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回忆

    　　九月的黄昏清爽而高远，九月的星空执著而深沉，九月的烛光跳动着令人心撼的灵魂，九月牵扯着思绪摇摇欲醉

    品味了十多年的寒窗，在积淀前人文明的同时，也积淀了或赤烈或沉稳或柔美或淡远、或欲说还休的形形色色的烛光。这一切仿佛都幻化成了一支粉笔，一杯淡淡的飘扬着热气的白开水，一个陈旧落伍的暖水壶，还有一个伶仃而瘦弱的身影

    这是我心中永恒的风景，是不倒的旗帜。当这虚弱瘦削的身体静静地仰卧在肃穆的殡仪馆时，离开他耕耘的三尺讲坛只有短短的六天，一百四十四个小时。当这安详的身体散发的庄严弥漫整个房间的时候，我们的脚步竟是那样不由自主地踩出不用教导不用指挥不用挑剔的静谧和崇敬。白色的布单之下，升腾着金色的辉煌

    他就是教我们古希腊文学的教师——一个让人潸然泪下的独特而默默的灵魂。记得那也是一个金色的九月，我们坐在旷阔的教室里，等待一门新课程的开始，等待一位新的教授。门开处，走进一位微驼的老者，清瘦的面容，干枯的身体。更令我们目瞪口呆的是：他一只手提着一个破旧的塑料暖壶，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水杯。书和讲义呢？一百多双眼睛迅速搜遍他的全身，除了迷茫，除了疑惑，我们找不到与讲课有关的一点点东西。

    在目光交织的那一刻，他缓缓地安详地走上了讲坛。我们张大眼睛追随着他，看他轻轻地放下水杯，放下暖壶。时间仿佛凝滞，我们自身仿佛不再存在。他，还没有说一句话，就已经成了这里的全部，成了这里最诱人的亮点。终于，他开口了，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声音啊！低若蚊蝇？气若游丝？忽然觉得，他的声音和他的躯体搭配的是那样的合情合理，那样的躯体就该是那样的声音，那样的声音就该配那样的躯体。

    他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把我们领进了神秘的古希腊，我们认识了神山，认识了阿波罗，波塞东，雅典娜古希腊的神秘强烈地吸引着我们，他那微弱而清晰的声音也强烈地震撼着我们。悠远的古代，悠远的作品，悠远的一个又一个人物他毫无保留的一丝不苟的，把这些种植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大脑里，每个人的心上。我们暗暗的核对过，他讲的每一个作家的出生和辞世的时间从没错过。而他，手中没有课本，没有讲义。

    就这样，从八点到十一点半，我们陶醉在他虚弱的声音里。我们屏住呼吸，唯恐吹散他那飘浮不定的声音；我们屏住心跳，唯恐和他的声音争高低。我们陶醉在他宣讲的神奇世界里

    从那以后，每逢他的课，我们都早早地来到教室，抢占最前面的位置。安静地等待他的出现，等待他的水壶和水杯。听他讲课，我们明白了，把耳朵竖起来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总是心甘情愿的把耳朵从八点竖到十一点半。慢慢地，我们也知道了他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差，那是文化革命留下的成果；我们还模糊地知道，他现在的家庭好像也不是很好。我们所知道的事情，前者是确凿的，至于后者好像谁也不敢肯定。但从此之后，我们的眼神中对他更加重了怜、敬、爱

    两个月之后，我们静静等来的却是一个新老师。五天之后，我们去殡仪馆最后看他

    现在，又是一个金色的九月，是一个盛典的九月，飘荡在记忆中的，是那越来越清晰的陈旧落伍的暖水壶，飘扬着淡淡热气的水杯，还有那孱弱的身体，坚强而安静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