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掠百姓,并州百姓苦不堪言,我李家起兵自晋阳如今却连晋阳百姓都庇护不了,他们当日为我李家送上钱粮,我们却将他们送到了突厥人的刀斧之下……”
突厥,是李纤阿心里不可触及之伤痛,当日她心心念念打败颉利可汗,却因为李仲文被杀之事而功败垂成,如今她连马都已经上不去了,曾经的北进之梦早成了空谈。
造成这个局面的人有她自己,有她敬重的阿爷,有她那些已经不顾手足之情的兄弟……可她没想到,在更早的时候,她一心敬仰的二哥已经做出了真正背叛她的事情。
“若无突厥安分,我们如何能够挥兵南下?”
李世民也站了起来,相较于此时被妹妹质问的尴尬,他更关心的是李纤阿的身体。
“为夺天下便置并州百姓于不顾?当年启民可汗策马闯城劫走满城妇人,如今颉利可汗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吞下关外,我们争天下,我们养饿狼……对,我们养了饿狼,饿狼噬人便是你我罪孽。”
说到最后,李纤阿惨笑了一声,当初知道李渊与突厥的盟约,她身为人女只能想着如何尽力弥补,可是她想不到,真正定下这个计策的人,是她的知己、至亲、挚友——她的二哥。
这一声惨笑,像是一柄钢锥刺进了李世民的心里,他脚下踉跄了一下,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天下权势,如果养几头狼就能得到,你问问死了的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他们做不做?成大事者就要舍得下、忍得下,昨日我能放纵了突厥,来日我也必将颉利斩于马下,在旁人处那也将是我的赫赫战功,三娘你必不会觉得我是有功之人,可我也能将功补过了。”
李纤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长出一口气慢慢靠在了自己身后的博古架上,她此时此刻,真的觉得无比的疲累。
“二哥,我从不在意你的功与过,我只想问你的心。”
“我的心?”李世民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眉头皱了起来。
李纤阿猛地看向他,月白色裙子包裹着的瘦弱身体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强大的气势。
“我问的就是你的心,你的心能让人养突厥以夺天下,能让你以为杀了颉利便是将功补过,来日你是不是也会为夺天下而伤手足,再养几个二主诤臣以示自己乃有道明君?你献计合纵突厥不是因为阿爷,不是因为李家,是因为你李世民,你想当天子!
你为一官家子,各方诸侯皆是你的敌人,你为大将军,各地叛军是你的敌人,你为亲王……太子建成是你的敌人,我们的阿爷也是你的敌人,因为他们都拦在了你的前面,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李纤阿的眼眶已经红了,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男人,她以为天下没人比自己更懂他,可是到头来,她其实根本没有看懂自己的兄长。
到了此时,原本有点惴惴不安的李世民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对着李纤阿浅浅一笑:
“三娘,有话慢慢说,别气坏了身子。”
捡起在地上的大氅,他走上前去,轻轻帮李纤阿重新披上。
用这一个动作,他就展示出了自己不同以往的气势,他确实不再是那个被生母打压的次子了,他是亲王,是天策大将军,是……未来的据王。
“成为天下之主是阿爷的心之所向,自然也是我的,你不早就知道了么。”
细白的手指攥紧了斗篷,李纤阿一连串的质问之后神色有点颓然。
“是,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会为了此事就私养府兵。
建成、元吉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当年太子之位阿爷还在你和建成之间有所迟疑,只要你让阿爷知道你登基之后能善待建成元吉,我自有办法帮你成为太子。”
拥有独立官署编制的亲王府如今已经宛如一个小朝廷,李世民与李建成之间的皇位争夺已经不是秘密了,李纤阿一直以为即使是争夺皇位,他们两个好歹也是兄弟,没想到现在李世民已经对李建成动了杀心。
“本是亲手足,何必动刀兵。”
李纤阿很累了,累到一句话都不想说,可是她还要说,几天前她无意中算出了亲王府的兵勇数量远远超出了李世民对外所说的,就瞬间明白了李世民想要做什么。
她太懂他了。
“亲手足?”
松开了李纤阿的肩膀,李世民退后了一步,他的脸上是一个很夸张的笑脸,唯有一双眼睛变得冰冷。
“他们何曾当你我是亲手足?你当年小产,李元吉为了夺你的将位能让医官在你的药中动手脚,你在苦寒之地驻守,他们却趁着你我不在长安屠戮我们手下的亲信,趁你生病,他们还想让柴绍也交出兵权,他们何曾有一丝一毫地顾念过你?你李三娘当日何等神采飞扬,今日却连酒都喝不下,我李世民比他们战功卓越,被忌惮防备尚有情可原。你可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他们,他们又是如何对你的。”
走上前一步直直地看着自己妹妹的眼睛,李世民的眼中充满了痛惜和讥嘲。
“只为了我自己,我可以忍,可是他们动了你!我忍不了!”
“他们到底不曾伤我性命。”
“可是当初能纵马一夜的李三娘已经死了!已经被他们的私心权欲害死了!”
“你今日所做何尝不是在害死我?建成元吉死在你的手上,你让我来日如何面对阿娘?!”
一对兄妹相对而视,距离不超过两拳,同样的眼眶带红,一个是疼惜又愤怒,一个是哀伤又坦然。
“二哥……”
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李纤阿的语调再次平缓了下来。
“二哥,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你登基为帝的那一天。
若我有不测,你要记得我愿你成为千古明君,愿李家开创一代盛世。
曹魏以来同室操戈数不胜数,各个王朝皆短命也有礼乐崩坏之故。你杀兄弟夺皇位,你的子孙后人呢?纷纷效仿么?让他们也杀兄、杀弟、杀子、杀父……你造下了这样的一个根基,可知道大唐的将来又会有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哥哥,目光从他的头顶渐渐转到了他的颈项之间,这是她的兄长,也是她在这世上最不放心的人。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时日无多了。
她的一辈子总是淡定自若的,可是她放不下她的二哥,她不想他往这一条路走过去,那条路太黑,太脏,太让人绝望。
李纤阿的目光转回到李世民眼睛上的时候已经变得热切了,她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她的二哥答应她不要去为了皇位或者为了她去伤害建成或者元吉。
在这样的目光中,李世民慢慢偏开了自己的视线。
“我知道的是,大唐的将来,没有你。”
这位未来的君王没有穿自己的斗篷,转身就走向了屋外,外面不知道何时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他一身暗色像是落在天地白幕间的一抹墨痕。
李纤阿想要去追他,双目却猛地一闭,扶着架子的手上泛起了青色,等到她忍过了这一次的晕眩,李世民已经走到了大门前。
回头,李世民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堂屋前,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开始的那很多很多次一样。
“今日惹三娘生气了,等春暖花开,我带着好酒好茶来赔罪。”
对着郑姣说完了这些话,李世民继续往前走,穿过一层层的门离开了平阳公主府。
窗外红梅如血,无力趴在榻上的李纤阿看着透过窗纱的红影,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带感!”
蹲在地上看着现场拍摄的方十一激动地大喊了一声,被同样在一边看着的秦颂轻轻敲了一下脑袋。
“导演还没喊cut呢你激动啥?”
“嗯……”米子明揉了揉眼睛,从监视器里又把刚刚那一段室内的戏看了一遍。
“好像挺好的,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非常完美!”
方十一脸上的笑容异常的灿烂,看着封烁拍着自己身上的人工雪走过来她的笑容更灿烂了。
“导演,刚刚的戏怎么样?”封烁有点不安,刚刚那场戏他在池迟一连串的质问中被调动了情绪,演到后来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了那种要失去的痛和无奈。
“唔……小十一啊,我看原本舍掉的和柴绍的那场戏还得加上,要是就在这就让平阳公主死了,虽然说是挺体现她政治理想的,但是这也……这也……嗯……”
池迟一路小跑过来,看见的就是一群人对着监视器纠结。
“怎么了?拍的不好么?”
“不是,我在想这样就让李纤阿死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池迟一脸懵地看着一群人在纠结着她不知道的事情,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刚看完自己拍摄效果的封烁身上。
“封烁你耳朵是不是冻了?怎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