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残酷或温馨的故事感动着我,让我有了找回我儿时代的感觉。
秋风吹着。风信子带来了一个成熟的季节。一些农人忙着掰玉米。外公又从水勇舅舅家抱回一大抱嫩玉米穗给我煮着吃、烧着吃。
外公家的院子里还长了一棵大柿树。红柿子就像红灯笼,挂在枝头的绿叶和黄叶间。我喜欢背靠着树身,闭目倾听爽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是风捎来了什么信息么?往往,我正沉思时,外公却叫我过去。说若落柿子会打着我的头,说树上有蚂蚁。我过去了,他便拿一根长竹杆夹红柿子。红柿子清甜的味道招人青睐,但我更喜欢结在树上给人带来的那种视觉美。
两天的时间里,另外我又去上了祖坟,夜晚便用带去的笔记本电脑写作。只有写作的时候,在深圳生活的画面才逐渐在我的内心展开。想不到第三天郑一凯就找到了我。
那是那天下午两点,我刚睡午觉起来,打开门一眼见到了站在门外的他。
他冒着一头热汗,挎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他的脸稍带疲倦。四目相对,他的额上瞬间攀援了一丝浅浅的笑纹。我以为我看错人了,眨了眨眼睛,发起愣来。
是我。郑一凯。他说。他用手擦了一下脸庞,又擦了一下鼻子。
她要跟我离婚。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
也辜负了你。
因为不能够守住自己的幸福。
你所希望的幸福。
是于冠林告诉我你到这里来了。
水水,你是我的水水。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亲爱的,我亲爱的女孩,请答应我。
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怕我产生怨言。断断续续地抖出一些话后,才把低下去的头重新抬起来。他抿了抿干唇还想说什么,我却抱住了他。自从跟他认识以来,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地称呼我。我只为他的到来而欢欣。
31
两位老人相继赶了出来。老人果真把郑一凯当做了我的男朋友。
他们高兴地把他迎进屋倒茶、挪凳子。郑一凯还没有吃午饭。外公说要去地里弄菜回来陪他喝酒。郑一凯很少喝酒,他不让外公费事去弄菜。外公一定要去,便也由着他了。
江奶奶到厨房做饭去了。我把郑一凯带到厢房的水池前。
管子里的水哗哗地流,郑一凯捧了两捧水洒在自己的脸上。我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又把头完全放在水龙头下面冲着。等他洗完脸,我把手中拿的一条毛巾递给了他。
外公出去了半个多小时,饭熟了,还等不见他弄菜回来。
这老头儿,去弄什么菜,弄了半天,真是老糊涂。江奶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
等不着外公,郑一凯便先吃饭。一直到郑一凯把饭吃完,迟迟不归的外公使江奶奶心焦不安起来。
江奶奶马上出去找外公。我和郑一凯跟在了她的后面。十几分钟后,我们在房屋左侧菜园下面的玉米地里找到了外公。
外公已停止了呼吸,他僵直的身体斜压在玉米杆上,如同枯竹棍。
外公的样子像是从上面的陡坡摔下去的。江奶奶扑到他的跟前大哭起来。
老头子,你这是咋的了,不是说好了咱俩一块儿走吗?要么,让我走前面。你咋不吭一声就走了。你这是吓唬我……
老头子,咱俩的恩怨就这样了结了?我还是黄花大闺女的时候,你把我的心伤透了。现在,是不是又是她把你的魂勾去了。你说话啊……
外公并没有因江奶奶的哭喊声而醒来。她把他圆睁着的双眼轻轻抹了一下,他的眼皮便合上了。
外公身亡的消息很快传开。水勇舅舅赶来把外公的尸体背了回去。
舅舅又向我要了母亲的电话号码给母亲打去。
母亲在外公下葬的当天赶了回来。同时赶回来的还有江宇亮和粤粤。
母亲这是在他离开二十三年后第一次回自己的故乡。她跟自己的弟弟妹妹全部见了面。
水勇舅舅成家后一直在家种地。二姨水涣和三姨水馨嫁在外乡,水坚上完大学留在西安工作、生活。
母亲的弟弟妹妹都有了自己的一大家人,而年近半百的母亲依然只是一个单身妈妈。不过,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她。她总是把我推到他们面前介绍:这是我的女儿。
江宇亮的两个妹妹也赶来送葬了。我最渴望见到的是表兄妹们。然而,除了见到小舅水坚八岁的小女儿和水勇舅舅的小儿子林林外,其余的没见着。
母亲向他们介绍我的时候,江宇亮便在一旁加上一句:我要说的是郁水不仅是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且优秀。
这一句话恰恰在我的心中产生事得其反的效果。但是,对于江宇亮的赞扬,我只能完全接受。
我礼貌地向亲人、亲戚们投之微笑,便独自飞快地跑到一边。亲人、亲戚们的心思用在对外公的哀悼上,不会有人关心我的感受。
只有郑一凯追在我后面。当我的脚步停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流着泪时,他便来到我的身边。
从美学的角度上讲,流泪就像一幅山水画,具有美效。若从医学上讲,流泪具有排毒的作用。
他的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头。听了他的话,我反而哭不出来了。
§§§第十五节
32
外公葬后,在商讨江奶奶养老的问题上,作为她惟一的亲儿子——江宇亮二话没说主动承担起了责任。
在江宇亮和粤粤、母亲带着江奶奶返回深圳的同时,我和郑一凯也离开了西营镇。
郑一凯说让我跟他一起去看望附近青曲镇心园村他的一位表爷。郑一凯的那位表爷跟他的爷爷是多年的朋友。
郑一凯小时候跟着自己的爷爷一起来看过他。后来,他的爷爷去世了,这位老人便经常给他写信。
老人一生没有结婚,养了一群鹅,过着逍遥、孤寡的日子。老人喜欢他,他对这位老人也存在一份挂念。他上大学的第一年还又来看过他一次。
心园村是一个风景秀美的村庄。山是山。水是水。地是地。山水与平地各守一方,相互牵连又互不干扰。
小姨水馨就嫁在这里。在外公的葬礼上我跟她见过面,但没有印象,也只有在我和郑一凯要到达这个村庄时才想到她。
我们买了一些礼品。在村庄的北面,郑一凯根据记忆找到了他表爷居住的房子。
两间瓦房半新半旧。墙根下,长了青苔和一些杂草。门紧闭着。
我和郑一凯推门进去,把所带的东西放下,等了两个小时还没见着他的表爷回来就出去寻找。在路上,我们碰到水馨,才知老人已失踪七八年了。
八年前春天的一天,老人一大早赶着一群鹅下河,那天刚好水馨的小女儿满月。在家坐月子的水馨终于走出门,她拎着几块尿布到河边去清洗碰到了老人。那次后,她便再也没见着老人和他的鹅群。她问过村里其他的人。其他的人也没见着。
有人猜疑,老人是投河自尽了,他提前给鹅喂了有毒的食物,鹅也死在河里。还有人猜疑,老人可能把鹅卖给了小商贩,他一个人到了别的地方生活。只是猜疑而已。村长曾安排村里的几位年轻小伙子到外地寻找老人的下落,却没找到。他又让人打捞河底,也只捞了几只螃蟹和一些小鱼、水藻上来。
于是,有人又说老人的尸体大概是被螃蟹和鱼当作大餐啃吃了。总之,说法不一,见不着了老人是事实。
郑一凯感觉遗憾。我和他返回老人的房屋,两人心里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们走吧。郑一凯说。
屋前的左边生长着一大片枫树和杨柳。旁边是田地。而在正对面是一座奇特的青山。山脚下,碧水长流。水穿过洞口,拾级而上的石路隐隐约约出现在层林中。
郑一凯说,回深圳。
我摇头。
我想留下来逗留几日。
老人的屋子里有床,有水泥锅灶,但到处落满了灰尘。郑一凯站在屋子中央四下瞅瞅说,好。他立刻跑到村庄东头的商店买米面油盐。我则收拾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