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女子。
纵然我是神仙,亦无法改变昙花一现只有两个时辰的命运。我有些懂了大师兄。
我怕,我已然错过了许多东西,我会错过更多的东西。师父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多想紧紧抱住他,握紧他的手,与他道,我多想永永远远与他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
(三)
自人间回昆仑山的途中,我与师父遇上了魔族。被师父关进东皇钟内七万五千年的魔族首领跑了出来,誓要一雪当年仙魔大战的前耻。
我十分无能,被魔头抓了去,成为要挟师父的把柄。
师父只身一人前往魔界的那日,他手持轩辕剑,身后一片漫天的火海。他叱咤魔界的赫赫英姿自此深深地刻进我的脑海里。原本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斩杀魔族,谁都奈他不得;可是他却为了我收起轩辕剑,毫不反抗地单受魔头三百招。
那三百招,差点让师父殒命。差点让我痛得生不如死。
我究竟修了几世的福分,值得他为我不顾一切。
他大伤初愈,问我,可不可以吻我。问得那般小心翼翼,吻得那般柔情万千。心口里漫出的悸痛让我颠倒倾覆肝肠寸断。
我想,不论如何我都放不开他,离不开他。
眷恋了他七万年,我方才领悟,他早已在我心里生了根。
若要将他自我心里连根拔起,我晓得定是一片血肉模糊。心里,便再也无一处完好。
可惜他偏偏要那般做。故意将我气跑,让我回去鬼界,然后他就可以酣畅淋漓地与魔族大战。
最后再酣畅淋漓地用仙诀将我锁在天边,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毁掉了自己。
我才发现,我没办法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也握不住。
他死后的第七七四十九日,身体化作了尘埃,我拼尽所有力气要抱住他,尘埃还是经风一吹,吹得到处都是。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身染血的黑衣锦袍,还有那串玉坠链子……
我伸出手腕,手腕上缠着那串玉坠链子。那原本就是我亲手送给师父的生辰贺礼,如今他却又还给了我。
小铃铛玉坠一如既往的通透好看,只是编织的金线已不复金色,而是被浸成了血红色。那是师父的血。
手腕兀自在半空中晃了晃,小玉坠便跟着晃了晃。
忽而一股冷风拂面而来,我面皮如敷冰渣一般,冷得彻骨。我这才惊觉,原来自己落了满脸的泪。
顺着冷风的来处望过去,房门不知何时被吹开了一条门缝。
门细微地动了动。
我使劲揉了揉双目,还是模模糊糊地看见门口那里,瑟瑟地蹲着一只灰毛兔子!
(四)
眼眶里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我顾不得擦,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爬到房门处。颤颤地伸出手,对灰毛兔子笑道:“乖,过来。”
不想我伸手过去,兔子却动了动长长的耳朵,躲开了去。
我闷声咬了咬唇,道:“以往我不懂事,不晓得你为我费尽心思。你画给了我一幅画,画上面便有一只兔子。只可惜,我从未认真看那兔子,一心只想着烤兔子。”
我吸了吸鼻子,又道:“是我不该,是我混蛋!你回来,我就再也不想着烤兔子了,好不好?”
灰毛兔子眯了眯红红的眼睛,踟蹰了下小脚,却还是乖乖地蹲进了我的怀里。
我抱紧了它,哽咽出声。
我抱着兔子推开房门往外跑去。途中鞋子绊脚差点摔倒,我便脱了鞋赤脚跑在雪地里。我一口气跑去师兄们的卧房,见房里的墙上,仍旧挂着师父的画,整个屋子一尘不染。画里,各有各的形态。
我又跑回了自己的卧房,推开门,里边亦是一尘不染。
我瞠着双目,哆嗦着双唇,任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
卧房的墙上,挂着师父送我的那副画。只是画上不如师兄们的斑驳绚烂,而是一片空白。而我怀里,兔子正闭着眼乖顺地蹲着。
以往,我一直眼红师父送给其余师兄们的画,那画上面不是龙马就是麒麟,威风凛凛好不气阔。而我的,却只有一只可怜巴巴的兔子。我有些瞧不起那画上的兔子。
而今,我方才领悟,师兄们的画都是死的。只有我一人的画,师父下了心思,是活的。
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卧房,站进了雪里。仰头望去,漫天飘飞着白白的雪花。
摊开掌心,雪花便安顺地落在了掌心里,如绒毛一般柔软,不消片刻就化成了水渍。与下巴上滑落的水渍,融在了一起,一半冰寒一半温暖。
我站在昆仑山最高最远的一处山崖上,俯瞰着整个尘世。皆一片安详雪白。
我不想要这一地的白,我不喜这寂寞的雪。昆仑山上,我喜欢葱葱郁郁的树,山间飘忽的云团,还有一缕一缕如丝的霞光。
一手抚摸着怀里的兔子,我深深呼吸,蓄满了力气和满心的疼痛,用尽声音大喊:“师父——师父——师父——”
“你告诉我——到底想让我等你多久——一万年,十万年,还是百万年——还是生生世世——生生世世——生生世世——”
声音,一直在昆仑山上久久回荡。
回荡着生生世世。
许久,我垂下头,安静地笑了。
我想,不管多残酷,生生世世,我亦等得。