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双眼,连同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我看见姐姐静静的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如白纸一般,头发散乱,发丝间还清晰可见许多晶莹的汗珠,相信她在看见死神前一定痛苦的抵抗过,但最终没有能够战胜笼罩着她的宿命阴影。她就那样安静的睡在那儿,苍白的脸象一朵过早凋败的花一样。在她腹部以下的地方,洁白的床单已经被浸染成了鲜红,如同血红的残阳。
我和父亲都木然的望着病床上姐姐冰冷的身体,长久的无言。也许是曾经目睹过母亲的突然去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已经有了免预能力,我们没有流露出极度悲伤的表情。但我们的内心却早已凉到了冰点。最大的悲伤是想哭的时候却无法哭泣——眼泪逆流到了心脏。
他说完最后一句,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从中抽出一支为自己点上。然后依旧茫然的望向窗外。列车早已驶过了那片荒野,现在正行驶在荒漠中。杳无人烟的荒漠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四野都是铺天盖地的黄沙,一片死寂,毫无生机。他注视了一会儿,觉得十分的无聊,又把视线调回了车厢,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香烟已经烧去了一大半,一截烟灰还在冒着青烟。于是他把烟掐灭在桌上的烟缸中。
坐在他对面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座背上睡着了,面容秀丽,身上散发着蔷薇花香。也许是在自己讲叙的时候睡去的,他兀自想着。他看见女孩刚刚阅读的那本书还躺在面前的桌上,于是从桌上拿起来阅读,是英国著名作家伍尔芙的作品海浪。他看了几页就失去了耐心,意识流小说本来就晦涩难懂,加上他平时并不喜欢读外国小说,所以他又把书放回了原位。
他坐在位置上静静的思索着,他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讲叙继续下去。于是他面对着正熟睡中的女孩又一次倾诉起来。
静,我发觉自己正走在荒漠中。一开始的时候还有许多的人陪着我一起向前走,后来在不断行走的过程中,我发现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的前行。我试图返回去寻找他们,但我才知道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他们永远的消失了。
父亲的死是在上个月。那天早上,我和父亲在一起吃早饭。坐在一旁的父亲突然说头有点不舒服,说想到外面去走走。我当时并没有在意父亲病了,看着父亲手捂着头走出了家门。后来过了一个小时,父亲依然没有回来。父亲从来都不会一个人早上单独出去一个多小时。所以,在那一刹那,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了我的心头。这一次宿命没有放过我的父亲。
我快速的跑到门外,准备到外面去找父亲。这时的门外,正躺着我年迈的父亲。我拼命的呼唤着父亲,但他已经处于重度昏迷状态,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抱着我父亲在街上疯狂的奔跑,到了医院我也几乎要昏迷了。我在手术室外看见父亲的身上插满了透明的导管,医生正跟父亲动手术。
手术从上午一直持续做到黄昏,八个小时过去之后。手术室的门吱嘎的打开了。他们推出了我的父亲,但他的身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白布。主刀医生走到我跟前,充满歉意的说:你的父亲是突发性的脑溢血,大脑血管全部都破裂了,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奋力的朝我父亲冰冷的身体扑去,紧紧的抱着他痛哭起来。他是我最后的一个亲人,现在也离去了。
他的眼睛里噙满了闪烁的泪花,表情无比悲伤的看着窗外暮色开始深浓的天空。他的心情正象外面黯淡的苍穹一样。对面的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此刻正圆睁着双眼柔情痴迷的注视着他。他又一次把视线转移到了车厢,刚好和静的目光相吻合。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掩饰自己的尴尬,立刻又将视线调向了窗外。
你哭了。静说。
只是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你的母亲和姐姐。
是。
最后父亲也离你而去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睡着了吗?
不,我并没有真正的睡觉。我一直在认真的听你讲述。
是吗。
你刚刚的诉说的跟这本小说里写的很相象。她指了指桌面上的海浪。
那本书里面讲的是什么?
也是描绘一个人的一生,最后他的朋友们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跟你很象。
真的吗?
是啊,哦,我即将在下一站下车,感谢一路上有你的陪伴,还跟我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这是我的名片。说着,女孩递给他一张名片。
以后有事跟我联系。
好的。
这本书也送给你吧。一定好好读一读哦。
谢谢。
时间已经是深夜,火车开始缓慢的进站,一个陌生的城市已经到达。外面的雨依然还在淅沥的下着。他对面的位置早已经空了,静在前几站就下车了。
他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中下车,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呈现在他眼前。他突然领悟到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没有回程的旅行,始终行驶在路上,没有终点,亦没有归宿,我们都是这世间的匆匆过客。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如同是这段旅程中路边美丽的风景,短暂易逝。过去已经被他彻底遗弃,他即将开始新的生活,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生活。
他把女孩静给他的名片扔进了站台上的垃圾筒,然后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独自朝灯火通明的出站口走去。
2009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