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也不过是跟苏塔探讨过一阵。苏塔于他,像是一个寄托,一个明明知道和故人无关,却冥冥之中像是又有那么点关联的人。
而今日,她们真的“有了”关系。
苏塔的出身,和京剧倒是也有点缘分。她生于南方的一个小渔村,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坐船到了美国,一点点大的时候,在一个肮脏的地下室里生活,没有别的乐子,小家伙有一台碟机,就疯狂地迷上了电影,加上唐人街上偶有京剧台子,一群老华人靠着京剧解闷思乡,苏塔觉得那很酷。苏塔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戏痴,但为了帮家里分担,并不会选择相关的行业。梦是梦,生活是生活,大多数时间,还是要醒着。
可是后来有一天,苏塔不打算醒了,她打算,梦下去。
20岁那年她去了好莱坞,在那里有一群跟她一样有编剧梦的普通人,她拼命投稿,拼命写,拼命学,拼命看,给太多的编剧当过小助理。但成功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好莱坞那样的戏剧淘金梦里。
24岁那年,苏塔只身去了很多的地方,她觉得,她得先找到真正触动她的故事,她想写的人生,否则,那只是一份工匠活儿。苏塔在欧洲大剧院里的时候,就想起自己在唐人街听的戏,她想,中国京剧是不是也这样的大气磅礴呢?
苏塔走访了几个京剧大师,而也许是命运的安排,那天她在街上,遇到了狂追她好几条街的江一凛。
他追上她的时候,她警惕地举着刚买的锅,一副防身的样子,问他想要干嘛。
他气喘吁吁地盯着她,眼里有些失望,却保持礼貌地向她鞠躬。
“抱歉,认错人了。但是,你和我一位老朋友,真的好像。”
不知怎的,苏塔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很深很深的悲伤,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那悲伤有些古老。因为,现在已经看不到,那么悲伤的深情的灵魂了。
两个异乡的年轻人,就这样成了朋友。江一凛并不是个话多的男孩,那时候更是身心俱疲百病缠身,苏塔,是他第一个倾诉的对象。
不是没有理由的,怕是那眉眼间的相似,骨子里的相同的犟,还有眼里的天真和赤诚。
几年之后,江一凛回到了国内,卷土重来事业再次大展宏图,和苏塔却保持着通话的习惯。直到《面具》的雏形产生,苏塔表现出了极度的热情,也正是她向江一凛提出“你不觉得,当年的事,有些蹊跷吗?如果他是你所描述的那样的人,虽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你觉得,袁师父,他觉得自己这样就足够了吗?”
苏塔继续说,“如果是我,我是不怕死,但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事之后才死。没错,袁师父或许因为现实挫败而厌世,可这样热爱京剧的人,为京剧而活着的人,京剧不死,他怎么会舍得死呢?何况,你说了,他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女儿。起码,他得把自己的东西传承下去,才愿意离开吧?”
也正是因为苏塔的这番话,江一凛觉得她起码是理解袁敬意的。苏塔说,你知道吗?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不是为家庭,为六便士而活的,他们可能是一种偏执的怪人,有时候看起来不那么接地气不那么通情理,但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天底下总讲情分的人呢?一凛,起码我看到的这个人,他虽然偏执,但却是个好人。我来帮你完成这个作品吧。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家,但我很喜欢他,一个为自己所爱的事业可以忘记自己人生的人,我觉得很酷。我也很想,在你找到那个女孩的时候,我也能为她的父亲做点什么。我觉得她像世间的很多女儿一样,并不理解自己的父亲,其实别说是演员了。其实生活里,很多父亲也是戴着面具的,做子女的终身不懂,反而,是旁观的人,才会把他们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
这就是苏塔,一个看上去有些混不吝的天真的女子,表面上和她所书写的人物完全沾不上边儿。但在某一刻,在她谈起自己所热爱的东西的时候,她眼中有光。
唐秋相信他的眼光,而这一次,也相信这个眼神。
这是个人人都在谈论六便士的年代,有一句流行语叫“认真你就输了”。人人学会揶揄和讽刺,人人觉得潇洒不在乎才是真理,怎么活得轻松怎么来。可有些人他们注定沉重,他们活得那么认真。
他们真的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