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孤独的同志为伍,因为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可耻的人是不道德的,不道德的人必须道歉。他现在需要的,首先就是为自己不适当的言论而道歉。
王玉兵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我以为这台大炮要向我轰响,但是没有,他看了我很久。“对不起,沈书记。”他选择了道歉,声音非常凄凉,我想那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末路。“我错了,对不起。”他又说。
不,不是凄凉,是绝望,我肯定。因为这样的味道我曾经非常熟悉就是那种末路狂奔,无处可依的感觉。
王县长在孤注一掷的搏命赌局上,突然收到了足以让他绝望的信息:午夜时分,香艳的女人,暴露的装束,可疑的气氛,古怪的表情,销魂窝,温柔乡,英雄冢,市委书记的含糊态度,政治对手的落井下石。诸如此类,足以让一个人雄心尽丧原来自己追求的东西,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都是伪装,一切都是幻想。
“很晚了,我先走了。”然后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去,径直就往楼梯转角处走,也不等我回他的招呼,表现得非常失礼。
在场诸位领导面面相觑。
“等一等。”我毫不客气地说“王玉兵,这么说走就走,有基本的礼貌吗?你脑子里有上级的概念吗?”
王玉兵的身子站住了,但是没有回头。
“你不说要上街搞个调查吗?不是说还有情况反应吗?”我又说“怎么?不敢提了?”
县长大人冷笑了一声。“是的,没必要,我已经知道结果了。”他说“都是我在造谣生事”
“哼哼。”我也冷笑,我觉得这家伙还真他妈象块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那么你们的选举提名呢?是不是也得按照市委精神,重新改回来啊?”
这句话一出口,座上领导们顿时耸然动容。
应该说王玉兵今晚跑到我这闹场的目的非常明显,绝不是为了纠缠什么首长楼一支花的乱七八糟,他只是想通过这些情况来告诉我,让朱高志吴江这类人得到升迁绝对是个错误,他希望我能扭转局面。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整个长川来说,这个局面不能扭转至少目前不能。大气候下,所有政治关注的眼球都盯在这个敏感点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今晚的座谈,只牵涉到王玉兵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没有任何问题,我可以为他们仲裁,但是如果让我在动人换马这个问题上表态,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多说什么。
“我再重复一遍,长川各县区以前提名的候选人,一个不动,这是市委定下的大原则。”我说“包括你们北川的吴江在内,当然,也包括市委提名的副市长朱高志同志,这个问题上,勿须争议。”
“你们在底下搞那些小动作,是错误的,必须加以纠正。”我又说。
我的这个态度,非常明确,房间里所有人同时舒了一口长气。看得出来,对于王大炮县长的另类,北川的领导群肯定也是极不适应,在看到市委书记的表态后,大家都觉得,事物还在原来的轨道上。
“沈书记,英明啊。”朱高志适时地拍起了马屁“呃,不过,咱们报省里的名单现在还没有批下来,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看起来他又有点担心的样子。
“周老大还在国外,要等他回来才能定。”我耸耸肩“过几天省里开常委会,我也要去争取,不过相信不会出问题。”我淡淡地说“保稳定保大局,也不是只有咱们有责任,省委也得拿出正面态度来,我看那帮省领导,也没谁敢说让长川乱!”
“那是那是,咱们的当家人,就是有魄力!”
“沈书记是省常委吧?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咱们老大,还是”
马上后面谀词滚滚而上,县领导们纷纷献上马屁,连刚才死狗一样的吴江都活跃起来,腆着脸大唱赞歌。大概这小子看见副县长的金帽子,居然莫名其妙地失而复得,又朝自己脑门扣将过来,惊喜交集之下,实在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一片无聊无耻的歌功颂德声里,王县长意兴萧索,长叹一口气。“既然市委决心已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明天的讨论会,我请假,弃权,老朱你重新安排提名吧。”
我想了一下。“王玉兵,没必要这么大情绪。”我说“送你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先端正自己的态度,以后我会找时间跟你谈一谈。”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琢磨市委书记这句话里的含义。
王县长转脸过来看着我,应该也在考虑我是什么意思。
“就拿这次选举来说吧。”我很平静地告诉他“提名是一回事,投票是另一回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相信他们会作出正确选择。”
说这句话时,我斜眼瞟着吴江,那小子可能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推了把滑到鼻梁上的小眼镜,又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好了,散了吧。”我说“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跟大家道别时,一不小心握上了吴江的手,让我好一阵恶心本来不想理他,无视而过,但是这小子在边上候了老半天,磨磨蹭蹭地跟在大家后边,终于给他逮到机会,抓住了我的胳膊。
“不好意思,沈书记,实在对不起”他两手捉定我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非常诚恳地向我道歉,似乎是很真心地在请求我对他的原谅。
但是除了恶心之外,真没其他想法。特别是下意识地回忆起,被他抓着的这只手,刚才还停留在他老婆体内,呃,感觉确实不太舒服。
看着一脸愧疚,有着急切表白欲的小白脸,我在想,如果这种垃圾也能让他当上副县长的话,那可真算老天不长眼了,日!
当然,这样的话我可不会提。我只是反问了两句“吴江同志。”我说“说说看,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你有什么不好意思?”
小白脸语塞。我把手抽了回来。
还是有恶心感对这个人恶心,对他老婆恶心,也对自己感到恶心。
回到房间以后,我洗了很久的手。然后,带着一点神经质的紧张,我让卞秘书进来,检查一遍这间豪华睡房里的各种摆设,直到肯定不会有什么摄像头录音机窃婷器一类玩意的存在,才出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敏感了一点,但是,人的感觉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