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大白狗与它有着同样的刚烈、凶猛、服贴。我离家到深圳时,曾把大白的头拍了拍。它哼了两声,摇摇尾巴,舔了舔我的手算是作别。
可是,大白死了。他说的。他说两年前大白就死了,死于食物中毒。
他用手把黄狗指了一下,黄狗便耷拉着尾巴和脑袋挨着墙根温顺地卧下了。
他是家中的惟一的男孩。他还有三个姐姐都已出嫁。
林叔林婶都已五十多岁了。他们希望他学门手艺,早日娶亲。他们先为他找了木匠,又找了篾匠和铁匠,让他拜师学艺。可他与各门手艺无缘。只学了几天便放弃了。
他对娶亲抱着满不在乎的态度也让林叔和林婶伤心。他给林叔和林婶答复是:我的年龄还小,不想过早把亲事定下来。
他曾与别人一起到过砖厂、煤矿和建筑工地做工。但,他觉得呆在那些地方心不安宁。
他热爱土地。只有跟土地打交道,就仿佛是在跟自己的朋友交谈。他觉得他一辈子也只有种庄稼的命,希望自己可以在土地上做文章。
林叔林婶种了大半辈子的地,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他的固执曾把他们气出了病。可他说,种地难道就没有出息吗?
他在村里承包了十几亩果林,又到外地种子公司购买新品种玉米、小麦试种。
那天中午在他家吃饭,当林叔、林婶对我讲起这些事时,充满了无奈。
我却懂了。懂了一位赤子对土地的深情,就像我对文字的态度。我说,雨生,你更了不起。你在土地上写文章,而我只是在纸上写,没你的文章耐读。真的。
4
我似乎第一次真正认识他。对他产生了一种崇敬感。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纯粹的农民形象。他的执着,就是他自身闪烁的金星般地光华。这种光华被覆盖在内心,是沉寂的。他身上所呈现出的卑微的一面,极为粗糙。
我住在了他们的家中。他像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待我。
他坐在我的跟前时,喜欢双手握在一起,左右搓着。我们交谈时,他喜欢盯着地面。他给我谈农业科技,谈他今后的打算,又寻问我的生活情况。我非常赞同他的意见。但,对于我个人的事情很少提及。
他们家有四间红砖房。我单独睡在东屋他隔壁的一间干净的房里。
我的家已没有了家的味道。屋里不仅落满了灰尘,而且被人堆了干柴。床和柜子已不见。荒屋带给我了太多的苍凉之感。他对我说不要着急。他想如果我回来不走了,愿意帮我收拾我的家。可这不可能。他又说。
他帮我把我的行李拿到了他家。
我说,我想找到我妈。
他竖了竖眉毛。母亲去向不明。我寻找的线索也将无从下手。站在门外的他用手扶了扶门,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渐渐地,他的眉眼舒展。
不要着急。他又这样对我说。
晚饭后,他去厨房为我烧了热水。
木柴在灶里“哧哧”地笑着,火光耀着他的脸。
我跑出来站在堂屋。看着开着门的厨房里的他最想说的一句是:你是一个好人,土地的好儿子。他又朝灶里塞了一把柴,见到我便跑过来说,等水烧热了,你洗一洗了就早点睡觉。
这夜,我睡得特香,特沉。虽然只用了一小盆水端在我睡的房间把身子大至擦了一下,但舒舒服服地躺着做了一个好梦。
我在他家一共住了三天。第一天,一晃而过。第二天,我一个人绕着村子走了一圈。第三天,他放下了自己的农活陪我。
村里人见到了总是热情的打招呼,并夸奖我到底是到过大城市,念的书多的人,看起来就不一样了。他们为什么对我的态度就转变了呢?我想起小时候一次有一位长辈又叫我没爸的娃,我说谁说我没爸,我妈说我爸很有本事,是个大老板,他太忙,等他忙完了就回来看我们。我的这句话曾被人取笑了好一阵子。现在,我再也激不起来对他们的恨了。相反,觉得他们都是善良的。
我也只有两年多没回家,有的小孩根本不认识我了。村里死了几位老人,而另几位年轻人从外地带回来了媳妇,刚生孩子,也有年轻女子已出嫁了。村里的道路更宽了一些,坐车进城也相当方便。
这便是故乡牛井村的变化。这个四面环山的村子曾给我带来过耻辱感。然而,我又怎能舍弃它呢。
他说他要带我去他的果园看一看。
他的果园在村子的北面。
桃树、梨树、李子树、杏树、橘子树区域性地整齐排列。每一棵树都十分肥壮。树下没有一颗杂草,树上没有一片枯叶。
他的目标是五年之内创下五十万元的记录。
和他行走到桃林的时候,他说,再过些日子桃子就熟了,希望你多呆几天尝尝。
桃子挂满了一棵棵树一个个枝头,像青灯笼。他的目光闪烁着动人的光采。
我凑近他问,雨生,你爱我吗?
他喘着气,呆呆地张着嘴巴。
桃林静籁无声,似乎所有的桃子也在等待着倾听他的回答。
我们是不同的两种人。应该有很多优秀的男人喜欢你。我更愿意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他说。
§§§第三节
5
你不走行不?
我不走,你娶我?
别开这样的玩笑。水妹。
我们真的不可以在一起吗?
也许,也许等我经济好了会娶你。但现在不可以。你的心已经在别的地方,无法收回来。我说过,你是我的妹妹。我只有祝福。
雨生虽这么说,可是在第四天我要走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伤感的目光。
在我的故乡拥有一位像雨生这样的好哥哥,从心理上讲是一种满足。可我不能够等到吃上他的桃子,必须得走。我得回到我生活的城市,生活的小窝做我喜欢做的,必须做的事。而我的话是不是玩笑,我说不清楚。我想如果雨生可以娶我,也许我会留下来,但他给不了我承诺。
离开的那天早上,雨生让林婶煮了一斤鸡蛋让我带着。他送我到小站搭车。在小站里,他对我说,要么,你秋冬季节回来吃橘子吧。或者是明年夏天大约五月份回来准有鲜桃吃。欢迎你回来。
早晨的小站异常寂静。可以听到农家鸡犬的叫声,望见山路上牛羊的踪影。赶车的人只有几个人。我期待着客车的到来把我载到县城,再从县城载入市区,最后抵达我生活的城市。我说,好。这一声好,说的心情十分沉重。雨生说,一定。我的眼睛湿润了,扑上前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雨生哥,保重。
保重。
你会想我吗?
会的。
我也是。
好啊。让人家看见不好。你到了深圳,若有时间去我的表姨家玩。他们两口子都在深圳。我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你。还有,我堂妹雨茜也在深圳,找她玩。
他用手笨拙地拍了一下我的脸,就躲开了。
6
两天后,我出现在了深圳的街头。
我找到了雨茜,一起吃了顿饭,雨茜说她谈了个男朋友在威海,她打算过几个月去找他。我让她一个人路上要小心。和雨茜分手,我没有来得及回自己的租房,按照雨生给我提供的电话,直接跟他的表姨联系上了。
雨生的表姨是一家工厂的老工人。已年近四十的她为了两个孩子读书,便不得不和丈夫常年在外。她的丈夫是一名机修。两口子同在一家工厂。每月两人一共三千块的收入,他们至少要攒下二千二百块。他们住在布心街道。周围高楼密集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家里除了一台小电视,几乎没有其他看得顺眼的摆设。
她叫翠花。
他叫永福。
我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刚好在家。当他们听说我也是湖北人,并且老家只和他们隔了一个村子,便立刻邀请我到家里做客。
他们的老家桂心村和牛井村相隔只几里路。小学六年级时,我就在他们村的中心学校上学。我找到了他们家后,他们让我坐床上看电视。当谈及老家的事情,越谈越亲密。
翠花姨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刚喝了一口便听到有人敲门。
门开了,却没有人进来。
翠花姨站在门口与门外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又关上了门。
重新坐回我旁边的她摇了摇头,说,也是一个同乡,与你是同村的,走了……
翠花姨欲言又止,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和我同村的?我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