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李清却脸一沉,马鞭指着他道:“我来问你,阿弩越城发生了何事?为何不派人去疏勒禀报!”
那戍副一愣,立刻回禀道:“阿弩越城那边具体发生了何事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吐蕃人又重新杀来,但卑职早在三个月前便派了两名军士回疏勒报告,难道李都护没有见到他们吗?”
李清确实没有见到报信之人,想来是路途艰难,已在半路出事了,既然对方已经派人报信,那也就不必责怪他,便点了头道:“你可多烧一点热水,大军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就出发。”
……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从连云堡到小勃津要横跨兴都库什山,这里云峰高耸、空气稀薄,万丈冰川一眼看不见边际,唯一可以通行的地方叫坦驹岭,地势险要,路途极为狭窄,这里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要紧靠悬崖峭壁而行,寒风凛冽,更使人站立不稳,稍不留神就要跌下万丈冰缝。
后世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勘察了高仙芝穿越坦驹岭的路线后,叹道:“中国曾有一位勇敢的将军,行军所经,惊险困难,比起欧洲名将,从汉尼拔,到拿破仑,到苏沃洛夫,他们之越阿尔卑斯山,真不知超过若干倍。”
天刚蒙蒙亮,五千唐军稍稍整顿,留下近一千病弱之军以及大部的马匹、粮草辎重,大军揣干粮轻装而行,穿过苏瓦那河谷,中午时分,大军抵达了坦驹岭的入口,地势立刻变得陡峭起来,队伍行军速度立刻变得缓慢起来,这并没有命令,而是士兵们本能地一种反应,大家呆望着前方,边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席元庆带的两千安西军大都参加过天宝六年的小勃津之战,有一点经验,而豆卢军却是第一次进行如此艰苦卓绝的行军,远远望去,看不见山色,到处是白色晶莹的冰川,看不见冰川有多高,更看不见路在哪里?
但军令已下,四千军只得鼓足勇气逶迤向上,在巨大的白色冰盖上犹为显眼,席元庆为先锋,走在最前面,李清走在中军,大军艰难跋涉,没有一个人说话,稀薄的空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战马更是可怜,它们蹄上绑着草索,身上负有兵器,在士兵拼命拉拽下,不停打着响鼻,喷出一股股的白气。
忽然,一匹马脚下打滑,骤然摔倒,连同拉他的两名士兵,一起跌下了万丈冰崖,惨叫狂嘶声不绝于耳,渐渐地,声音消失了,人马都不见了踪影。
所有的士兵和将领都仿佛变成了冰雕,一动也不动,他们脸色苍白,身上的血仿佛比冰还要寒冷,不少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惧意,任凭凛冽的寒风刮扫他们的脸庞,人的生命在此时竟显得如此脆弱、渺小。
李清为死去的战士默哀,他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严厉地命令道:“军令既下,再无回头之理,不得停留,继续向前!”大军再次启动,艰难地向上攀登而去。
“都督!你、你为何不选择攻打朅师国?”南霁云终于赶上李清,带着一丝埋怨,气喘吁吁问道,他的两只脚在过葱岭时生了严重的冻疮,本来李清命他在连云堡休息,但他死活不肯,一定要随军进小勃津。
南霁云的诘问让李清无法回答,这是他与高仙芝的一个秘密交易,他答应过高仙芝,不能将它透露给任何人。
他停下脚步,均匀了一下呼吸,才徐徐答道:“霁云,这件事我不想找借口骗你,我只告诉你,这是我与高仙芝之间达成的妥协,具体内容你就别问了。”
“我只怕你在京中太顺利,到安西后会小看了高仙芝。”南霁云轻轻地回了他一句,便加快速度向前疾行,很快便消失在队伍之中。
“小看高仙芝?”李清望着南霁云的背影,他忽然回头向荔非守瑜看去,见他向自己尴尬一笑,李清立刻明白过来,这两个神箭手天天在一起切磋箭术,定是在切磋之余,荔非守瑜将自己的底牌都泄露给了南霁云,并不是他不相信南霁云,相反,李清还在成都望江酒楼当东主时便结识了他,一直到后来的南诏之行,自己到沙州后又将他调来。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关系好就必须说的,至少得需要个合适的时机,比如段秀实,自己贬他再用他,在龟兹城外安慰他,这就是时机,段秀实也就很轻易地和自己合拍,而南霁云心高气傲,若不选择一个好时机,仓促让他知道,一但他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再改就难了。
还好,听他的口气,算是站在自己这一边,李清苦笑一下,他向西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一天就快过去了。
此时队伍已经越过第一道冰盖,在晶莹剔透的冰道里穿行,不时可以看见厚厚的冰壁里有人的痕迹,这些都是天宝六年一些唐军的遗体,经过一处冰丘时,不少士兵都停下了脚步,躬身默哀,只见一个少年唐军被冻在冰壁中,仿佛透明橱窗里的模特儿,他蜷缩着身子,表情安详,似乎睡着了,虽然过了两年,但面目依旧栩栩如生,李清的鼻腔忽然火辣辣地被呛了一下,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不忍再看,扭头快步走了过去。
天色渐渐到了黄昏,整个冰川都变得金光闪闪,仿佛是死神的微笑,李清心中开始有些着急起来,天黑前若走不出冰川,他们都非冻死在这里不可。
就在这时,一名军士从前面赶来禀报:“启禀副帅,席将军在前方已找到一处宿营地,请副帅赶快过去。”
……
四天后,唐军终于穿过了险峻的坦驹岭,冰川下是起伏断错的高原,茂密的灌木丛、一望无际的黑松林、常绿阔叶林,一层一层,依次呈带状向下铺延,娑夷河在深谷涧里穿流奔腾。
“李都护请看,那里便是阿弩越城。”
李清顺着席元庆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在遥远的南方,在娑夷河的西岸,依稀可以看见城墙和堡垒的痕迹。
“到了!终于到了!”跋涉了五十余天的唐军们再也忍不住,互相拥抱着欢呼起来。
“走!大家跟我下山。”李清高声大笑一声,带领看到了希望的士兵们走过最后一道冰川,向山下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