你”李天禄恼他提起往事,恶狠狠地瞪了常文修一眼,但偏偏此刻有求于人,只得将所有骂人的字眼全部吞回,用力挤出微笑说道:“哎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带佟老板去一趟凌府,虽说凌霄的画室不给人进入,但府中多少有些凌霄的画作不是吗?咱们让佟老板坐在凌府前厅喝茶赏画,一来让佟老板有机会见识到凌霄的才情,二来我也不算对佟老板失信,你瞧这样不是完美无缺、一举两得吗?”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只要他能到凌府一趟,说不定就有机会见到万金难买、千娇百媚的花魁梦姬哩!
“这个嘛”常文修有些迟疑,这法子听起来好像不错,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妥当。
“常文修!这可是你师傅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让你这厮给搞砸了,看你拿什么来赔?!”见常文修迟疑,李天禄马上危言恐吓。
“”常文修不安地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往佟老板的方向看去,不期然地又与那双略带妖魅的黑瞳对上。虽说他和李公子方才都压低了音量说话,但他总觉得那位叫佟老板的似乎都听见了,脸上才会有那抹三分戏谑、七分看戏的调侃神情。
年纪轻、模样俊,倘若不是李天禄点出他有商人的身分,自己说不定会误以为对方是哪里来的贵族公子,倘若他真擅自主张将人带回,师傅就算心里不高兴,应该不至于勃然大怒才是。常文修在心中琢磨片刻,很快就有了答案。
“如何?”李天禄开口逼问,要是这个不知变通的小子再啰唆,他怕自己忍不住先动手掐死他。
“就这么说定了。”常文修拱手有礼貌地道谢,打算先回凌府、为迎接贵客做准备。“我先回凌府打点打点。”
“好、好,你快点去,我和佟老板一会就到。”常文修的决定让李天禄笑开了脸,甚至热心地为他开门,亲自将他送出门。
必上门后,李天禄马上换上一脸殷勤笑意,转身说道:“佟老板,凌霄这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一关进那间画室就六亲不认。不过没关系,方才我已经和他的弟子说好了,既然我答应了要为佟老板引见京城第一画师,怎么也不能让您白走一趟。
不如我们就直接到凌府一趟,先欣赏凌霄的一些画作、让您见识见识他的才华,等他工作到了一个阶段,我一定要他亲自向佟老板赔礼道歉!不知您意下如何?”
滔滔不绝地说完话后,李天禄抬头观望佟老板的脸色,只见他无喜无怒,俊美年轻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一颗心也跟著悬了起来。
“佟老板?”李天禄忐忑不安地轻唤一声。
“那么有劳李公子了。”薄唇微微扬起,却也让李天禄心中一块大石头“砰”一声放了下来。
“不敢、不敢,佟老板,这边请。”李天禄眉开眼笑。
虽说凌霄这人脾气不好,但确实才情洋溢,他相信佟老板只要看到了画就一定会喜欢。若是由他将凌霄举荐给更多的皇亲国戚,飞黄腾达之日指日可待,届时也是他李天禄分一杯羹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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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
画室里,弥漫著浓郁而复杂的气味;那是胭脂花粉残留在肌肤上的气味,笔墨染上绢布时的气味,檀香蜡烛燃尽后遗留下的气味,还有肉体交欢、抵死缠绵后留下的气味各式各样气味相互交叠、交融以后所形成的气味,就是凌府这间画室里独特的气味。
浸淫在这旖旎气氛之中,以慵懒姿态横卧在画室中央的,是一名明艳娇媚、雪肤花貌的女子,她望着前方凝眸微笑;黑瞳如星、波光似水,樱桃小口微启,像是在笑、却又带著轻嗔薄怒的万种风情。
美人妙目凝望的对象,正是这间画室的主人,亦是名满京城、号称第一画师的凌霄。
手持画笔在绢布上作画的男子,一头黑发不绑不髻、任由它随意散在肩头,由挺鼻、薄唇、锐利鹰眸组合而成的五官十分俊美,乍看只觉得他比一般人来得俊,但是当男子睁开眼专注凝望的时候,那一双漆黑的眼仿佛可以勾魂摄魄,而在他咧唇微笑的时候,那上扬的嘴角带著一丝邪、一丝狂,让人无法招架,心甘情愿地任其摆布。
她是全京城最美、最艳的牡丹花,因为需要一张画像,一张能完全描绘出她艳丽风情的画像,所以她找上了京城最有名的画师凌霄,心甘情愿地以自己的身体当作酬金,只希望他能在绢布上尽展她所有的美丽。
她和凌霄在画室里整整独处了三日、亦是他承诺作画所需的天数,但此时此刻,她却希望时间能在这间画室停下脚步。
“完成了。”为绢布中女子的樱唇点上最后一抹红,凌霄将手中的画笔放下,对著依然躺卧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道:“梦姬,你可以起身了,画像已经完成了。”
梦姬美丽的眼瞳眨了眨,仰首露出又娇又媚的神态,像是千万分舍不得,又像是在乞怜一个亲吻似的媚态。
但凌霄却完全没有注意她,他专注地将画像卷起,跟著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紧闭了三天的木门。
门外,站著随时等候命令的画僮,表情恭敬地接过凌霄手上的绢布图卷。
“送去‘染印堂’装上画轴,还有,派轿子送梦姬回迎春阁。”凌霄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是,师傅。”画僮颔首,恭敬地目送凌霄离去。
被留在画室的梦姬将外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绝艳的俏脸一沉,顾不得身上衣衫不整,只随手抓了件外袍遮住自己就往外头冲。
她是梦姬,并不是其他的女人,这凌霄居然胆敢随便找个画僮就要打发她走?
“凌霄!凌霄!你给我站住!你竟敢”话还没说完,梦姬就被凌霄瞳孔里一片冷然给震住了
闻声回头的凌霄,双眼虽然注视著她,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仿佛在注视著一个全然的陌路人。在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既无作画时专注的神情、亦无激情缠绵时的狂态,只有极其淡漠的气息。
“还有事吗?”凌霄唇角一扬。
“若是现在送我回去,只怕这一生你都难再见我一面。”梦姬绝艳的脸上因为对方的冷漠,出现了一丝狼狈。在他们共处的这三天里头,他是最狂野奔放的情人,而她以为自己的美丽征服了凌霄、就如同她征服了其他男人一样,但现在,他的目光淡漠得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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