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暮风不停地替他敷上冰凉的帕子,而他则静默地趟在床上暗想着,如果他颜笑开口,欧阳旭会不会放他走呢?
没有多加考虑,他听见自己在说:“你会不会放我走?”
端坐在一旁的欧阳旭神色冷峻“你肯不肯走呢?”
怒急,一个跃身,两眼火星直冒,耳鼓轰轰作响“你既肯放,我又如何不肯走?”屋里屋外围满了欧阳怿带来的人。颜笑想了想,便道:“我自然肯走的,只要你放我一马,我便走!”
“是么?”他冷笑。
暮风思虑良久,欺向颜笑压低嗓音附耳道:“我是从不敢恣意的,但情势不容我们多虑。不如,我拿刀架了欧阳旭,咱们逃出去?”
逃出去?永远地离开这宅子?永远地离开苏州?永远地离开。离开——欧阳怿?颜笑茫然,胸口猛然涌上无尽的痛,痛得他觉得无法呼吸。
暮风急声道:“天已泛白,城门必是开了的!”
马蹄声?又是马蹄声?难道是欧阳怿回来了?回来宣判对他的处置?他狂奔出房间,只见七月跳下马冲向他,疲惫不堪。
“笑,你要救救我?”七月头发凌乱,神色慌张。不待他回应他便兀自说道:“衍文他与人豪赌,输光了所有的田产,房产,现钱,并且向人借了一大笔高利贷。那个人是——欧阳怿!”
哦!不知怎地他竟松了一口气。
随后而至的欧阳怿面无表情“你的产业也不过是些空壳子,我已查过你的帐目了,现钱可以说是一分不剩。颜笑,用你的空壳救回你的姐夫,如何?”
“这个自然。”他喃喃地道,并不十分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光是那些空壳子是不够抵数的,”欧阳怿微笑“那么,你就留下来充数吧。”
“好的,我留下来。但是——”他转身,看向惊讶的暮风“得让暮风走。”
欧阳怿说:“可以。”
他走向暮风“风子,你可以去过你想要过的日子了。去嫁人去生子,只是我不能陪你了。”他转移的银子在何处,暮风都清楚,她的下半生会过得很好的。
“但是,”暮风抚抚他的脸颊“我想我还是跟你一起比较好。不是说好的吗?相依为命。”
七月插进来“借一步说话。”
欧阳怿点头。
“事情很乱,我一时说不清。但,但我已有了身孕。”七月红着脸“孩子不是衍文的。”
这些天的打击已经足够了,这些话听在颜笑与暮风耳里,两人却没有过分的放应。
“我一直以为他漠视我,可是谁知他竟是爱我的,只是反感他母亲不肯承认他的前妻与他天生眼盲的儿子,更是反感我嫁与他的动机。我很乱,我说不清楚,但总之,他发现了我与金之后,就暴怒不已。”七月泪水盈盈“那天他喝了好多酒,跑去找金算帐,然后不知怎地就赌了起来。”
“那‘金’呢?”暮风问道。
“走了,带走了所有赢去的东西。走了!”又一个薄幸男子!颜笑冷笑。
“他知道你有身孕了吗?”他将颤抖的七月拥入怀中。
“不是他的,告诉他又有何用?”七月叹息,拭去了泪水,又道:“别再问了。总之,笑,你救了衍文,我于良心上也有些安慰。但拖你先水,却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不反抗,笑,这不像你!还是——”她突然了悟了“你不会是——”
“这也是一种宿命,”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笑道“不知怎的就信起命来了。”
“这不好!”暮风低叫“你们俩半死不活的!笑,不如等到有机会,我带你跑掉吧!”
颜笑没有回答她。心中浮上一个念头,如果暮风也束手就擒不愿反抗,那么还有谁会带他走呢?其实,他是愿意留下来的,愿意留在欧阳怿身边。只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暖得生疼的感觉?
他知道,其实,他根本不想走。
# # #
欧阳怿始终没再所说关于湘玉的事。而颜笑也知道自己早该明白的,他娶湘玉就是为了留下他,而他竟自欺欺人地以为可以骗过欧阳怿。又或许,他只是下意识地为欧阳怿留下自己而创造机会?
这个想法让他心惊不已。
抬头瞄向马背上的欧阳怿,他回身,面无表情,似乎他总是面无表情“以后你就住在寒舍,有什么事等安顿好了再谈。当然我是必定要同你谈的。”
“那么湘玉怎么办?”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颜笑不得不问。
“她自然还是我的妻子。”欧阳怿一字一顿地,不愿多谈。
于是暮风扶着他下马,搀扶他上石阶进大门。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屈辱与悲愤的,可是他却发自内心地欢喜起来。好像一个饥寒交迫的人捡到一只聚宝盆,可又不敢说出来,憋得难受!
欧阳旭冷眼看他“走好!”是的,颜笑两腿发软。他对自己说,终于,终于来了。
湘玉一身的红艳,端坐在大厅中央。
欧阳怿挺住脚步,皱眉“湘玉,你这是做什么?”
她起身,神色木然。右手向颜笑一指“我有话对你说。”
站在欧阳怿的身边,他不知怎地就怯懦起来。他望向欧阳怿,可是他没有看他。“谈谈也无妨,这是你欠她的。”欧阳怿说。
暮风想跟上来,被欧阳旭一把拉住。颜笑停在湘玉面前,他很害怕,害怕她的过分平静。
湘玉说:“哥哥,我能叫你颜笑吗?”他点头,称谓的改变没有意义。湘玉又说:“颜笑,我这身嫁衣好看吗?”
“好看。”
她淡笑“这是我一针一线亲自缝的,怎么你都不奇怪短短几天我怎么做得出来这样美的嫁衣?”
让人奇怪的事那么多,而且都挤在了这段日子里,他哪来的时间奇怪她的嫁衣?
“从老爷说要把我许给你的时候起,我就开始缝这件衣服了。”湘玉轻轻旋了个圈“当初强盗把我家洗劫一空,隔壁的欧阳伯伯家也洗劫一空。”
颜笑惊了一下,看向欧阳怿,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接着由闹旱灾,朝廷却增派了好多捐税。爹爹为人刚正,怒气交加一病不起,母亲便将我送去扬州的姨娘家。漏屋便逢连阴雨,路遇歹人,母亲就我不成反送了性命,然后我便被卖到了‘听雨楼’。”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凄然“我真想一死了之,却又没有那分勇气。再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是的,那日他凑巧去听雨楼。正想寻个姑娘送给爹爹,不想就碰上了遍体鳞伤的湘玉。
“你笑得好邪气,眼睛里满是怜悯,我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福气被你看中。我说我会永远听话,你便赎了我。”湘玉叹了口气,继续道:“谁知你却手我为义妹,还把我指给老爷。”
她顿了顿,没有如颜笑所料的发怒或是流露出浓浓的仇恨。
“可是你并没有表现出对我的不屑,你总是那么笑容满面,待我也算和气,我本以为日子就会一天一天地混下去,怎料到有一天,病榻上的老爷说要将我许给你。于是我就欢天喜地了,我就开始缝嫁衣了。”
颜笑没吱声,他感到身后的欧阳怿在拿眼瞅着自己。他的嗓子隐隐发疼,被打伤的眼角也麻了起来。
“我很早就知道欧阳哥哥来了苏州的,他们一来就闹的满城风雨,更何况去庙里上香时我曾碰见过他们。”她说话的方式像将死的老太婆,你虑颐挥衅鸱你拔抑皇嵌悖?抑幌爰薷?悖 ?br />
“哥哥!”不是湘玉的声音,好像是——
他扭身,只见嫣然与展望溪站在客厅门口。他们也听说了他颜笑的事了?来看他还是来笑话他?
湘玉却忽然放声尖叫:“颜笑!你天天晚上去陪她,不不在意也不敢在意,我就只想留在你身边!连这,你都不肯吗?”
他后退一步,无法回答。他好害怕,天!谁来扶他一把?
“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是我让你什么都没有的!你知道吗?是我挑拨的!”她大笑,笑出了眼泪“欧阳怿把你的一切家产都收走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他摇头,边摇边往后缩。湘玉,她疯了!
“你恨我吗?”
“不,这是我咎由自取。”这句话发自肺腑。
“连恨也不肯吗?颜笑,你既不爱我,连恨也不肯给我吗?”湘玉泣不能声,咬住手指许久才说:“你要怎样才肯记住我?”
为什么没人来帮助他?颜笑在心中呼喊着,那些人都傻了吗?这般的让他尴尬?
“你要怎样才肯记住我呢?”她颤抖着身子。
嫣然与她都曾这般哭泣,她们都说着另一种让他所不懂的语言,都带着天然的悲情与宿命的狂热而注定使他茫然。
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所以只能沉默以对。
火红的身影,蝶一般在他眼前掠去。
暮风第一个发出尖叫。
欧阳旭更快地奔向湘玉。
最终,他看见她在雪白的墙上打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然后缓缓滑下来。
欧阳抱起湘玉,强行塞到他怀里。颜笑蹲下来看向怀中的湘玉,她的脸好漂亮,不对,应当说她的身子尽是将死前的凄美。
她说——他清楚地听见她小声地说:“爱情就像燃烧的火,身体就是燃烧的燃料,燃料快要完结,可火却会一直蔓延下去且永无止境”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他无措地望向站在一旁的欧阳怿。目光突然疼痛。
然后,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知道自己是昏过去了。昏过去了,最好!
¥ ¥ ¥
“你应当吃一点东西。”嫣然柔声道。“喏,喝点莲子汤。”
颜笑有气无力地摇头说:“我并没有要她死。”
“我知道。”
暮风将他的头扶高,嫣然细心地喂他喝汤。
嫣然的脸上挂着典雅恬静的笑,她说道:“暮风,你的衣服不该这么穿。”
暮风红透了脸“该怎么穿呢?”
嫣然放下瓷碗“你把衣服都拿来让我瞧瞧。”
“没带来。”暮风也笑。
不甘冷落,颜笑说:“七月?对了,也没问她范衍文的前妻怎么样了?”
暮风回过神“她没说实话。”
他勉强坐起来“谁又对谁说过实话呢?”
嫣然歪着头,可爱甚然地笑道:“别这么难过。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欧阳怿去官府打点了,欧阳旭就管着替湘玉料理后事。”暮风替他梳头“那湘玉也是个死脑筋,偏又时运不济,你也犯不着过分烦恼。”
嫣然附和着大力点头“这也不能怪你的,谁能料想她是这般的火烈脾性?何况,她嫁祸于你,说什么你和暮风欺负了她”
颜笑苦笑着打断她“嫣然,你们不必这么为我开脱。”
“若是,我也像湘玉那般,你会记得我吗?”一句话问得他胆战心惊,颜笑哭丧着脸。
暮风笑着替他解了围。“嫣然姑娘,你怎么没奇怪我是个女儿身?”
嫣然展颜一笑“当然奇怪。不过能与你这般的人物相识也是嫣然的福分了,欢喜都来不及了,便无暇奇怪!”
一番话逗得暮风笑眯眯的。
“只是,你们真的永远呆在欧阳公子的府上?”嫣然冥思苦想地“要不想,我请夫君说说情?毕竟湘玉与你们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瓜葛。就算是有,也是颜公子你有恩于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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