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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来到新世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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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大西洋中部地区枪支刀剑展览会在战争纪念堂举行。广阔的展台,无数的枪支,大部分是手枪和进攻型猎枪。激光图形的红光在天花板上闪动。

    由于品味问题,真正喜欢野外生活的人来看枪支展览的并不多。现在的枪都黑不溜秋,展览也暗淡,没有色彩,跟许多人侍弄的室内景色一样暗淡。

    看看人群吧:衣衫褴褛、也斜着眼,气恼、憋闷,心里的确结了茧。他们才是公民私人拥有火器权的主要危险。

    在他们的想像里,枪支是进攻性武器,为大规模生产而设计的,廉价冲压出来,为没有知识、没有训练的军队提供强大火力。

    莱克特博士清瘦得带王室风度,行走在室内枪手们的啤酒肚子、松弛皮肤和面团样的苍白之间。他对枪支不感兴趣,直接来到了展览圈最前面的刀剑商的展品面前。

    那商人叫巴克,体重325磅,有很多花式刀剑和中世纪野蛮人刀剑的仿造品,也有最好的真正的刀棍。莱克特博士很快就发现了大部分他念念不忘的东西,那是些他不得不扔在了意大利的东西。

    “要买什么吗?”巴克满面友好,满嘴友谊,眼神却恶毒。

    “要,我要买那把哈比刀,还要一把直刃的、4英寸长带锯齿的斯派德科刀和那把刀尖后弯的剥皮刀。”

    巴克把那几种刀拿了过来。

    “我要那把好猎锯。不是这把,是好的那把。让我摸摸那根扁平的皮棍子,黑的那根”莱克特博士考虑到了棍子把手里的弹簧。“我要了。”

    “还要别的吗?”

    “是的,我要一把斯派德科的平民刀,可我没看见。”

    “这东西没有几个人知道了。我不进货,只有一把。”

    “我只要一把。”

    “按说该是220美元,我190美元连刀鞘卖给你。”

    “好的,你有碳素钢菜刀吗?”巴克摇摇大脑袋。“你得到跳蚤市场去买旧货,我那把就是在那里买的。拿个碟子底磨磨快就行。”

    “打成一包,我5分钟以后来取。”

    不大有人叫巴克打包,巴克打包时抬起了眉毛。

    确切地讲,这个展览并不是展览,而是集市。有几张台子卖的是满是灰尘的二战时期纪念品,看上去已很陈旧。你可以买到m—l步枪、眼镜有裂纹的防毒面具、军用饭盒,还有一般都会有的纳粹纪念品摊点。如果对你的胃口,还可以买到真正的旋风式毒气霰弹筒。

    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纪念品几乎没有,沙漠风暴的则完全没有。

    许多顾客都穿迷彩服,好像是刚从前线回来,只能够待几天,来看枪支展览的。出售的迷彩服更多,包括了完全隐蔽狙击手或弓箭手的全套猎装。展览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射猎用的弓箭装备。

    莱克特博士在看一套猎装时意识到有穿制服的人靠近了。他拿起一只射箭手套,转身对着阳光看制造商标志,瞥见身边那两个人是弗吉尼亚州狩猎与内陆渔业局的警官。他们在展览会有一个生态保护摊点。

    “唐尼巴伯。”年长的警官用下巴指了指说“你要是把他弄上了法庭,通知我一声。我真想叫那杂种永远离开森林。”他们俩望着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在弓箭展区那头,面对着他俩的方向看着电视。唐尼巴伯一身迷彩服,衬衣用衣袖系在腰上,只穿一件咔叽色无袖t恤,焙耀着自己的文身,一顶棒球帽倒扣在头上。

    莱克特博士一路参观着展品,慢慢离开了两位官员,然后在隔着一个走道的激光手枪表演处站住,透过悬挂着手枪皮套的格子架望着吸引了唐尼巴伯注意的荧荧闪动的录像。

    录像放的是用弓箭狩猎黑尾鹿。

    镜头外显然有人在赶着黑尾鹿沿着林中的栅栏跑着。猎手拉弓搭箭了。猎手带着录音的话筒。他的呼吸快了起来。他对着麦克风低声说:“再好也没有了。”

    鹿被射中,身子一弯,两次撞上了栅栏,没能跳铁丝网跑掉。

    唐尼巴伯看了这一箭一激灵,嘟哝起来。

    电视里的猎手要在野外将鹿剥皮开膛了,从他称之为“港(肛)门”的地方开始。

    唐尼巴伯停住录像,倒回头去反复看那一箭射中的镜头,看得老板说话了。

    “滚你的,笨蛋,”唐尼巴伯说“我不会买你那臭玩意的。”

    他在下一个摊点买了几枝黄色的箭,宽大的箭骸前横着一个锋利的绍。那里有一个抽奖的盒子,伯尼巴伯买了东西,得到一张抽奖券,大奖是免费猎鹿两天。

    唐尼巴伯填好抽奖券,塞进投票口,连商人的钢笔都没有还,就消失在穿迷彩服的一群青年人中。

    有如青蛙的眼睛捕捉到运动一样,商人的眼睛总能捕捉到人流里停步的人。他眼前的这位完全站住了。

    “这是你最好的弩吗?”莱克特博士问商人。

    “不是,”那人从台子底下取出一个盒子“这才是最好的。这东西需要搬来搬去,往后扳的就比接头的好。它有个绞盘,连电钻都能带动,也可以用手安装。不过,在弗吉尼亚州除了残废人是不能用弯箭猎鹿的,这一点你知道吗?”那人说。

    “我的弟弟失去了一只胳臂,很想用另一只杀死个什么东西。”莱克特博士说。

    “啊,明白了。”

    不到5分钟博士已经买好了一架精良的弩和两打方簇箭——那种粗而短的、用于弩上的箭。

    “打成包吧。”莱克特博士说。

    “填好这张券,你可能赢得一次猎鹿的机会,在一片很好的租赁地上打两天鹿。”商人说。

    莱克特博士填好抽奖券,塞进箱子投票口。

    商人应付别的顾客时,莱克特博士转身对他说话了。

    “糟糕!”他说“我忘了在抽奖券上填电话号码了,能补上吗?”

    “当然可以,你填吧。”

    莱克特博士揭开箱盖,取出最上面两张券,往自己那张上的假信息里又加了点内容,却盯住下面那张的号码看了好一会,眨了眨眼,像照相机咔嚓一声。

    第五十六章

    麝鼠农庄的健身房由高技术的黑色和铬钢材料构造,有着全套的鹦鹉螺牌器械,随意增减的杠铃片,有氧运动设备和一个饮料g巴。

    巴尼差不多锻炼完了,正在自行车上凉快凉快,这时他才意识到屋里不只他一个人。玛戈韦尔热正在屋角里脱热身衣。她穿了一条弹力短裤,运动乳罩外套了一件宽松上衣,现在她在腰间加了一条举重腰带。巴尼听见角落里杠铃片当哪地响着,听见她做热身运动时的喘息。

    巴尼踩着定在无阻力键上的自行车,用毛巾擦着脑袋。玛戈在运动间隙来到他面前。

    她看了看他的双臂,再看看自己的。两人大体相同。“杠铃的推举你能做多少?”她说。

    “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呢,那就算了。”

    “大概385磅吧,我估计。”

    “385磅?我不信,大娃娃,我就不信你能举385磅。”

    “你也许没有错。”

    “我赌100美元,你推举不了385磅。”

    “赌我多少钱?”

    “赌你100美元,怎么样?我给你做保护。”

    巴尼望着她,橡皮样的前额皱了起来。“行。”

    两人上着铃片,玛戈数着巴尼装在杠上的铃片数,仿佛巴尼会作假。他也以小心地数着玛戈在她那头装上的铃片数作答。

    现在他平躺到了凳子上,玛戈穿着弹力短裤,高踞在他头边。她两腿相接部和腹部的肌肉鼓起,有如巴罗克1画框;硕大的躯干似乎顶到了天花板。

    1一种艺术或建筑风格,华丽雕琢,以曲线为主。

    巴尼安顿好自己,感到凳子贴在背上。玛戈的腿有股冷霜香。她双手轻轻搭在杠上,指甲染成珊瑚红。那手那么秀美,却又那么壮实。

    “准备好了?”

    “好了。”他朝着她俯看着他的脸推举上去。

    “谢谢。”巴尼说。

    “我的深膝蹲比你做得多。”她只是说。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练得多嘛。我可是站着尿尿的。”

    她那巨大的脖子红了。“我也能站着尿尿。”

    “赌100美元?”巴尼说。

    “你给我调杯思木西1吧。”她说。

    1一种将水果、酸奶和冰等混合成的健康饮料。

    饮料吧台上有一钵水果和干果。巴尼在搅拌器里做水果思木西,玛戈则取了两个核桃在手上捏破了。

    “你能够拿一个核桃,不用另外一个顶住,把它捏破吗?”巴尼说,他在搅拌器边上敲破了两个鸡蛋打进去。

    “你行吗?”玛戈说,递给他一个核桃。

    核桃躺在巴尼摊开的手心里。“我不知道。”他把面前吧台上的东西扒拉到了一边,一个橙子从玛戈身边滚了下去。“啊——对不起。”巴尼说。

    她从地上捡起橙子,放回钵里。

    巴尼的大拳头捏紧了。玛戈的眼睛从他的拳头望向了他的脸,然后来回地望。他一用劲脖子鼓了起来,脸红了。他开始颤动,微弱的破碎声从拳头里发出。玛戈的脸绷紧了,巴尼把颤抖的拳头放到搅拌器上方。破碎声更大了一个蛋黄和蛋白落进了搅拌器,巴尼开了机器,舔着手指尖。玛戈忍不住笑了。

    巴尼把思木西倒成了两杯。两人在房间两头,倒像是分属两队的摔跤手或举重运动员。

    “你觉得男人干的事你都非干不可吗?”他说。

    “有些蠢事我可不干。”

    “男人与男人的亲昵你也想试试?”玛戈的微笑消失了。“可别拿荤玩笑来惹我生气,巴尼。”

    他摇摇大脑袋。“你来试试我。”

    第五十七章

    克拉丽丝史达琳沿着莱克特博士品味的走廊一天天往前摸索,汉尼拔专案室的收获越来越多:

    雷切尔杜伯利曾是巴尔的摩交响乐团的赞助人,很活跃。那时她比莱克特博士年龄略大。史达琳从当时时尚杂志的照片看出,她是非常美丽的,那已是两个有钱的丈夫以前的事了。她现在是罗森克兰茨纺织公司的弗朗兹罗森克兰茨夫人。她的社交秘书接通了她的电话:

    “我现在只是给乐团送钱,亲爱的。我们家住得太远,无法参加太多的活动。”又名杜伯利的罗森克兰茨夫人告诉史达琳“如果是为了税收问题,我可以把我们的会计的电话号码告诉你。”

    “罗森克兰茨夫人,你活跃于爱乐乐团和西奥弗学院董事会时,认识莱克特博士。”

    良久的沉默。

    “罗森克兰茨夫人?”

    “我想,你最好把电话号码给我,我再给你打过去,由联邦调查局总机转。”

    “好的。”

    通话恢复后她说:

    “是的,多年前我在社交界认识了汉尼拔莱克特。从那以后出版界就在我家门口安营扎寨了。莱克特博士是个异常迷人的人,绝对出众,是叫姑娘们见了来电的那种人,你要是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是多少年之后才相信了他还有另外一面的。”

    “他给过你礼物没有?罗森克兰茨夫人?”

    “在我的生日,我一般都会接到他的一张条子,即使在他被拘禁之后也一样。他坐牢以前有时还送一份礼物,礼物都是最精美的。”

    “莱克特博士为你举行过一次有名的生日宴会,酒的储存年代跟你的出生年代相同。”

    “是的,”她说“苏济说那是卡波特的黑白舞会之后最精彩的宴会。”

    “罗森克兰茨夫人,你如果得到他的消息,能不能给联邦调查局打个电话?按我给你的号码打。还有,要是可以的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跟莱克特博士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日?再有,罗森克兰茨夫人,我想问问你的出生日期。”

    电话里显然冷淡下来了。“我认为这种信息你是很容易得到的。”

    “不错,夫人,但是你的社会保险、出生证明和驾驶执照上的生日有些不一致,实际上是各不相同。我很抱歉,但是对从国外订购给莱克特博士已知的熟人的高档生日礼物,我们已经封锁。”

    “‘己知的熟人’,我现在成了‘已知的熟人’了。多么可怕的叫法。”罗森克兰茨夫人格格一笑。她属于参加鸡尾酒会、抽香烟的那一代,声音浑厚。“史达琳特工,你多大了?”

    “我32,罗森克兰茨夫人,到圣诞节前两天就33岁了。”

    “完全出于好心,我只想说,我希望你这一辈子也有几个‘已知的熟人’。他们可以帮助你打发日子。”

    “是的,夫人。那么你的生日是?”

    罗森克兰茨夫人终于给了她确切的日期,并说明那是“莱克特博士熟悉的生日”

    “我要是可以问问的话,夫人,你改变生年可以理解,改变出生月日又是为什么呢?”

    “我希望生日在处女座,跟罗森克兰茨先生更协调。那时我们正在约会。”

    莱克特博士坐牢时见过的人对他的看法可就不相同了:

    史达琳从系列杀人犯詹姆伽姆恐怖的地下室救出了前美国参议员鲁思马丁的女儿凯瑟琳,要是马丁参议员在后来的竞选中没有失败,她是可能给史达琳许多帮助的。她在电话上对史达琳很热情,告诉了她凯瑟琳的情况,也问了问她的情况。

    “你从来没有向我提出过要求,史达琳,你要是想找工作的话——”

    “谢谢你,马丁参议员。”

    “关于那个下地狱的莱克特,没有消息。我要是有他的消息准会告诉联邦调查局的。我要把你的电话号码放在这儿的电话旁边,查尔西知道怎么处理信件。我觉得我是不会得到他的信的。那混蛋在孟菲斯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很喜欢你这套衣服’。他对我做了别人从没有对我做过的最残忍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知道他奚落过你。”

    “那时凯瑟琳还没有找到;我们走投无路,他却说他有詹姆伽姆的情报。我去求他,他问我——用他那毒蛇的眼睛望着我的脸问我,凯瑟琳是不是我带大的。他想知道我是否自己喂奶。我回答是,他就说:‘喂奶挺渴的吧?’一句话突然唤回了我的一切记忆。凯瑟琳还是个婴儿时,我抱着她感到渴,等着她吃饱。莱克特的话刺痛了我,我从来没有那么难受过。而他就吮吸着我的痛苦。”

    “那是什么样的,马丁参议员?”

    “什么什么样的——你是什么意思?”

    “你穿的那衣服,叫莱克特博士喜欢的。”

    “我想想看——一套海军蓝的纪梵喜服装,做工非常考究。”马丁参议员说,对史达琳的主次标淮有些不高兴。“你把他抓回了监狱就到我这儿来,我们俩乐一乐。”

    “谢谢,参议员,我会记住的。”

    两个电话各说了莱克特博士的一个方面。一个说明了他的魅力,一个说明了他的标准。史达琳写道:

    按生日选择住酿,这已包括在她的小小计划里。她加了一条注,要在高档商品清单里加上纪梵喜服装。她又想了想,加上了几个字:亲自哺乳。为什么加,她也说不清。而她已没有时间想了,因为红色的电话又响了。

    “是行为科学处吗?我找杰克克劳福德。我是弗吉尼亚州克拉伦登县的治安官杜马。”

    “治安官,我是杰克克劳福德的助手。他今天出庭去了,有事可以找我,我是史达琳特工。”

    “我需要跟杰克克劳福德谈谈。我们这儿的陈尸所里有个家伙的肉给人割光了。我找对部门了吗?”

    “找对了,这里就是肉——对,先生,你肯定是找对了。你告诉我确切地址,我马上就来,等克劳福德先生一作完证,我会立即通知他。”

    史达琳的野马车以足够的二挡速度擦着边冲出了匡蒂科,令海军陆战队的警卫对她皱起了眉头,忍住笑,晃动着手指。

    第五十八章

    弗吉尼亚北部克拉伦登县陈尸所附属于县医院,由一短短的隔离室相联。隔离室天花板上有台排风扇,两头都是双扇门,方便尸体进出。一名副治安官站在门口,堵住身边的5名记者和摄影师。

    史达琳在记者的后面踮起脚,举起微章,治安官看见,点了点头,她便挤了进去;闪光灯亮了,一支太阳枪1在她背后闪出强烈的光。

    1一种便携式强光照明灯。

    尸检室静悄悄的,只有器械落到金属盘里的叮当声。

    县陈尸所有四张不锈钢尸体解剖台,各有自己的天平和水槽。两张台子有尸布遮住,被遮盖的尸体把尸布奇特地像帐篷一样高高顶起。医院的常规尸体解剖正在最靠近窗户的台子上进行。病理学家和他的助手聚精会神地工作着,史达琳进屋时都没有抬头。

    屋子里充满轻微的电锯声,片刻之后病理学家把一个头盖骨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双手捧出一副脑子,搁到天平上,对嘴边的麦克风轻轻报着重量,然后在天平盘里检查了那副脑子,用一根戴手套的手指戳了戳。他越过助手的肩头看见了史达琳,便把脑子放进了尸体剖开的胸腔,像小孩弹橡皮筋一样把橡皮手套射进了垃圾箱里,绕过解剖台向她走来。

    史达琳跟他握手时有点毛骨悚然。

    “克拉丽丝。史达琳,联邦调查局特工。”

    “霍林斯沃思医生——验尸官,医院病理学家,大厨师兼洗瓶工人。”霍林斯沃思的眼睛蓝色、明亮,像仔细剥好的鸡蛋。他望着史达琳目不转睛,对助手说:“马林,给在心脏科特护病房的县治安宫打个寻呼,再把那两具尸体的尸布拉开。请吧,女士。”

    史达琳凭自己的经验觉得验尸官大体都是聪明人,但是随意说话时却偶有愚蠢、不谨慎之处,喜欢焙耀。霍林斯沃思顺着史达琳的目光看去。“你是在猜想那脑子是怎么回事吧?”

    她点点头,双手一摊。

    “我们这儿不是那么随便的,史达琳特工,我不把脑子放回颅骨是帮了摈仪馆一个忙。这个尸体要使用敞棺,守灵的时间也长,无法制止脑物质流进枕头。因此我们就随便用手边的东西塞满脑腔,再盖回去。我在头盖骨上弄个人字口,让它扣紧耳朵,不会滑动。家里的人得到的是全尸,大家都高兴。”

    “我理解。”

    “可以告诉我你理解那东西吗?”他说。史达琳背后,霍林斯沃思医生的助手已经揭开了尸检台上盖住尸体的尸布。

    史达琳转过身子,看见了她终身难忘的景象。两张不锈钢解剖台上并排躺着一个人和一只鹿。鹿身上伸出一枝黄色的箭,刚才像帐篷柱一样顶起尸布的便是箭杆和鹿角。

    那人的头上有一枝较短较粗的黄箭,从耳朵上方横穿颅骨。那人还穿着衣服,倒戴的棒球帽叫箭横钉在了脑袋上。

    史达琳望着那样子荒谬地不禁想笑,急忙一忍,却噎住了,听上去像是惊恐。两具尸体都不是以常见的解剖位躺着,而是侧卧着。从两者相似的姿势看来,人和兽几乎是用同样的方式宰杀的。腰部和里脊部位的肉都给割走了,割得干净利落,没有浪费。

    不锈钢上铺了一张鹿皮,鹿脑袋被鹿角支在金属枕上,翘转过来,翻着白眼,仿佛回头望那杀死了自己的明亮箭镞。在这样秩序井然的环境里,这只侧身躺在自己倒影上的动物好像显得更野性了,在人看来比森林里的鹿要陌生许多。

    人的眼睛睁着,泪腺里流了血,像眼泪。

    “人和鹿在一起,看起来怪怪的。”霍林斯沃思医生说“人和鹿的心脏重量刚好一样。”他看了看史达琳,发现她没事。“可人身上有一点不同,你看这儿,肋骨从脊椎上断开了,肺从背上给扒拉了出来,像那样摊开,几乎像是翅膀,是吗?”

    “血鹰。”史达琳想了想,喃喃地说。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我也没有见过。”史达琳说。

    “这还有个术语吗?你刚才叫它什么来着?”

    “血鹰。匡蒂科文献里有。这是古斯堪的那维亚人的献祭习俗。从肋排处斩开,把肺从后面掏出来,平摊成翅膀的样子。30年代在明尼苏达州有一个新维京人1曾经这样干过。”

    1维京人,公元8至11世纪劫掠欧洲西北海岸的北欧海盗。

    “这东西你见得多——我不是指眼前这东西,而是指这类东西。”

    “有时是的,没有错。”

    “我就有点外行了。我们遇见的大部分是直接的凶杀——枪杀的,刀杀的。你想知道我怎么想吗?”

    “很想知道,医生。”

    “我认为这个身份证上叫唐尼巴伯的人在昨天——猎鹿季开始前一天——非法猎杀了这只鹿——我知道鹿是那时候死的。那只箭跟唐尼别的弓箭是一致的。他正在匆匆忙忙屠宰这鹿——我没有查过他手上血的抗原,但那准是鹿血。他正想把猎鹿人称为背条肉的部分割下来。他做得很蹩脚,只割了短短一刀,很不像样。这时,发生了一件大出他意料的事,比如说让箭射穿了脑袋。两枝箭颜色相同,但类型不同,这箭尾上没有槽,你认得出来吗?”

    “这好像是弩上用的方镞箭。”史达琳说。

    “第二个人,也许就是用弩的人,把鹿处理了。他做得好多了。然后,我的老天爷,就连人也处理了。你看这儿的皮是怎么剥过来的,刀法多精确,丝毫没有糟蹋或浪费。就是叫迈克尔德巴基1来也不会做得更好。两者都没有受到过性侵犯,都是为了割肉才被宰杀的。”

    1德巴基(1908一),国际著名的美国外科医生,用外科方法治疗循环系统缺损和疾病的先驱。

    史达琳用指关节顶住嘴唇,病理学家一时还以为她在亲吻护身符。

    “霍林斯沃思医生,他们的肝是不是不见了?”他从眼镜上方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才回答。“鹿的肝没有了,巴伯先生的肝显然不合标准。那人切开检查过,沿着门静脉开了一刀。肝已硬化,变了色,现在还在肚子里,你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谢谢。胸腺呢?”

    “胸腺,对,人和鹿的胸腺都没有了。史达琳特工,还没有人提起那个名字,是吗?”

    “没有,”史达琳说“目前还没有。”

    从隔离室吹进了一股风,一个饱经风霜的瘦削人影站到了门口。那人穿着苏格兰呢茄克衫和咔叽裤子。

    “治安官,卡尔顿怎么样了?”霍林斯沃思说“史达琳特工,这位是杜马治安官。治安官的弟弟在楼上心脏科特护室。”

    “他把握着自己的命运,医生说他情况稳定,而且受到保护——那是什么意思就不必管了。”治安官说。他对外面叫道:“进来吧,威尔伯恩。”

    治安官跟史达琳握握手,介绍了另一个人。“这是威尔伯恩穆迪警官,渔猎执法官。”

    “治安官,如果你想跟你弟弟待在一起,我们可以回楼上去。”史达琳说。

    杜马治安官摇摇头。“他们让我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别去看他。没有冒犯的意思,女士,但是我在电话上找的是杰克克劳福德,他会来吗?”

    “他在法院脱不了身——你电话来时他正在证人席上。我估计我们马上就会有他的消息。你们这么快就打电话给我们,我们的确很满意。”

    “老克劳福德在匡蒂科国家警察学院教过我课,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一个了不起的人。你既然是他打发来的,准是很内行——继续谈吗?”

    “请吧,治安官。”

    治安官从胸前衣兜里取出一个笔记本。“这个被箭射穿脑袋的人叫唐尼利奥巴伯,32岁,住在卡梅伦的特雷尔恩德公园的拖车里。我没有发现他是做什么工作的。4年前他因为伤害罪被空军开除,有一张联邦航空局机身和动力厂的退役证书,做过飞机机械师。因为在城市范围开枪而缴纳过一次行为不端罚款,上一个狩猎季因为刑事犯罪又缴纳过一次罚款。还在萨米特县因偷猎野鹿在法庭上承认有罪,那是什么时候,威尔伯恩?”“两个狩猎季以前。他刚刚取回了许可证。他在局里是有名的。他打猎物,如果没有倒,就懒得去追,又去等后面的有一次——”

    “说说你今天的发现吧,威尔伯恩。”

    “晤——今天早上7点左右,我沿着县47号公路巡逻,在桥西大约一英里的地方佩克曼老头打旗让我停下了。他气喘吁吁捂住胸口,只能一个劲张嘴闭嘴,指着那边的树林。我在密林里走了,啊,大约不到150码,就看见这位巴伯靠在树上,脑袋上插了一枝箭。那只鹿也在那儿,带着箭。至少是昨天死的,已经僵硬了。”

    “从僵硬的情况看,我认为最迟也是昨天凌晨死的。”霍林斯沃思医生说。

    “晤,狩猎季从今天早上才开始,”渔猎执法官说“这个唐尼巴伯带了个上树架,还没有安装。好像他昨天到那儿去是想为今天做准备,再不然就是去偷猎。否则我就不明白他带了箭去干什么了——如果只是安上树架的话。这时候这头漂亮的鹿来了,他按捺不住了——这种情况我见多了,普遍得像野猪的脚印一样。然后,他正在割肉时,另外一位来了。我从脚印看不出什么来,那里下了场大雨,地上的痕迹当时就给冲干净了——”

    “因此我们照了几张照片,把尸体拉了回来,”杜马治安官说“林子是佩克曼老头的,这个唐尼从他那儿合法取得了两天狩猎租赁权,从今天开始,有佩克曼的签字。佩克曼一年总要出租一回。他登广告,并承包给据客。唐尼在背包里还有一封信,上面说,祝贺你获得了猎鹿租赁权。那些纸都是湿的,史达琳小姐。没有不利于我们辖区的人的证据,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需要到你们的实验室去做指纹鉴定。还有箭,我们到的时候全都湿了。我们尽可能没有碰这些东西。”

    “你想把箭拿走吗,史达琳特工?你觉得我怎么取出来最好?”霍林斯沃思医生问。

    “如果你用牵引器拽住箭,从带羽毛的这一侧贴近皮肤将它锯成两半,再把另一头推出来,我会用金属丝以绞拧的方式将它们固定在我的板子上。”史达琳说着打开了她的箱子。

    “我觉得这人没有搏斗过,但是你需要从指尖上刮下来的东西吗?”

    “我倒想剪下指甲去做dna鉴定,我用不着标明来自哪根手指。但是如果你愿意,最好把一只手的和另一只手的分开,医生。”

    “你能够做pcr-str1吗?”

    1一种dna鉴定的先进技术,直译为聚合的链反应—短纵列重复检验。

    “主实验室能做。我们三四天就可以有结果给你,治安官。”

    “你们自己能化验那鹿血吗?”穆迪执法官问。

    “不能,我们只能说那是动物血。”史达琳说。

    “但是如果你在某个人家的冰箱里发现了鹿肉,你怎么办?”穆迪执法官提议道“那时候你就得查出那肉是不是这只鹿的肉,对不对?我们有时候为处理偷猎案件,是靠血样区别不同的鹿的。没有两头鹿的血是相同的。你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是吧?我们得把血样送到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俄勒冈猎物与鱼类研究中心去,你只要耐心等待,他们就会给你答案。他们的回话是,‘这是一号鹿’,他们会说,或者就叫它‘a鹿’,附上一个很长的个案号,因为,你知道,鹿是没有名字的。这事我们了解。”

    史达琳喜欢穆迪那张饱经风霜的老人的脸。“我们就把这鹿叫‘无名鹿’吧,穆迪执法官。知道俄勒冈的事会有用处的,我们也许要与他们打交道,谢谢。”她说着对他笑了,笑得他红了脸,揉着帽子。

    她低头在口袋里找东西时,霍林斯沃思医生出于消遣的目的,研究着她。她在跟老穆迪说话时脸上曾焕发出光彩,她面颊上的美人痣很像是烧过的火药。他想问一问,考虑后又没有问。

    “你把那些纸放在什么里面了,不会是塑料袋吧?”她问治安官。

    “褐色的包装纸袋,放在这种纸袋里是不会有妨害的。”治安官用手揉着后颈窝,看着史达琳。“你知道我为什么在电话上找你们,为什么要找杰克克劳福德到这儿来吗?我现在想起你是谁了,很高兴你能采。在这个屋子外面没有谁提起过食人魔这个词,因为消息一传出去,新闻界就会把树林踏成平地。我只告诉他们这很可能是一次狩猎事故。他们可能会听说有个尸体给肢解过,但不会知道唐尼巴伯的肉被割了去吃。食人魔不是那么多的,史达琳特工。”

    “不多,治安官,不会有那么多。”

    “干得大干净利落。”

    “是的,长官。”

    “我可能是因为报上谈他谈得很多才想起他来的——你觉得这案子像汉尼拔莱克特干的吗?”

    史达琳望着一只盲蜘蛛躲进空解剖台的排水槽。“莱克特博士的第6个被害人就是个弓箭猎手。”

    “他吃他没有?”

    “那个人倒没有吃。他把他吊在了一面配挂板1墙上,身上留下各种伤,像中世纪的一幅医药插图,叫做受伤的人。他对中世纪的东西很感兴趣。”

    1上有孔洞可装挂物钉挂放物品的板。

    病理学家指着摊开在唐尼巴伯背上的肺叶说:“你刚才说这是一种古老的仪式?”

    “我觉得是的。”史达琳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莱克特博士干的。如果是他,这种切割尸体的做法就不是崇拜仪式——这种摆法不是强迫性观念所致。”

    “那是什么呢?”

    “是心血来潮,”史达琳说,思考着这说法是否准确“是心血来潮,上一次他被抓住就是因为心血来潮。”

    第五十九章

    dna实验室是新的,带着新的气息,里面的人也比史达琳年轻。这种情况她得适应,一想起来便一阵难受——她很快又要大一岁了。

    一个名牌上写着a。本宁的年轻女人,签收了史达琳拿来的两枝箭。

    a。本宁一见史达琳证物板上的两枝箭是用金属丝拧绞的方法固定的,便明显地露出放心的神情,这说明她过去接收证物时有过不愉快的经历。

    “你不会想知道我有时打开这些东西时看到的是什么,”a。本宁说“你必须理解我无法告诉你任何东西,比如说在5分钟之后——”

    “用不着。”史达琳说“没有莱克特博士的rflp1做比对,他逃走的时间又太长,物证又被污染了,有上百人经手过。”

    1dna的一种特征,用做传统的鉴别技术。

    “实验室时间太宝贵,不能够每个样品都检验,比如从汽车旅馆送来14根头发,能够都做吗?如果你给我带来的——”

    “听我说完你再说。”史达琳说“我已经要求意大利的警察局把他们认定是属于莱克特博士的牙刷送来。你可以从牙刷上弄下面颊的上皮细胞,你可以同时做rflp和短纵列重复检验。这枝弩箭在雨里淋过,我很怀疑你能从它得到多少东西,但是你看看这儿——”

    “对不起,我觉得你没有理解——”史达琳勉强笑了笑。“别着急,a。本宁,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的。你看,两枝箭都是黄色的,管箭也是黄色的,是因为经手工涂过色,涂得不坏,但是有点花。你看这儿,颜料上那东西像什么?”

    “也许是从刷子上落下的毛?”

    “也许。但是你看它,一头卷了起来,尖上还有个小球。说它是睫毛怎么样?”

    “要是有毛囊的话——”

    “对。”

    “你看,我可以做pcr—str检验——三个颜色同时做——一次在凝胶的同一行里给你找三个dna点。上法庭需要13个点,但是要查明是不是他,只需两三天。”

    “a。本宁,我早知道你是会帮助我的。”

    “你是史达琳,我是说史达琳特工。我不打算一开头就处于不利地位——我见过许多警察送来的糟糕的物证——和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

    “我以为你年龄要大一些呢。姑娘们——女同胞们都听说过你的事,我是说每个人都听过,但是你有点——”a。本宁向别处看去“——有点特别,在我们看来。”a。本宁伸出她那胖乎乎的小大拇指。“祝你在那另一个人身上走运,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

    第六十章

    梅森韦尔热的大管家科德尔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若是脸上多点生气,也算得上漂亮。他37岁,再也无法在瑞士的保健行业里工作了,或者说在瑞士再也找不到与儿童接触密切的工作了。

    梅森给了他很高的报酬,让他负责侧翼楼,管理他的护理和膳食。他发现科德尔绝对可靠,而且无论什么事都办得到。科德尔曾经在监视器上看见过梅森接见小孩子时的残忍行为,那是任何人看了都会愤怒或流泪的。

    今天科德尔有点担心他唯一感到神圣的东西了:钱。

    他在门上敲了两下,那是梅森所熟悉的,然后走进了屋子。屋里除了鱼缸的微光,一片漆黑。海缮知道是他来了,从洞里抬起头期待着。

    “韦尔热先生?”

    一会儿功夫,梅森醒了。

    “我得跟你谈一件事。我这个礼拜要在巴尔的摩付一笔额外的费用,给我们以前谈过的那个人。倒不是什么紧急情况,不过还是小心为宜。那个黑孩子富兰克林吃了点耗子药,这星期上半周病情危急。他告诉继母说是你让他毒死猫的,以免它受到警察的折磨。因此他就把猫给了一个邻居,自己把耗子药吃了下去。”

    “那太荒唐,我跟这事没有关系。”

    “当然荒唐,韦尔热先生。”

    “谁在抱怨?是给你孩子的那个女人吗?”

    “就是她,我们马上得给她钱。”

    “科德尔,你没有骚扰过那小混蛋吗?他们在医院从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对不对?我会查出来的,你知道。”

    “没有,先生。在你家里?从来没有,我发誓。你知道我不是傻瓜,我爱我的工作。”

    “富兰克林在哪儿?”

    “马里兰慈善救济医院。他出院以后就去了一个集体家庭。你知道原来跟他一起生活的女人因为吸大麻被从领养名单上除了名。抱怨你的就是她。我们说不定得跟她打交道。”

    “吸毒的黑鬼,出不了大事的。”

    “她现在还不知道找谁告去,可我觉得她需要小心对付,很麻烦。那个福利工作人员想让她闭上嘴巴。”

    “这事我考虑一下。你去处理福利人员的事吧。”

    “给她100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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