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派个人去公主府说一声,今夜我要去探望母亲。”
福公公一讶,忙道:“那老奴亲自过去一趟。”
霍危楼颔首,很快出门便上了马车,马车径直往长兴坊而去,弯弯绕绕两炷香的功夫,停在了程家家门之前,侍从上前叫门,先是周良开了门。
见是霍危楼来了,周良很是意外,可霍危楼却未下马车,只道要见薄若幽,薄若幽刚沐浴完,正准备早些歇下,闻声赶忙重新换了裙裳出来。
待走到马车前,霍危楼掀开车帘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薄若幽有些狐疑,回身与周良交代两句方才上了马车,她刚矮身进车厢手便被捉了住,霍危楼将她往面前一拉,几乎想拥她入怀,临了力道小了三分,只令她坐在身边,他握着她的手摩挲,眼底晦暗难明的。
他这心思起的突然,一是想着月余后要离京,二是林昭那些藏不住的小心思,薄若幽落座便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侯爷怎这般晚过来,要带我去何处?”
“去长公主府。”霍危楼到底忍不住抬手绕去她身后,将她人往怀中带了带。
薄若幽背脊一挺,“什么,现在去?”她瞬间紧张起来,可这时马车却走动起来,她着急的去握他的手,“这个时辰去会否不妥?”
霍危楼失笑,“没有不妥,眼下去正好。”
薄若幽秀眉蹙着,有些忐忑,她放开霍危楼的手,身子坐的笔直,双手下意识交叠在身前,仿佛长公主已在眼前,她又低头去看自己换的裙裳,又抬手去摸急急挽起的发髻,只觉得这一身装扮实在不够庄重,她嗔怪道:“侯爷也太突然了。”
霍危楼又将她手握住,“幽幽,我和你说过的,我母亲并非你想的那般,她这几日有些好转,情绪稳定亦能认人了,只是她许多时候都在病着,因此她如今分不清年号,不知府外岁月,你见了她便知,她绝不会为难你。”
薄若幽还是不能全然放下心,又想起一事,“我记得侯爷回京之后,长公主殿下往侯爷府上送过人。”
还是送的貌美婢女。
霍危楼捏她掌心,“那时她正有好转,也不知如何临时起了兴致,要令人来照顾我,倘若你如今再去问她,只怕她自己都记不得此事。”
薄若幽“哦”了一声,开始敛着眸子想去长公主府该如何应对,霍危楼见她严阵以待的模样唇角扬了起来,这时他鼻息微动,闻到了薄若幽身上沐浴后的馨香味道,那香味丝丝缕缕勾勾缠缠,引的他心神不稳,他眸色一深,手覆上去,将她腰侧握住。
薄若幽只觉腰间一热,忙转眸来看他,四目相对间,他眼底浓墨一般看不真切,开口的语声却是寻常,“今日下午,城南病营已在用你义父的医治之法,试用月余,倘若有效,便将此医治之法送去西南,西南比京城要严重的多。”
一说起正事,薄若幽紧张一淡,霍危楼继续道:“陛下已经答应,倘若能治病瘾,便会恢复程家的清誉,倘若你义父愿意再为御医,也不是没有可能。”
薄若幽眼底漫出几分亮色,当年旧案虽然许多人都知程家无错,可有指证的证供,又是建和帝亲自定的罪,想要平反实在艰难,薄若幽明白,若没有霍危楼,程蕴之即便献策救人,多半也难以做到程家平反这一步。
她侧身看着霍危楼,“多谢侯爷,义父因当年之事吃了许多苦头,程家亦因此分崩离析,虽说如今平反对程家其他人于事无补,可我不想看到义父后半生亦怀苦闷不甘。”
霍危楼指腹在她腰侧摩挲,轻微的动作不令她排斥,却又生出丝丝的酥痒来,她忍不住想要避开,霍危楼的手又跟了上来,他重重握她一下,“以后与我不许说谢字。”
薄若幽心头一热,乖乖点头应了,这时霍危楼又道:“只是,陛下令我往西南走一趟,那边错综复杂,没个得力之人这黄金膏只怕几年都肃查不清。”
薄若幽眼瞳微睁,“要去多久?”
“少则三四月,多则半年。”霍危楼呼吸凝眸望着她,见她听完眸色暗了暗,手上力道便是越重,她被他揽的靠近了些,“你想我去,还是不去?”
薄若幽喉头哽住,不知如何作答,三四月已经足够久,若是要半年……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是不是除了侯爷,再无更好人选了?”
霍危楼目光直入她眼底,“是。”
薄若幽欲言又止,几瞬后涩然道:“侯爷去了,定能肃清毒物,对西南州府,对整个大周都是极好的。”
“这一走便是数月。”他语声沉沉的。
薄若幽敛眸一瞬,又抬眸望着他,眼底温温柔柔一片明湖,“我在京城等侯爷归来。”
霍危楼瞳底暗光明灭,臂弯一收将她揽入了怀中,她很快软下身子来,虽然霍危楼说月余之后才走,可这瞬间,她竟觉鼻尖有些发酸,她咬牙待那酸楚过去,又轻声道:“其实无论我说什么,侯爷都会去。”
霍危楼在她肩背上轻抚,隔着轻薄的绸衣,似能触到她单薄的肌骨,他几乎是默认了她的话,可心底涌动着难耐的不舍,这本理所应答的差事,第一次让他生出些疲惫厌烦。
马车在长公主府前停下时,薄若幽方才从他怀中退开,她人有些恹恹的,本来的忐忑都消弭殆尽,此刻她心底装着更沉郁之事,见长公主的紧张反倒不算什么。
福公公正在门前候着,见他们到了,面上喜色一盛,“侯爷,长公主这几日很好,下人说看到当年的旧物也不会反复了,今日您与幽幽一道过去吧。”
霍危楼握住薄若幽的手,带她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长公主府就在皇城之外,比武昭侯府煊赫更甚,只是薄若幽进了府中,同样察觉出几分莫名的冷清,府内常年只有长公主一位主子,且常年病着,府上又从来闭门谢客,的确难似勋贵人家那般繁华着锦的热闹。
府邸极大,一路行来,许多庭阁都关着,透着萧瑟凄清,只有主院至水阁的方向灯火通明,还未走近,已有两个嬷嬷迎了上来,霍危楼见二人神色温和,想来是府中极有地位的老人,二人行了礼,一边说长公主在水阁作画,一边暗自打量薄若幽。
薄若幽忍不住又生出些紧张,她指节动了动,霍危楼便将她手握的更紧,那两位老嬷嬷很快垂下目光,露出恭敬的神色,一路走过一片荷叶亭亭的池塘,便至长公主在的水阁,隔得老远,薄若幽便看到了一位锦衣华服,却格外消瘦的中年妇人。
长公主赵凌霄在水阁窗前作画,她年过不惑,眉眼沉静,神态专注,因太过消瘦,背脊有些佝偻,宽大的袖口挽起,握笔的手腕细白,给人一种枯槁脆弱之感。
越是走近,薄若幽越能看出她面上的苍白,病了多年的人,气息都要弱一些,只是抬眼看过来之时,果然没有她想象中高高在上的贵胄锋芒。
她一双眸子温软如溪泉,又带着些许不问世事的淡然从容,仿佛岁月未曾在她眼底留下任何沧桑的痕迹,因这双眸子,令她因久病而略显老态的面容柔美了许多。
看到霍危楼时,她眼底生出一抹薄彩。
“楼儿——”
她握着笔走了出来,笔尖上一点朱砂,明艳夺目,她面上欣喜非常,“你从北境归来?”
嬷嬷上前温和道:“殿下记错了,世子早就不在北境了,他已封侯了。”
赵凌霄有些懊恼,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我,我又记错了。”她说完望着薄若幽,略带好奇的打量她,那目光脉脉似水,瞬间令薄若幽想到了过世的义母。
她对亲生母亲印象全无,可义母芳泽却亦是温柔从容的貌美女子,她一点都不害怕,相反还生出几分亲近来,她泰然的任由长公主打量,无法想象这样温柔优雅的人会被长年的疯病折磨,她太瘦了,面上只剩一层削薄的皮肉更可见骨相精致秀美,可以想见若不曾得病,哪怕不惑之龄她亦是芳华绝代的人物。
薄若幽从霍危楼手中挣开,福身,“拜见公主殿下。”
长公主走上前来,先仔细的看薄若幽,又狐疑的去望霍危楼,而后语气十分不确定的道:“楼儿,这是你的夫人?母亲又记不清了,来母亲这里的人不多,母亲觉得她面善的很……”
她迟疑的说完,有些无助的去看嬷嬷,嬷嬷抿着唇去看霍危楼,霍危楼温声道:“母亲,这是若幽,确是您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