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听人说,盖房时,前不栽松,后不栽柳。我们家房子前后既无松也无柳,只是在大门外有一棵参天高的白桦树。也许是父亲特别喜欢的缘故,盖房时在十几棵杂树中故意留下了它。
这棵白桦树,株干笔直,枝繁叶茂,白色的枝干与碧绿的叶子相互衬映,显得无比的鲜活,有风吹来,树影婆娑,像生命的赞歌,让人感到赏心悦目。它又像一个戎装惕厉的战士,气宇轩昂地站立在门口,日夜守护着我们的家。一年四季,泰然自若地舒展着,笑傲风霜雪雨,横睨四宇八荒。夏天,它越发茂盛:绿荫如盖,枝头荐爽。此时,总有些过往的路人在树下歇息一会,说上些家长里短的事;也时常有走村串户的小商贩在树下叫卖,引来一些老人孩子围观。
晚上,邻居们常聚在树下聊天,南朝北国,海阔天空,说个不停。有的人装作很有阅历的样子说些稀奇古怪的事,有的人淫词滥调的嘻笑打闹着,还有的人来了兴致便操起二胡拉上一会,随即便会有人跟着喊上几句京剧。在这里,我父亲自然成了主角,非常热情地给人搬凳子,倒茶水,有时还给大伙讲一些“三国”、“水浒”之类的故事。在邻居们眼里,父亲可是大家公认的“文化人”从小进过学堂读过私塾。而且为人正直,性格坚强,阅历丰富,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就这样,每天晚上我们家门外这棵白桦树下就像老舍的“茶馆”一样,成了人们休闲聚兴的场所,热闹非凡,直至夜深辰寂,才兴阑人散。
到了1967年,这棵白桦树也卷入了史无前例的运动,成了两派斗争文字宣泄的焦点。起初,有人不断地在上面贴一些大字报|、小字报之类的东西;被对方撕掉之后,便有人用笔在树皮上写一些谩骂对方的脏话;再被发现,就有人气急败坏地用刀把树皮剥下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刀诛笔伐,使这棵原本秀美的白桦树变得千疮百孔了。被剥光的树干露出了黑色的“骨头”远远看去,就像一只脖子被拔光了毛怒发冲冠的公鸡一样。这还不算完。有一天,几个红卫兵用斧子将树干的表面砍平,在上面用红油漆写上“森林公社万岁”第二天“红色造反派”的头头带领一伙人闻声赶来,看到上面的字,眼睛一瞪:“操,万岁个屌!给我把这棵树砍了!”于是,这棵饱经风霜、给人们带来过无数快乐的白桦树,成了文化大革命的牺牲品:绿色的灵魂呼出一声巨大的哀鸣后,便在一阵乱斧之中倒下来了父亲也因为成分不好受到株连,理由是说我父亲每天把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是想搞复辟。他们以这莫须有的罪名把我父亲抓走了,并戴上高帽游街示众,一直关押批斗了两个多月才放回来。回来时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不久就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
长大后,我离开了家,但对那棵白桦树一直久思于怀,因为它给我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和启迪。每当我怀念父亲时,就想起这棵白桦树,和树下发生的许许多多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