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谢泽亲自带队,到栎城城下叫阵。
周娥和李苒一起,站在高高的辕门上观看。
周娥靠着根突出来的原木,半站半坐,眯眼看着出到阵前,扯着嗓子叫喊的二三十个军士,和李苒道:
“今天肯定是白叫,除非那个祁伊失心疯了,否则不会出战。”
“为什么?”李苒随口问了句。
“蜀军刚刚惨败,士气低落,咱们想一鼓作气,对他们来说,最好是一而衰三而竭。
你看大帅身边那面安字旗,别忘了,蜀地打的可是旧朝仁宗的旗号。
还有,南下的北方部族逃的干净利落,他原来的方略里,北方部族肯定是一大块,左翼右翼什么的,这新方略可没那么快,后头粮草辎重,都得跟着动。
这个祁伊,也不知道什么脾气,是擅守还是擅攻。
叫上三五天阵,就该攻城了。”
说到攻城,周娥叹了口气。
李苒转头看向周娥。
周娥迎着她的目光,一脸苦笑。
“我闲了好几年了,从闲下来那天,就打算着从此闲散养老,也跟大帅,还有侯爷说过了,就在京城领领闲差。
这人吧,一闲下来,就散了,心先散了。又是在京城那样的地方。
这几年,我这日子过的自在逍遥,吃得好睡得沉,眼睛看到的,都是京城那样的繁华热闹,耳朵听到的,不是小曲儿就是你说我笑,这人哪,就废了。
再上战场,闻着血腥味儿竟觉得浑身不舒服,听到马嘶人惨叫,心里难受。
唉,等攻城的时候,我就在帐蓬里呆着。”
顿了顿,周娥补充了句。
“呆在营地里吧,你也别看热闹了,就在营地里呆着,准备好,要是有个万一的万一,咱得赶紧跑。”
李苒被她这一句得赶紧跑,说的有点儿气噎,片刻才笑着点头,“好。”
叫了两天阵,到第三天,就开始攻城。
周娥没象她说的那样,就在营地里呆着,不听不看,攻城开始前,就披挂整齐,拎着她那把长刀,和李苒一起,站到辕门上,远远观看。
一架架的云梯车推到阵前,云梯车之前,步骑相杂,列着数百人。
周娥伸出半截身子,仔细看了看,回头看向李苒,拧眉道:“是长安侯,在最前面。”
李苒忙伸长脖子往前看,云梯前的步骑,似乎都差不多,以她对长安侯的熟悉程度,认不出哪一个是长安侯。
谢泽骑马伫立的中军中,一声沉厚的鼓声响起,云梯前面的步骑中间,刀枪扬起,狠厉的杀声也同时响起,人马同时往前散开疾冲。
李苒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盯着冲锋的步骑,呼吸都要停滞了。
冲了一射之地,栎城城头上,铁箭破空时密集响起,李苒惊恐的看着漫天的铁箭落在疾冲的步骑中间,在箭雨之后接着疾冲的步骑仿佛没经历过刚才那一轮射杀,人和马仿佛都比刚才更快了。
李苒的目光定定落在随着箭雨扑跌而倒的步骑,看着那些马嘶鸣着,转着圈,往四下疾冲。
李苒喉咙紧的几乎说不出话,转头看向周娥。
周娥紧拧着眉头,正满脸紧张的盯着继续前冲的那些步骑。
李苒慢慢缓过口气,目光从那一地的尸首上扯开,看向从第二轮箭雨中冲出去的步骑,再往前,就是一道杂乱而密集的拒马。
冲在最前的骑士用力勒着马,从被勒的前蹄高高扬起的马上往前跳下,冲到拒马前,大吼一声,抱起一块厚重的拒马,用力扔到旁边,冲过去,再抱起另一块拒马扔出去。
“是长安侯!”周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是长安侯四个字,也如同绷紧的面皮一样,硬梆梆弹出来。
长安侯身后的步骑从被他扔开的缺口中疾冲而入,混乱中,李苒看着那匹在原地转圈的马,却看不到长安侯在哪里。
缺口越冲越大,涌到城下的兵士越来越多,云梯夹杂在兵士中间,摇摇晃晃的靠近高大厚重的栎城城墙。
铁箭从城头上射下来,也从城墙下射上去,贴着城墙有火燃起,浓烟翻滚,云梯靠上城墙,再被推开,推倒,有几支火箭射入城墙内,有烟从城中升起来。
李苒直直看着前扑后继往城墙上涌堆的兵士,仿佛一群大雨中往上攀爬的蚂蚁,对同伴的死亡视而不见,一直攀爬,直到死亡。
好一会儿,李苒猛的透过口气。
“能攻得下来吗?还要攻多久?”
周娥瞄了眼李苒。
“这怎么可能攻得下来?这就是试探试探,还早,到天黑吧。”
周娥再看了眼李苒,皱眉纳闷道:
“你前几天不是冲杀过,这是吓的?”
“冲杀的时候身在其中,心无旁骛,不是吓的,是,人如蚂蚁一般。”李苒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蝼蚁。”
周娥纠正了一句,看着远处惨烈的攻战,叹了口气。
“不就是蝼蚁,都是按几个几十,几百几千算的,一战下来,也就是清点个数目字儿,死了多少兵,死了多少马,有时候,马比人值钱。
要不不看了,回去喝杯茶?”
“不用,我没事儿。”
李苒再次深吸了口气。
“经常这样攻城吗?”
“那当然,打天下,就是这么一座城一座城打下来的,今天你打下来,明天我再打回去。
我刚升了副将那一年,打赵州城。你打下来,我夺回去,你再打下来,我再夺回来,来来回回足足七趟。
攻城难,守城也不容易,你没经历过,这会儿,栎城城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儿,稍一大意,让人攻上城头,撕开个口子,很快就溃了。
我宁愿攻城,不愿意守城。”
周娥从攻城的兵士身上,看向栎城城头,又从栎城城头,看向眼看要升到头顶的太阳。
“快正午了,回去吃了饭再来看吧,早呢,再怎么也得攻到天黑。
早上我听石南说了,今天就是佯攻,天黑就差不多收兵了。
要是正式攻城,非得攻下来不可的那种,那就更早了,至少得到明天晚上,栎城这城墙,结实着呢。
走吧,吃了饭再来看。”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却没动。“我不饿,也吃不下,你去吃饭吧,我再站一会儿。”
“那让他们送上来。”周娥干脆直接的接了句,招手叫过西青,吩咐他拿点能站着吃的东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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