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漫步两篇

    傍晚散步时，碰见一个村人，他每天在这个时候都要出来收拾牛吃剩的玉米秸秆。我每天照例都要碰到他，照例都要说上一阵话。我们都属于那种很实在的人，所以会有一些话可说。他见面就告诉我一个消息，村里的一位不到四十岁的妇女死了。记得她在几年前得过一次脑溢血，虽然恢复的很好，但走路还是有些蹒跚，所以每天都要做行走锻炼。就像那个每天收拾牛吃剩的秸秆的村人一样，我每天也要碰到她。有时是对面碰到，那是她已经转回来了，有时就是脚前脚后。在这条横贯村子的沙石路上，每天近晚出来闲走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她了。我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二十年，村人对我的习惯已见怪不怪，她有病出来锻炼，更不奇怪。我对和人打招呼一向觉得很别扭，所以从来也没和她打过招呼。几天前听人说她的病又犯了，住了医院，没想到今天听到她的死讯。

    村人只是把她的死当做一件新闻和我说，说过后，我们又说了一些别的。他说现在天还没到最短的时候，太阳落下的地方还在这条东西走向的村道北面，最短时恰好落在这条道的尽头。然后再一点点的移向道的北面。他说这话时，我看到浓墨重彩的落日正坠向村庄的背后，一辆黑色的轿车正从远处驶来。我记得在去年他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而在他对我说同样的话时，我亦记起在更早的时间他也这样对我说过。时间没有改变什么，时间对我和这个村人来说都是静止的。我们随着四季的变化重复着时间，时间不断的轮回，我还是我自己。

    今天的这个傍晚我走出村子很远，被一种莫名的孤独包围，这种感觉很甜蜜。看着远处村庄不断亮起的灯光，我停下脚步，伫立在黑暗中，默享着这样的时刻。

    那一年的冬天

    忘了是哪一年的冬天，我在写一部中篇小说，每天都沉浸在一种意绪里，似已分不清现实和文字世界。那是一个近午的时间，我放下笔，从屋中走出。外面是一个过于美丽的世界，头上的天空似一片蓝色的水晶，而脚下积雪的大地又是一种纯白，树影很飘渺的覆在其上。我怀着一种抑制的惊喜和无上的幸福在院中慢慢踱步。

    没有丝毫的预感，有一种声音仿佛从生命深处传来，那种声音无法形容，无可言说。似风暴，彻天彻地，雷霆万钧，似蚊语，若有还无。抬头望去，西南方一群黑色的物体在疾速移动，向我所在的这个方向压来。近了，我看见那是一个个张开羽翼的黑色个体组成的长形方阵，甚是壮观，呼啸着压向我的头顶。我惊呆了，只看见它们投在大地上的影子快速移动，而后掠过我的头顶，屋顶，树梢，向东北方疾去。那一刻，我感觉日光微微暗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如常。

    我呆立在院中，天空、大地、树影还是原来的天空、大地、树影，唯美如斯，宛若童话。而刚才发生的一幕却好像是我内心经历的一场梦境，似真似幻，似有似空。我知道那是一群黑色的乌鸦，我能记起它们阴险的肚腹，伸长的脖颈，还有它们恐怖的嘎叫声。但我当时只是听见它们的身体掠过空气的嘶鸣。

    那是一个奇特的冬天，我写下了自己唯一的一部中篇小说。从那以后，我永远失去了那样一种意绪和那样一种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