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部门口的那一大块平地集合,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说。
大冬天的,又没什么农活,社员们是真不想这么早起,可没办法,队上都通知了。过了一会儿,灯火亮起,人声也多了起来,一夜的寂静就此散了。
去队部的路上,人流汇集,热闹驱散了些冰寒。多数人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头发胡乱敲着,整个人被臃肿的棉袄和棉裤裹着,手也没露出来,都抄在袖筒里呢。
“咋回事啊?今天这是……”
“是啊,天都没完全亮呢。”
“队上这是有啥急事呀,我记得没啥活儿要干了啊?”
“难不成是有知青到咱们这儿了,也不应该啊,现在才几点啊!”
“啊……好想回去睡啊……”
大家伙儿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队部门口。又过了不到半个钟头的样子,除了娃娃兵和有工作的,六生产队的人全员到齐了。
“昨天好多人都瞧见了,县菜站和国营饭店的领导来咱们这儿了——”等大家安静下来了,队长清了清嗓子,说道:“知道他们是干啥的不?”
队长这关子卖得真不咋地,大家伙儿嚷嚷什么的都有,场面瞬间又乱了。他还挨了副队长、妇女队长他们的白眼,吸取教训后,他也不说废话了,直接把种蒜黄供应国营饭店和菜站的事儿说了出来。
好嘛,这回又炸锅了。
“我的娘哎,一斤七毛钱,你们听见没!!”他们商量的大量收购的价格比之前略低,不过七毛钱已经足够让大家震惊了。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啥菜啊,居然能卖七毛钱一斤!”
“还是城里人有钱!”
“还是四爷爷有本事啊,能琢磨出这个来……”
“可种蒜苗的法子是冬叔家琢磨出来的,咋能白教给我们?”
“对啊,这不太好吧,没听说自个儿琢磨出的法子也得上交集体啊!”
“咱们不能这么干啊!”
……
说到这个,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队长旁边的曲仲冬,要说他们不想靠这个赚一笔那是假的,但他们心里听不得劲儿的,总觉得占了曲仲冬一家天大的便宜,良心上说不过去。
“大家安静一下,你们听我说,这事是冬叔提出来的,他愿意把种蒜苗的法子教给大家,带着大家一块干。可咱们不能让冬叔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是不是?”队长这些话一出口,大家伙儿全懵了。反应过来后再看曲仲冬,就觉得他的身影是那么那么高大,英雄,这是他们第六生产队的英雄啊!
好些人都红了眼圈,他们心里啊,暖烘烘的,总感觉天已经亮了。
真好!
真好啊!
队长就趁这时候宣布了队长对曲仲冬一家的奖励,包括三百工分,批七分大小宅基地,还有就是明年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说到前两项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异口同声的说同意,只是轮到最后一项的时候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第六生产队里,和曲红卫年岁差不多的有二十来个,至少有一半都盯着队上的这个名额呢。还没等他们各展神通,名额就定了,他们有点接受不了。
“你们——”看不过眼的人真不少,有些脾气火爆的都想撸胳膊挽袖子上手了。
“既然是明年的名额,那就明年再说,到时候咱们按条件走,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们没意见。”曲仲冬心里有别的想头,也不是非揪着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不放,他提了另外一件事,“种蒜苗这事儿卫生室的老刘得占一半功劳,要不是他提醒,我们压根儿不会试,更不要说种成功了。队上的奖励,我们家不能独占!”
曲长江在人群里心疼的快晕过去了,三百个工分啊,三块宅基地啊,还有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爸咋说往外推就往外推!!
他哪能愿意呢,于是低下头,捏着嗓子嚷了一句,“那得另外奖励吧?”
“对对对,刨去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给冬叔家的奖本来就少,再分出去一半那就真没啥了,可不能这么干!”
“是啊,另外给老刘头奖励吧。”
“他不是那啥,反动学术……权,权威来着吗,不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就是好的,咋还能给他奖励呢?”
“是啊,他这是应该的,是在向我们农民兄弟靠拢!”
赞同这些话的人不多,要么是极爱占小便宜的,要么就是没事儿整天想胡搞事的,他们才一说出口就被大家怼了。
“哦,嫌人家是反动学术权威是不是,有本事就别种蒜黄,这可是老刘头提醒才有的,再把你给污染了可咋办。”
“哈哈哈,是啊,人家积极向农民兄弟靠拢,可你这做兄弟的非要把人家推出队伍,怀的这是什么心啊!”
“以后也别找人家老刘看病了,万一给你看坏了可咋整,以后有病就熬着啊……”
这下没人敢吭声了。
其实刘教授听的到,虽说他没资格出席第六生产队的全体大会,不过他就住在队部旁边的卫生室后头,离得这么近,大家的声音又这么大,他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老教授的头发早已褪去了墨色,不过那双老眼里却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芒,嘴角边也含着笑。他站在窗户前头听了一会儿,然后坐回木板搭乘的简易书桌前,开始整理手头上积攒的病历。
他的干劲还在呢!
外头的热闹还在继续,家里有暖炕的,先举了手,记分员把这些人记了下来,排了个先后顺序。他们好说,准备好蒜之后只等曲仲冬家的人上门教就行了,可家里没暖炕的就着急了,生怕这天大的好事儿飞了。
“急啥,要是还想种蒜黄,就赶紧把暖坑给垒起来,又不费什么功夫。”队长把这群瞎着急的训了一通,“来,先到记分员这儿登记,也排个顺序。”
就有人唉声叹气说落到别人后面去了,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事儿,早就把暖坑给垒起来了,这一通唉声叹气勾得那些家里没暖炕的也跟着一块儿耷拉脑袋,没精神得很。
“你们这就想岔了,不管家里头有没有暖炕,咱们都不能赶在这一两天种上,得错开日子,确保天天都有几家的蒜黄能割,这样才能天天供应菜站和国营饭店新鲜蒜黄。”曲长湖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就宽慰了他们两句。
这感情好!
情绪嘛,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的功夫大家又都喜气洋洋起来。
种蒜黄的事情安排下去之后,第六生产队重现了大秋时候甩开膀子加油干的架势,心里也都跟存着一团热火似的,不干活儿心里都难受。就这样,没过多少日子,家家户户的暖炕里都发出的嫩嫩的新芽。
这可不仅仅是蒜黄的芽,这是小钱钱的芽啊!
真喜人!
二三十天说快也快,陆陆续续就有人家里开始割第一茬了,蒜黄的模样是不错,可得看跟谁家的比。不过就算这样,成捆成捆的蒜黄送到国营饭店和菜站之后也掀起了好大的阵势。
国营饭店的位子都不够坐了,只要进来的,怎么都会点一盘蒜黄炒肉尝尝鲜。家里头富裕的,那更是天天来报道。
菜站那里的情况就更夸张了,蒜黄第一天摆上柜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嗷嗷的喊了一嗓子说有蒜黄,结果,菜站的大门硬生生被狂涌来的人群给挤塌了,好悬把菜站的几个工作人员给砸出个好歹来。
那几个工作人员要求可一致了,也不要其他赔偿,他们都提了同一个要求,说只要给他们一人一捆蒜黄就成,他们要带回家吃。一顿惊吓换一捆蒜黄,他们觉得赚了,一个个的,心里可美了。
但买菜的人民群众想哭,早知道就不挤了,眨眼间好几捆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