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普照

    梁登站在观音山的峰顶上。此时天已大白，可是因为有云，太阳还没出来。极目四望，山下是玉山县县城，一大片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楼宇，以惊人的速度在生长。梁登是看着这座小城镇发展起来的。原先那一大片可都是田，有的其实连田也算不上，只能算野山荒地，可如今——十多年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变化可真的是太大了。

    观音山简直不能称作山，也就四五百米高。只是地处一大片平坦之中，突兀而起，很是秀气，而且它的外型颇似一面东合十的观世音，故而得名。这座山体态丰腴，四季青青，颇有佛态。满清末年，战乱频仍，民不聊生。一乡绅集合众人，在山东面观音双手合十处建了一座庙，供上了南海观世音菩萨的金身，据说很灵验，因此很远的地方都有人来，一直香火很旺。观音山就更是声名远播。

    梁登喜欢这座山。现在他所在的地方叫观音顶，是山的顶峰，路陡，人少，而其视野之开阔，常令人心胸大振。今天梁登还带了一部相机，想拍几张日出的照片。市摄影家协会的老胡都数落他几回了，说全市的会员中，二三年没出一张作品的也就他一个了。梁登是玉山县交通局的一个小公务员，天天和文字、数字打交道，既乏味又磨人，有时也想搞点作品，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缠着，拍了一些，自己都不满意，于是干脆就凉了下来。搞创作要的就是那种感觉，勉强不来。

    太阳终于冲破了云层，红红的，艳艳的，大片大片地从远处的楼宇间很大气地撒着，虽然看着还在山下，却将整座山镀上了一层金光，连梁登身上也是金灿灿的了。梁登顿时觉得有一种大神圣涌上心头，他沉醉其间，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好一阵，他才醒过神来，赶忙拿起相机取景、调焦。

    梁登从镜头里观察着太阳的光与位置的变化，忽然灵光一闪，心里跳出一幅绝妙的构图，他仿佛看见眼前立着一座光华环耀的观世音，那一轮朝阳，正化作观世音头上耀眼的光环；那层云，化作观世音身上的彩带。要将这一构图变成作品，必须下到山的西面大约四五公里远，而现在太阳已经渐高，此时有一大半正处在庙顶，下山取景已来不及了。梁登有些懊悔，放下了镜头。不过既然来了，也就拍几幅吧，梁登想。

    梁登拍了一个胶卷，正换卷时，发现山下来了三个人，一老两少。大概是刚进完香，发了雅兴，登顶上来了。梁登慢慢看清三人的面容了，老的大概五十六七岁，富态，像个干部；年轻的都在三十左右，一个看来是秘书，另一个可能是儿子。年轻的搀着老的，挺吃力地爬。此时太阳也追着他们往上爬。梁登看了有点感动，调好焦距，连拍了几张。近段时间全国上下在开展全民健身运动，这把年纪迎着朝阳登观音山，正应景。

    梁登想再拍几张仰角的观音山的照片，看三人上来还要一阵子，就打消了向他们招呼一声的念头，从另一条小路下山了。

    几天后，市报采用了梁登题为迎着朝阳，我们健身去的一组署名照片。市里还以此为契机掀起了全民健身的热潮。

    几个月后，梁登一张题为佛光普照的作品获得了全国大奖，他向局长请假到北京领奖，给臭骂一通。局长说他不务正业，几次找他写材料都没找着。大赛组委会只好将奖品和证书邮了过来，还附了一封极恳切的信，说他没来参加颁奖大会，非常可惜；还说他很有天份，希望他能多出作品云云。落款是一位全国有名的摄影大师的名字。梁登却高兴不起来，现在全国都在搞机构改革，局里近日正在酝酿人事调整方案，已经有风声说他年轻又没后台

    是调整对象，再给局长这一骂，更让他愁肠百结。

    一天，局长拿了一张市报指着那组照片问他：“这是你拍的？”梁登想，反正你都要杀我了，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罪状，就很重地点了点头。局长没说什么就走了。

    梁登想，还是抓紧时间联系工作吧。

    副局长游起连以前是梁登的哥们，有个亲叔叔在县委当副书记。

    借着这座靠山，他短短几年从一个普通干部提到了副局长的位子上，之后就疏远了梁登。其实以前局长对梁登还可以，就是因为姓游的在搞鬼，使局长对他有了看法。这阵子，姓游的又和他粘了起来，很亲热的样子。梁登懒得搭理他，只是充分利用还在单位的时间打单位电话托人找工。一日，游起连又来了，一副很神秘很知心的样子，分明有话要说。

    梁登暗骂一声，不理他，走了。

    一个星期后，局里调整方案宣布，梁登任办公室主任。梁登大为意外。

    终于有一天，游起连解开了他的迷团：“你小子，能啊，市委组织林部长亲自打电话给县委管人事的张副书记，要提你！”

    梁登看他神色，不似是假，不过不想问他为什么，只是自己并不认识林部长，琢磨不透他这样做的原因。

    终于，一年半后，已是副局长了的梁登到省里开会，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知道林部长以前是省委赵副书记的秘书，而他偶然拍下的那张照片里的老人，就是省委赵副书记。

    梁登心头不由一动：天，能跟省委赵副书记参加这么私人的活动，那可真不知是什么关系！他想起了那幅获奖的题为佛光普照的作品，只是作品中的观音山已变成了很富态的赵副书记的胖脸，而太阳还是那样光芒四射。他不由哑然失笑，默念道：赵副书记，你可真是我的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