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根说:“这是‘湿雪’,温度刚好在冰点上下,它并不是‘杀霜’。”
“那要看你在里面待多久而定,对不对?”铎丝说“而浸在融雪里也没什么好处。”
里根咕哝道:“好了,他在哪里?”他愤愤地瞪着眼前全然的黑暗,由于他身后入口处透出光线,能见度变得更差。
铎丝说:“来,班纳斯楚博士,帮我拿这条毯子。而你,里根博士,把你身后的门关上,不过别锁起来。”
“门上没有自动锁,你以为我们是傻瓜啊!”“也许不是,不过你能从里面把它锁上,让留在外面的人无法进入穹顶。”
“如果有人在外面,把他指出来,让我看一看。”里根说。
“他可能在任何角落。”铎丝举起双臂,两个光子源分别绕在她的左右腕。
“我们不可能查看每一个角落。”班纳斯楚可怜兮兮地喃喃说道。
此时光子源发出亮光,将光子洒向四面八方。雪花被照得闪闪发亮,好像一大群萤火虫,使得视线更加受阻。
“脚步声最初稳定地增大,”铎丝说“他一定逐渐在接近转换器。它会装设在哪里呢?”
“我毫无概念。”里根吼道“这不是我的本行,也不是我的责任。”
“班纳斯楚博士?”
班纳斯楚的回答显得很迟疑:“其实我也不知道,老实跟跟你说,以前我从未来过这里。它是在我接管之前装没的,计算机知道确切位置,但我们一直没有想到问它——呵,我觉得好冷,我看不出我在这里有什么用。”
“你必须在这里再待一会儿。”铎丝坚决说道“跟我来,我要以入口为中心,由内向外沿着螺线绕圈圈。”
“我们在雪中看不到什么。”里根说。
“我知道。如果没下雪,我们早就看到他了。现在这种情况,大概需要花上几分钟的时间,我们还能受得了。”虽然她说得信心十足,内心却毫无把握。
她开始行动,一面不停挥动双臂,把光线的照射范嗣尽量拉大,一面极目寻找白雪中的黑暗斑点。
结果是班纳斯楚最先发现:“那是什么?”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指去。
铎丝让两个光子源重叠,沿着他所指的方向形成一个明亮的光锥。然后她赶紧跑过去,另外两人紧跟在后。
他们果然找到他了。他缩成一团,全身湿透,距离门口大约十米,距离最近的气象装置只有五米左右。铎丝伸手想探探他的心跳,随即发现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在她的触摸下,谢顿立刻抖动一下,同时发出一声呻吟。
“把毯子给我,班纳斯楚博士。”铎丝的声音总算放松一点。她将毯子“啪”地一声抖开,铺到了雪地下。“将他小心地抬到上面,我要把他裹起来,然后我们抱他下去。”
在升降机中,当热力毯加热到血液的温度时,裹在里头的谢顿开始浑身冒出蒸汽。
铎丝说:“我们把他送到他的房间后,里根博士,你马上去找医生——找个好的,并且务必让他立刻赶来。假如谢顿博士安然度过这一关,没有任何三长两短,我就什么也不再提——但唯有在这个前提之下。记住”
“你不必教训我,”里根冷冷应道“我为此感到遗憾,我会尽力负责到底。可是我唯一犯的错误,就是当初竟然准许此人到穹顶上去。”
热力毯动了一下,传出一声微小、虚弱的声音。
班纳斯楚吓了一跳,因为谢顿的头正好枕在他的臂弯中。他说:“他想要说些什么。”
铎丝说:“我知道,他在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忍不住小声笑出来,他会这么说似乎是很自然的事。
28
医牛显得很开心。
“我从来没见过感冒症。”他解释道“在川陀没有人会感冒。”
“或许是这样,”铎丝以冷淡的口气说“我很高兴你有机会体验这个新奇病例。但这是否代表说,你不知道如何医治谢顿博士?”
这位蓄着两小撇灰胡子的秃头老医生,此时突然怒发冲冠。“我当然知道。感冒症在外围世界相当普通,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我渎过一大堆病例。”
治疗的方法包括注射抗病毒血清,以及使用微波包裹。
“这样应该可以了。”医生说“在外围世界的医院中,他们会使用更精致的设备,不过在川陀上,我们不会有那些设备。这只是对轻微症状的治疗,我确定它会生效。”
当谢顿逐渐恢复,并未显现任何后遗症时,铎丝曾经想,他能大难不死,或许是因为他是外星人士。黑暗、寒冷,甚至冰雪,对他而言都不是全然陌生的事物。
而处在类似情况下,一个川陀人可能就会丧命,致命的主因并非生理上的创伤,而是心理下的震撼。
不过,她无法确定这一点,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川陀人。
拂去这些思绪,她拉过一张椅子,坐到谢顿的床边,开始耐心地等待。
29
第二天早上,谢顿缓缓醒过来,一眼就看到铎丝。她正坐在他的床边,一面读着一本胶卷书,一面做着笔记。
谢顿以近乎正常的声音说:“还在这儿,铎丝?”
她将胶卷书放下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对不对?而我也信不过其他人。”
“好像我每次醒来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你。你一直待在这里吗?”基地前奏(上)-209。jpg。txt
“不论你是睡是醒,我都没有离开。”
“可是你的课呢?”
“我有一个助教,可以暂时帮我代一下课。”
铎丝俯下身来,抓住谢顿的一只手。但她马上注意到他的尴尬(毕竟他躺在床上),于是又将手缩回去。
“哈里,发生了什么事?把我吓坏了。”
谢顿说:“我要招认一件事。”
“什么事,哈里?”
“我本以为你或许也参与一个阴谋”
“一个阴谋?”她很激动地说。
“我的意思是说,把我引到穹顶上去,这样我就离开了大学的管辖范围,帝国军警就可以将我抓去。”
“可是穹顶上并未脱离大学的管辖范围,川陀各区的管辖范围是从星核一直延伸到空中。”
“啊。我可不知道。但你并未跟我一起去,因为你说你的日程很忙,而当我开始妄想时,便想到你是故意要遗弃我。请你原谅。显然,是你把我从那里救下来的,除你之外,还有谁会关心呢?”
“他们都是大忙人。”铎丝以谨慎的口吻说“他们以为你早就下来了。我的意思是说,那还算是个合理的设想。”
“克劳吉雅也这样想?”
“那个年轻见习生?对,她也一样。”
“嗯,这仍有可能是一个阴谋,我的意思是不包括你在内。”
“不,哈里,这的确是我的错。我绝对无权让你独自到穹顶上去,保护你是我的工作。我无法不自责,我竟然让这种事发生,竟然让你迷路。”
“嘿,等一等。”谢顿突然发火“我没有迷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倒想知道你管它叫什么。当他们离去时,到处都找不到你,而且一直到天黑许久之后,你才回到人口处——或者应该说入口处附近。”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因为我到处乱跑,找不到归途才迷路的。我告诉过你,我怀疑有一个阴谋,而且有理由这样怀疑,我没有全然陷入妄想。”
“好吧,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谢顿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他毫无困难就能记起全部的经过细节。过去几乎一整天的时间,他都在器梦中不断重温那些经历。
铎丝一面听,一面皱着眉头:“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一架喷射直升机,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你认为那是我的幻觉吗?”
“可是帝国军警绝不可能搜捕你。假如他们在穹顶上将你逮捕,造成的反应将和派遣警力在校园逮捕你一样严重。”
“那你要怎么解释呢?”
“我不确定。”铎丝说“不过我未能跟你一起到穹顶上去的后果,说不定比实际情况更糟,夫铭一定会很生我的气。”
“那我们就别告诉他。”谢顿说“结局还算圆满。”
“我们必须告诉他。”铎丝绷着脸说“事情可能尚末结束。”
30
当天傍晚,晚餐时间过后,杰纳尔里根前来拜访。他轮流望向铎丝与谢顿,仿佛不知该如何启口。两人并未主动帮他,只是耐心地等着。在他们看来,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于闲聊的人。
最后,他终于对谢顿说:“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好极了,”谢顿说“只不过有点困。凡纳比里博士告诉我,疗法会让我这几天都感到疲倦,想必是要确定我能得到应有的休息。”他微微一笑“坦白说,我并不在乎。”
里根做了一次完整的深呼吸,迟疑了一下,然后,几乎像是将要说的话勉强挤出来一样:“我不会打扰你太久,我绝对了解你需要休息。不过,我的确想要告诉你,我对发生的一切感到很抱歉,我当初不该假设——那么随便就假设你已经自行离开。既然你是个新手,我就该感到对你有更重的责任。毕竟,是我同意让你上去的。我希望你能真心地原谅我。我想要说的真的就是这些。”
谢顿用手遮住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对不起——既然似乎是喜剧收场,你就没有必要自责。就某个角度而言,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不该逛到别处去,况且,真正的情况”
铎丝打岔道:“好啦,哈里,拜托,别再讲了,好好休息吧。现在,趁里根博士还没走,我要跟他说几句话。首先,里根博士,我相当了解,你很担心这次事件对你可能产生的影响。我曾经说过,假如谢顿博土能够康复,没有任何的后遗症,我们就不会再追究:目前看来似乎就是如此,所以你可以宽心——暂且宽心。我想要问你另一件事,希望这次我能得到你的主动合作?”
“我尽力而为,凡纳比里博士。”里根口气僵硬地说。
“你们在穹顶上时,有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
“你知道当然有,我把谢顿博上弄丢了,刚才我特别为这件事郑重道歉。”
“我当然不是指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没有了,什么事也没有。”
铎丝看了看谢顿,谢顿不禁皱起眉头。他感到铎丝在试图取得一组独立的口供,以便查证他的叙述是否属实。难道她认为搜索飞机是他的幻想吗?他本想提出强烈抗议,但她早已举起一只于,示意他保持沉默,像是为了要防止他插嘴。他果然平静下来,一部分是由于她的手势,此外也因为他浓厚的睡意。现在他只希望里根不会待得太久。
“你确定吗?”铎丝说“没有外人闯进来?”
“没有,当然没有。喔”
“怎么样。里根博士?”
“有一架喷射直升机。”
“你感到这点很不寻常吗?”
“不会,当然不会。”
“为什么不会?”
“这听来非常像是我在接受盘问,凡纳比里博士,我不太喜欢这样。”
“这点我能体会,里根博士,可是这些问题和谢顿博士的不幸遭遇有关。有可能整个事件比我当初想象的还要复杂。”
“怎么说?”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尖刻“你打算提出新的问题,好让我再度道歉?这样的话,我觉得或许有必要告辞了。”
“在你解释清楚之前,或许还不该走。为什么一架在上空盘旋的喷射直升机,一点都不令你觉得不寻常?”
“因为,亲爱的女士,川陀上的许多气象站都拥有喷射直升机,以便对云层和高层大气进行直接研究。不过我们的气象站并没有。”
“为什么没有?它应该很有用。”
“当然。但我们不是在相互竞争,彼此间也从不保密。我们会发表我们的研究结果,他们也会发表他们的。因此。将研究的题目和专长分散,是一种很合理的做法。假如两组人员从事完全相同的工作,那将是一件很蠢的事。我们本来可能花在喷射直升机上的财力、物力,可以拿来用在介子折射计上,别人则可省下对后者的投资,而集中于前者的计划。毕竟,虽然各区之间或许存在很多竞争和芥蒂,但科学却是一个——唯一的一个将我们凝聚起来的力量。我想这点你应该知道。”他以讥讽的口吻补上最后一句。
“我知道。可是在你要去使用气象站的那天,刚好有人派一架喷射直升机到你们上空,这会不会太巧了些?”
“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我们曾经事先宣布要在当天进行测量,因此,其他一些气象站便会理所当然想到,他们可以同时做些悬浮物测量——就是测量云量,你知道吧。把我们的结果放在一起,会比两者分别测量的结果更有意义、更有用处。”
谢顿突然以相当含糊的声音说:“那么,他们只是在进行测量?”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哈欠。
“没错。”里根说“他们还有可能做什么别的吗?”
铎丝眨了眨眼,这是她进行快速思考时常有的小动作。“这些听来都很有道理。那架喷射直升机属于哪个气象站?”
里根摇了摇头:“凡纳比里博士,你怎能期望我会知道呢?”
“我想每架气象飞机上面,都可能挂有所属气象站的标志。”
“当然,但我并未抬头仔细研究。你知道吧,我有我自己的工作,我让他们忙他们的。当他们发表结果时,我就会知道它是谁的喷射直升机。”
“要是他们没发表呢?”
“那我就会推想,是他们的仪器失灵了,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形。”他的右手紧握成拳“好,问完了吗?”
“等一下,根据你的推测,那架喷射直升机可能是从哪里来的?”
“可能来自任何一个拥有喷射直升机的气象站。只要提早一天通知,任何一架都能从本星任何角落从容飞来——何况他们早就知道。”
“可是哪里最有可能呢?”
“很难说。海斯特娄尼亚、卫荷、齐勾瑞斯、北达米亚诺,我说这四个区可能性最大,但是至少还有其他四十个区都有可能。”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里根博士,当你宣布你的小组将前往穹顶上时,你有没有可能提到了一名数学家,哈里谢顿博士,也将跟你同行?”
里根脸上明显掠过一阵深沉而真实的惊讶,但这个表情很快转变为不屑。“我为什么要列出名字?谁会对它有兴趣?”
“很好。”铎丝说“那么,实情是这样的。谢顿博士看见了一架喷射直升机,使他感到心神不宁。我不确定原因是什么,显然对于这件事情,他的记忆有点模糊。可以说他是为躲避那架喷射直升机才述了路。在黄昏将尽之前,他没想要试图折返,或者是不敢那么做;而后来在黑暗中,他未能找到完全正确的归路。这件事不该责怪你,所以让我们双方把这整件事忘掉吧。同意吗?”
“同意,”里根说“再见!”说完便转身离去。
当他离去后,铎丝站起来,轻轻将谢顿的拖鞋脱掉,再让他在床上躺直,替他盖好被子。当然,他早就睡着了。
然后她坐下来开始寻思。里根刚才说的有多少是实情,他的话中可能隐藏着什么,她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