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同父子非平常君臣,他唤我仲父,我称他政儿,这有何可指摘?倒是顿弱先生你,”吕不韦捋了把胡子,看着顿弱那坐没坐相的散漫身姿,摇摇头按压抽痛的眉心,“这在我府上倒还好,要是让旁人见了,怕是会说先生你乃蛮夷胡人,傲慢失礼啊!”
顿弱玩转着指尖棋子,不为所动也没回话。
“等老夫届时将先生引荐给了秦王,还望先生注意,政儿……秦王他向来识人分明。只要别人礼敬,他便更礼待三分,绝不会失了分寸。”
顿弱忙摆摆手,看着有些不屑,“别、别!文信侯,我此次来洛阳只是来与你叙叙旧,对那秦王根本不感兴趣,也没想过去那rén miàn前邀个什么官职来。他看不惯我这无礼无节,我啊,也看不惯他那把自己生母迁到旧都雍城的狼心狗肺大逆不道。礼贤下士?贤明通达?”他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罢了!”
当初秦王嬴政十三岁登基上位,大权全部落空在吕不韦和太后赵姬手里。先王英年早逝,赵姬深宫寂寞空对春花秋月自然心痒难耐。而正巧吕不韦年轻时和赵姬有过一段旧情,那会儿赵姬还是他府上姬妾,生得身姿窈窕桃李艳丽,一抬袖一回眸间尽是万种风情。嬴异人一眼相中了她,便将她从吕不韦府上讨了回去,耳鬓厮磨做了一对鸳鸯夫妻。赵姬想着老qíng rén眼下炙手可热如日中天,这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不听吕不韦话的,如若他俩再搅在一起,想必也不会有人敢嚼舌根。只是三番五次试探之下,吕不韦却始终规规矩矩对她敬而远之,口口声声她是政儿的娘是当朝太后,言语间竟生出了几分生疏来。赵姬对他不满,怨气却无处可撒。
而吕不韦这人,做事圆滑融通,向来待人处事滴水不漏。他不想赵姬心生暗恨祸及自身,便托人找来一阳/物可转动木轮的巨/根男子,装成早已去势的太监送入太后西宫,那人便是嫪毐。也就是后来让吕不韦后悔莫及的——“文信侯”。
赵姬得了嫪毐如枯木逢春干土润泽,两人颠鸾倒凤日夜欢/爱,那嫪毐因受宠爱得了官职封爵赐地门客千余人不说,最后还哄得赵姬为他生了两个儿子,还言说如今秦王渐长却没什么作为,不仅夺不回吕不韦手中大权,还让她这个太后干预朝政步步维艰。倘若另立这新子为王,一来婴孩年幼,他们二人把持朝政便能更长久些,二来也可以把这新王培养成吕不韦争锋相对的工具,而不是嬴政这般与吕不韦若即若离似亲似疏。
这是这场叛变,掀覆了秦国的天。嬴政的能力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雷厉风行地调来了咸阳令蒙恬手下的蓝田大军,当场将这场叛乱幼苗扼杀在了宫殿的冀阕前,那两个裹在棉被中的婴孩更是被他毫不留情地下令摔死,就死在赵姬和嫪毐面前,血流了一地。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吕不韦才发现,他一直注视着的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
那场行动,嬴政问都没有问过他。
从来朝野大事事事向他征求意见的少年,看着一地血色,看着血色外怔怔的他,神色冰冷暗郁,抿着唇始终没说话。
也就是在那时吕不韦突然清醒地意识到,他和嬴政。可能回不去了。
嫪毐最后被车裂处死,他的门客也尽数被赶去了蜀地房陵——一个荒芜潦倒尽是高山峻岭的瘴疫之地。赵姬被迁去了堑壕纵深濒河绕水的雍城,而他吕不韦,那个君王心中的始作俑者,也被迁到了这河南洛阳,下令终生不得再回咸阳。
嬴政对生母赵姬的这一残酷做法迎来了六国的指责与众怒。山东六国向来自诩尊贵,是华夏礼仪初始萌生之地,而那秦国地处关中,乃是蛮夷西戎,向来粗暴无礼。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他们讨伐着,斥骂着,一时间人心皆竞相背秦。
而顿弱所说的,正是吕不韦所担心的。只是他上谏了两次,都被远在咸阳的嬴政给驳了回来,只说他在洛阳就好好养老,别再为朝事费神劳力。
窗外风雨正晦,吹刮拍打在那雕镂木窗上,雾霭烟深,似不知何时才会黎明破晓的暗冷永夜。
吕不韦收回那怔怔的目光,低下头看着桌案上这一局残局,静默片刻终是声音低哑地说了最后一句。
“老夫活到这岁数,生死早就看淡。只是政儿还年轻,老夫实在……不放心。顿先生为我摆脱六国纠缠提出了小策……”吕不韦直身跽坐,眉眼间满是肃穆郑重,满是诚挚恳求,“还望先生,能助政儿,助秦国一臂之力,给他提出真真正正的王道大策,助这大秦……长立久安啊!”
那为了大秦费劲一生心力的男人最后朝顿弱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做了三揖,长叹间双眸沉着隐隐的酸涩,像老来浑浊的泪滴。
“我吕不韦……在此谢过了。”
夜深了。噼里啪啦的灯油也快燃尽。
一切又归于了沉寂,风声悄息。
晗光烁动,终是破晓而临。
西厢房那边。林渊奔波了一日好不容易在这吕府里得了个落脚地,一沾床便立马呼呼大睡睡得天昏地暗,第二日外头鸡鸣破晓他也装死般两耳一捂继续睡了过去。
直到他被阎龙扯开遮光帘栊从**的床上一把捞起,“这都几更天了,你小子还睡?!”
阎龙声音粗犷,这么一大吼直吼得林渊耳膜发颤一阵生疼。
“不是说干养着吗,这大清早的起来我也没事干啊!”
“养个屁!”
林渊被阎龙举在半空,两腿蹦跶晃了几下,那细胳膊细腿的模样真是看得阎龙就来气。
他重重一哼就松手将林渊摔在了冷硬的床上,“起来!跟老子去官府。”
起来就起来,摔他做什么?当跟他一样是铁人啊!……
林渊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屁股,抬起眼一脸不悦,像小兽露出了细细的獠牙。
“你带我去官府做什么?”
阎龙被林渊磨磨唧唧地给弄得火气蹭蹭上涨心头烦乱,他一把将林渊拎起扛在肩上破开门大步往外走去。
“去官府还能做什么?你他娘是野人是鸟不做登记啊?!干养着你你当养空气呢?!”
林渊被紧紧箍住,扭动挣扎如蝼蚁怼泰山,不堪一击。
“大哥,空气没我重啊!你扛着多累,你先放我下来啊……”
真是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他有些绝望地看着自己离那安稳的小厢房越来越远,而刺眼的天光清亮亮地如水打在他身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知道。
他穿越秦国的生活,开始要正式操/他了。
===============
注:顿弱是真实存在的人物,感兴趣的可以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