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不同的境遇和条件;自从
我拿起这支如枪的笔以来,视野中恍惚也是严峻的风景。是难渡的关山,是铁打的
城池和焦裂的荒山。
我总是留意一分,提醒着自己。
我不愿夸张和渲染。我警惕着自己,不使抒情变成吹嘘。我总是强调自己的负
罪。
但是,我确实真切地感受过一种瞬间;那时不是文体的时尚而是我的血液在强
求,我遏止不住自己肉躯之内的一种渴望——它要求我前行半步便舍弃一次自己,
它要求我在崎呕的上山路上奔跑,它要求我不重复而且字字可信,它要求我浓缩段
落为句子,挥发小说为诗。
在那种瞬间降临时,一夜之间生命便减去一岁,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心血如烛泪
般消耗。在那种瞬间降临时,笔不是在写作而是在画着鲜艳的画,在指挥着痴狂的
歌。
以前并不曾有过的认识;关于命,关于国家民族的预言,关于生存的极致,关
于艺术的原初,都突然从笔尖涌出——我作证:一切都并非我的所藏。包括它们的
形式,这些陌生的诗行。
我暗自吃惊,我默默地想:这是神赐给我的。我以为我一定会被黑暗吞没,但
是神对我格外地宽容了。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决心为苏四十三和他的同道人作传?自
从我认真地在苏四十三的继承者、一个神秘主义的回民集体中承领了自己的事业,
我就经常觉察到一种力量的推动。它强大而不可抗拒,它温柔而意味深远,我只能
顺从着它,像孤儿同时找到了双亲。
我想,一个作家能走到这一步是幸福的;一个作家走到了这一步,也就接近了
他艺术的极限。如果活着我想我还会再写下去,但我预感这部诗体小说集将是我文
学的顶点,没有任何迹象使我觉得自己还能超越它。
基于这些想法,我把三部诗体中篇小说合编一处;加上另外几篇较新的作品,
命题为神示的诗篇。
谨把它献给你,我的朋友。当你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发生了剧烈冲突的时候,
也许你可以读一读它。无论我们自己,我们的亲人和我们的灵魂怎样苦难,应该相
信——神离我们并不太远。
1990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