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只带了几天,就又出门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我想嘞,你二叔再莫子的晚,明年扛活儿的时候也该回来哩。”支书最后摇着头说:“要是他不回来,那我们村明年的日子可就真不好过嘞。”
‘扛活儿’这词听着简单,感觉上就和四九城那扛大个儿的意思差不多,但一说起这‘扛活儿’的时候村民和支书都发起了愁,当时我就感觉到这里面有点什么局面盖底子的事儿藏着,所以后来村长留我们住上一宿的时候我也没推辞,大方着就猫在了支书家里。
村支书看着挺够意思,知道我们和二叔的亲戚关系之后难得畅快了一回,晚饭的时候除了野菜糊糊玉米贴饼之外还煮了一盆干兔肉,让我和铁勇美美落了回肚圆,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坐在上炕桌上拉着家常的时候,我顺便就把这扛活儿的疑问提了出来。
支书开始的时候不说,可是架不住我和铁勇的软磨硬泡,最后才叹着气说‘就算我不说哩,等你二叔回来也会告诉你哩’算是给自己了个交代,然后把这‘扛活儿’的来龙去脉细细给我说了…
黄河自古以来就不是一条温顺善良的河流,在那里面埋没的人命更是数不胜数,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葬身其中,或者是投河寻短,或者是船翻人亡,再有洪水泛滥的时节就更多了。黄河上游水流湍急,那些尸体只是顺流而下,但是到了这陕北九曲十八弯的地界之后水势开始变得平缓,那尸体也因为腐烂而在体内产生了大量的尸气,所以渐渐都浮出了水面。
这个时候,就得有人去把那些尸体从河中捞出来,交给死者家属或者说交给县上安葬,总归有了个去处,对于河上打捞尸体这些勾当就被称为‘扛活儿’,而那捞尸体的人就被顺理成章称为了扛匠。
在一般人看来,和那尸体打交道都是不吉利的,更别说黄河这地方又有许多邪乎事儿,更是没人愿意做这活计,纵然回报丰厚却也难得有人愿意,而我二叔却正好是这黄河上难得的扛匠之一。
陕北有句话,‘扛匠出,衣食足’,说的就是这扛匠丰厚的回报,比如说尸体被家属认领之后,首要要给扛匠十斤粮食、一刀肥肉、一坛酒、半尺黄纸和一扎红布作为报酬,然后因为又要搬尸体出村,所以村里也得给,给上十斤粮食和一斤水果糖算是借路;若是没人认领,那么最后交给县上,县上会发每具尸体发十斤斤粮食、半斤煤油票的补助,而且死人财绝不拖欠,这一切在村里人看起来都是极为丰厚的。
当然,也有不给的时候,比如说就是大灾荒那几年,县上粮食困难就没有发这补助,结果到了那济南的时候满满一河滩都是尸体,当时差点没以为是敌特务来搞了什么破坏,后来调查清楚之后才明白是上游的尸体没人打捞都流到了下游,于是立刻责令把粮食给补发了,这才把事儿给解决。
二叔在村里做扛匠十几年,每年都能打捞一两百具尸体,换言之就是过千斤的粮食和几十斤煤油票了,在村里也是极大的一笔财富了,更重要的是有了这煤油票之后家家户户晚上才能点灯。
扛匠这活儿虽然报酬丰厚,但是却很少有人能做上许多年的,往往三五年就会翻船出事,再不然就是遇到某些邪乎事儿,发疯或者死亡,能够像二叔这样一做十来年的更是少之又少,老一辈的扛匠都被认为是有本事的手艺人,倍加受人尊重。
有了这原因,所以当年批斗牛鬼蛇神的时候二叔非但没有出事,反而受到了全村人的保护,安安稳稳在李家洼子待了下来。
我和铁勇在李家洼子待了一夜,第二天就翻身回到了南鱼咀,到了村子之后我们把得知的情况一合计,也不废话了,径直就去找梁支书问那高人是不是我二叔,当时梁支书还支支吾吾给我敷衍,最终到了后面又是我把这介绍信拿出来他才说了实话。
果不其然,当时村里请的真是我二叔,只不过他们去了李家洼子之后得到的消息和我一样,就是说二叔已经出门几个月了,所以才无功而返——不过说明白我和二叔的亲戚关系之后,那梁支书显然眼睛一亮发现了什么,对我和铁勇也加倍的客气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估计梁支书在那时候就动起了这心思,所以我和铁勇后来不管是上山搂兔子打野鸡,还是躲在家里睡大觉,他那工分都是妥妥的给了我俩,而且对我们态度极好,就连到他家再蹭饭吃也没再搞坚壁清野的那一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